看她這個樣子,我突然不忍起來,她失去了最愛的人,現在終於又找到了,可是這人已經不再愛她了,若是如此,倒不如不要這失而復得。那樣的話,好歹在她心裡,她的愛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是愛着她的。
想想自己若是有一天這麼失去馮書橋,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感受,會不會也像這蔣小姐一般彷彿失了半條命,變成一具活着的行屍走肉。我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愛不愛馮書橋,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你情我願的結合,全都好似命運冥冥中自由安排,好像一條線上的兩隻螞蚱,就這麼走到了一起,可是我現在擔心他,依賴他,不希望他出任何事,看到他這樣,我恨不得能夠代替他去受苦。我不知道他心裡是不是也是這樣對我。
但我渴望他能夠如我對他一般對我。這是我小小的私心。
“薇薇……”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馮書橋虛弱的聲音傳過來,他翻了個身,用手艱難的支撐着身子,準備坐起來,我還沒來得及過去扶他,蔣小姐已經衝了上來,用自己瘦弱的身軀將他撐了起來。
她雙眸含情,“慕凡,你醒了嗎?”
馮書橋何等聰明之人,一看到蔣小姐,就知道他最最擔心的大麻煩終於還是找來了,他朝我看了一眼,有些無奈,我也只好報之一笑,他又轉過頭對蔣小姐低聲道,“這位小姐是……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蔣小姐一直都端着矜持,即便是悲痛哭泣,也都是默不作聲,只是流淚,馮書橋這一聲問出來,她立即就崩潰了,撲到馮書橋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慕凡,你到底怎麼了?”
馮書橋面色尷尬,眼光飛到我臉上,我對他搖了搖頭,表示我並不介意,他才輕鬆了些,輕輕將蔣小姐推開,又重述一遍,“小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慕凡。”
“不可能的,你背上的胎記……”
“我背上沒有什麼胎記,那是我小時候淘氣打翻了開水瓶被開水燙的傷疤。”馮書橋反應極快,立即辯解道。
蔣小姐臉上透出失望,幾乎就要絕望,抱着臉失聲痛哭起來,“我是曼妮啊!慕凡,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你把慕凡還給我,求求你了……”
蔣小姐的悲傷幾乎感染了所有人,我們幾個都不忍心再說半句刺激她的話了,整個屋子裡只剩她一個人的哭泣聲,空氣中似乎都瀰漫着淡淡的
淚水的鹹澀味。
馮書橋似乎下了決心一般,有些吃力的下了牀站到我身邊,將我的肩膀摟住,“曼妮小姐,你真的認錯人了,這位是我的妻子,那位是我的朋友,我想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會。”
吳陽陽也連忙衝上前打圓場,“是的是的,蔣小姐,都怪我都怪我,我學藝不精,不知道招上來什麼鬼了,把咱們帶到了這裡。”
蔣曼妮卻完全不在意吳陽陽說了什麼,只是呆呆的看着馮書橋那隻搭在我肩上的手,那表情就像是她一件最心愛的禮物被別人佔爲己有了一般,她若是鬧起來,我還要好受一點,但是她這樣沉默的悲泣,實在讓我內疚不已。
我不想再刺激她,便往旁邊挪了挪腳步,想要離開馮書橋的懷抱,沒想到一向善解人意的馮書橋,此時卻極其不盡人意,絲毫不顧蔣小姐的感受,不但不讓我離開,反而將我抱得更緊,“曼妮小姐,逝者已矣,你應該學會釋懷和遺忘,然後開始新的生活。而不是沉浸在痛苦之中,永遠哭哭啼啼,到處找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你過得好,你愛的人才能瞑目。”
