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天際飄起了茫茫細雨,雖然輕如羽毛,卻凍得她渾身冷意,陰慕華拖着傷痕累累的身子,義無反顧的跪在破碎的花瓶碎片上,眼神倔強,沒有露出絲毫的痛楚。
既然這是郡主對她的考驗之一,那她一定要堅持下去,反正以她的醫術,就算膝蓋受損了,照樣能夠行走,只是不若以前那麼穩罷了,一雙腿和她的復仇大計比起來,她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後者。
“沒用的,就算你在這裡流血過多而亡,她也不會出來的。”
冷冽的聲音劃過耳畔,陰慕華緩緩擡頭,對上那張冷肅的臉,白中帶青的嘴脣緩緩勾起,輕笑啓口:“我相信她會的,我們之間有割不斷的關係,一旦她失去了我這枚棋子,那麼她的計劃也不會成功,所以這場遊戲,要麼兩敗俱傷,要麼雙贏,她何等的聰慧,難道連這點利弊關係都想不明白嗎?”
冷風瑟瑟襲來,吹起那頭披在肩膀上的烏髮,一縷髮絲拂過他揚起的桃花眼,帶出了一滴心疼的淚。
修長的玉手緊握成拳,頎長的周身散發陰冷的寒氣,他有些後悔了,不應該把她引到古井那邊,這樣的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也許日子會過得好些。
“若葉,你雖然是我的主上,可我卻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所以還請你不要阻止我纔好,畢竟那是讓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陰慕華低眸看着被血水染污的地面,悵然喃喃。若不是沒看到那張花箋的話,她以爲她能夠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可她的期盼終究落空化爲烏有,從她吞下蠱毒的那一刻起,她就註定要成爲一顆棋子,無論是在裴元韜手中還是在無憂郡主手中,她都會身不由己,既然如此,何不選擇後者成爲自己的操縱者,至少她能夠接郡主的手完成夙願,這樣就算死了,她也算是無怨無悔了。
“隨你吧。”
沉寂了半晌,冷淡的聲音再次傳來,微顫的嗓音中竭力掩藏悲慟和悔恨。
他已經墜入了這個大網之中,有些事情當真身不由己,面對難題時,他最終還是抉擇了親情捨棄了愛情。
“謝謝。”
清脆的聲音剛剛落地,原本緊閉的房門終於開啓,一抹紅出現在她的面前,瑩白的手指伸到了她的面前:“東西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必須再承受一次浴火,只有這樣才能獲得重生,你可願意?”
陰慕華沒有猶豫,緊握她冰冷的玉手,艱難站起,恭敬垂眸:“只有烈火焚蝕周身,才能真正的看透一段情,我也想看看,他對我究竟報以什麼樣的態度。”
被石榴紅覆蓋的身子微微一僵,美眸幽幽,恍若蒙上了一層雲翳,讓人看不透她內心的想法。
情之一字,最爲難解,不知何時,深深陷下,便再也難以自拔。情毒更是一種兩極的蠱,把握得好,就能幸福一生,把握不好,就會被其折磨一生。
自己就是屬於後者,而她亦如是。
因是同病相憐,所以纔會更加容易被吸引。
無憂郡主掃了下她淌血的膝蓋,收回了紊亂的心緒,這坪棋已經開始了,除了輸贏,再也不能中途停止了。
“你先去包紮下傷口,然後到王妃那裡去,把這件東西送過去。”美眸瞬間變得幽冷起來,視線無情的掠過丫鬟手中的端盤。
“是。”
陰慕華淡淡回道,沒有半點的狐疑,她對端盤裡的東西一點都不好奇,反正那只是一根導火索而已,只有這樣,方能點起今晚這把火。
等到回到陰冷的下房時,冷傲如斯的花若葉早就在那裡等候,他的右手旁放着一堆藥瓶,甚至還有被火消毒過的小刀。
“碎片進入你的肉中,不用這種方式,壓根就取不出來,你且忍忍,很快就過去了。”陰慕華將端盤放到了方桌上,顫抖着雙腿走到通鋪上坐下。
切皮剮肉是何等的痛楚,她明白,爲了避免讓痛吟聲傳出去,她趕緊尋了一塊粗糙的布料塞入嘴中。
目光堅定,沒有半點猶豫和懼怕。
她的眼神已經告訴對方,她已經準備好了。
花若葉自小就在刀口上舔血,對利刃刺入血肉的事情早就見慣不怪了,可這次,他卻緊張了,手抑制不住的顫抖着。
眼看着那抖得厲害的匕首朝着自己越來越近,陰慕華登時出手,握住了對方冰冷的手腕,用眼神安慰着他,沒事的,只要手快刀落,是沒有什麼痛楚的,頂多就是少了一塊肉,多了一塊疤。
反正這疤痕在膝蓋上,也只有自己能看得到,況且有無憂郡主的策劃,也不會讓她失去入宮這個大好機會。
冷冽的眸緩緩闔上,花若葉用盡渾身氣力,深吸一口氣,讓寒冷灌入肺腑,驅散裡面的懼怕。
等他再次睜眼時,已沒了之前的惶惶不安,薄脣輕啓,低沉而溫柔:“放手,閉眼。”
他不想看到對方痛楚的眼神,那樣只會擾亂他的心智。
陰慕華乖乖的照做了,眼皮用力闔上,她能感覺到冰冷的利刃正在朝膝蓋靠近。
花若葉的手法極快,當皮肉分離的那一刻起,的確感受不到什麼痛楚,可當她睜開眼睛看到鮮血淋漓的傷口時,那種久違的痛再次蔓延心頭,足以讓人窒息。