我這才明白馮書橋的苦心,他是想快刀斬亂麻,讓蔣小姐一次私心,而不是再這樣尋尋覓覓的痛苦不堪。
蔣小姐呆呆的回到貴妃椅上,淚珠又滴滴滾落,畢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她的涵養也讓我們敬服,此時她顯然已經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了,不管她怎麼懷疑,也已經知道面前的馮書橋,不是她的李慕凡了,“對不起,是我失控了。”
接着她流着淚跟我們說了她和李慕凡之間的愛情,聽得我們幾個人都感動不已,也終於理解她爲什麼要這麼執着的到處尋找李慕凡。只是她講述的時候,一直都是含情脈脈的看着馮書橋,讓我渾身都不舒服。好在馮書橋非常懂得避嫌,連正眼也不瞧她一眼,一直緊緊的握住我的手。
蔣小姐全名蔣曼妮,祖上是蔣介石蔣氏的旁支,自然也是個有權有勢的大家庭。抗日戰爭之後,蔣氏王朝舉朝逃亡臺灣的時候,蔣曼妮的太祖父也跟着蔣介石逃往了臺灣,改革開放之後,蔣曼妮的祖父受太祖父遺命,又帶着一家老小遷回舊址。本就有資本,從前的老關係也都還在,蔣家在內地做起了生意,依舊過着令人羨慕的豪門生活。
蔣曼妮出生在內地,長在內地,對臺灣的生活沒有任何嚮往,因此留學的時候也沒有選擇去臺灣
認祖歸宗,而是去了日本。在日本,她遇到了落魄的李慕凡。
李慕凡的父親是早期的偷渡者,在日本討生活的時候和一個日本女人生下了李慕凡,李慕凡的母親不堪家人嫌惡的眼光,最終選擇離開了李慕凡父子,而李慕凡就跟着父親艱辛的在日本討生活。李父爲了撫養李慕凡,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餐廳裡、工廠裡、海邊漁場……那些又髒又累的工作環境裡,到處都出現過李父的身影。
好在李慕凡非常爭氣,一直品學兼優而又彬彬有禮,一口氣讀到了日本最著名的早稻田大學,連大學裡的教授都誇他優秀,得知他的家庭條件艱難之後,還給他介紹了週末在學校圖書館裡看管圖書的兼職工作,讓他可以稍稍貼補家庭。李父非常高興,認爲自己的兒子一定會有大出息。因此雖然五十多歲的年紀了,但是做什麼都還是很有幹勁。
日本的人工非常貴,尤其是建築行業,李父早年在國內的時候做過瓦匠,就去日本的工地上打工,這樣可以多掙些錢,讓李慕凡讀完本科繼續讀研究院。李慕凡總是勸父親不要這麼辛苦,真的沒錢自己可以輟學。李父聽完這個話卻勃然大怒,把李慕凡罵了一頓,叫他只管學業,其他什麼都不管。
可是李家有家族遺傳的腦溢血病症,李父在工地上拆腳手架的時候,因爲一直昂着頭,突發腦溢血,從十九樓上摔落下來,不止命喪當場,而且被腳手架上的鋼筋掛的全身稀巴爛,死相極慘。
李慕凡接到通知到了殯儀館之後,等待他的不過是一具稀爛的屍體,他的那個對他父愛如山的父親已經命喪黃泉。李慕凡心裡雖然難受,但是他沒有哭,他知道父親不喜歡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樣子,因爲父親從小就教育自己要像個男子漢。
李慕凡用自己的獎學金給父親辦了簡單的喪事,他買不起陵墓,只好將父親的骨灰寄存到靈骨塔。再回到校園,他已經身無分文,無法繼續學業,他的教授準備資助他,但是他太過要強,拒絕了教授的資助,最終選擇休學,繼續在圖書館裡工作,利用圖書管理浩瀚的書籍自學。
而蔣曼妮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李慕凡的。
她經常去圖書館裡看書,去的多了,就發現管理員是個年輕帥氣的男孩子,那男孩永遠都是捧着一本書坐在角落裡,有時候是微積分,有時候是高等生物學,有時候是全本英文的詩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