螓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晶瑩剔透,順着臉頰緩緩流下。
花若葉眼明手快,拭去了懸掛在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汗水,眼裡充斥着心疼:“汗水很鹹,滴在傷口上猶若針扎,會很痛的,也可能會讓傷口發炎,你也太不小心了。”
對於他的埋怨,陰慕華卻笑了,宛若春風,沐浴在他的心頭。
“主子,是我錯了,你就饒了我吧。”
“知道錯了就好,坐好別動,我給你上藥。”
薄脣含笑,盡是歡愉,這隻倔強的貓兒,終於懂得和自己撒嬌了,哪怕只是短暫的,對於他來說,也是最美好的記憶。
修長的手指捏住藥瓶,將裡面粘稠冰涼的液體倒在傷口上,那種清涼的滋味瞬間驅散了傷口上的灼熱痛楚,等它浸入傷口的每一個細胞神經之後,花若葉這纔拿起一條幹淨的紗布,小心翼翼的纏繞膝蓋上,並且包紮成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
“見了王妃難免要行跪拜之禮,傷口難免會出血,這些藥你留着,早晚各一次,若是不夠了,就立馬飛鴿傳書,我會立馬給你捎來的,隨時隨地,哪怕你在皇宮裡,我也一樣可以給你送來。”
清眸灼灼,充滿着堅定與自信,皇宮裡雖然有重重守衛,可那些蠢貨,壓根就發現不了自己的小寵物,只要有了它,要使用障眼法迷惑他們的眼睛,簡直易如反掌。
陰慕華收下了藥瓶,杏眸閃爍,眼波不再平靜無瀾:“如果我能夠平安回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以身相許如何,錢財、權利我都擁有了,唯獨身邊少了一個可以暖被窩的娘子。”桃花眼微微閃爍着,發出戲謔的笑聲,雪白的臉頰微微發紅,耳根甚至還有些發燙。
陰慕華玩味一笑,芊芊玉指把玩着垂在肩上的髮絲:“原來娘子只是用來暖牀的啊,這樣的話,我也太吃虧了吧。”
花若葉微微愣了下,他原以爲會看到對方面紅耳赤,羞嗒嗒的樣子,想不到她竟然那麼大膽,一口氣說完這句話,沒有半點嬌羞。
“如果你是我的娘子,我一定會伺候你,讓你舒舒服服的。”
望着他結結巴巴的樣子,陰慕華再也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因爲動作幅度太大,扯到了傷口,眼淚止不住流下,原來這就是樂極生悲的感受。
她齜牙咧嘴,擰着眉頭的模樣徹底逗笑了花若葉,溫暖的指腹覆蓋在她凸起的眉心上,溫柔的替她揉平。
螓首微微擡起,四目相觸,火花迸射,他們的腦袋不約而同的越來越靠近,直到兩人的鼻尖相碰觸,這才窘迫的分開。
一個眼神慌亂,四下張望;一個尷尬的咳嗽,粉脣不安的抿着,直到裂開出了血,這才罷休。
俊眉蹙起,很是不悅:“你非要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這才罷休嗎?也不想想你不愛惜自己,會有很多人心疼的。”
在她微怔的目光下,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的粉脣上,溫柔的揩去上面的血液,瞳孔微縮,將指腹送入口中,舔舐着上面的鮮血,喉結上下滑動,發出魅惑的聲音:“我們這樣算不算是相濡以沫?”
接連被兩道雷劈中,她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杏眸瞪大,恨不得將眼珠子彈出來。
過了半晌,她這纔回過神來,斂起眸中的害羞,瞬間恢復了一片清明:“我……要去王妃那裡了。”
“恩,你小心點。”花若葉有些失落的看着她離開,直到她蕭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這才鬆開放在背後的拳頭,悵然若失的吐出一口濁氣,他實在是太沒有勇氣了,連一本正經的甜言蜜語都說不出口,只能用那種半開玩笑的態度來拐着彎的說出自己的愛意,可惜只被對方當成戲謔。
一陣怪風掠過,花若葉的目光頓時一變,以迅雷之勢朝着外頭飛去,跟隨着那道白影,一前一後的來到了落鳳閣的屋檐上。
“想不到堂堂的怪醫竟然做起了樑上君子,實在是令花某刮目相看。”冷峻的眉用力緊擰,一臉嫌棄的看着對方,這個男人真是陰魂不散,既然已經做出了沉痛的決定,就不應該舉棋不定,這對於月兒來說,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傷害。
封改之面若冰霜,對於對方的冷嘲熱諷並不在意,他的心中滿是醋味,眸中更是遮掩不住熊熊烈火。一想到這個男人對小貓兒的調戲,他就忍不住攥起拳頭,正要控制不住時,屋內的響聲打斷了他的怒火,花若葉立刻湊了上來,兩人不約而同的掀開琉璃瓦,擠在一塊,朝着屋內望去。
陰慕華低垂着雪白的臉頰,顫巍巍的跪在地上,腦袋觸碰冰冷的地磚上,默聲不語,她的身邊散落了一地的瓷片,上面還能隱約看得到鮮紅色的血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