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慕華不卑不亢,不喜不慍,那張精緻的臉上沒有半絲表情,她靠着身後男子的提示對着長公主盈盈福身,朱脣輕啓宛若銀鈴天籟:“奴家叩見懋國長公主,公主萬福金安。”
“起身吧。”雲承歡又從旁邊蝶几上的攢盒中捻了一枚酸澀的蜜餞送到她的朱脣邊。
陰慕華根據提示張開朱脣,待那冰涼之物入嘴之後,這才細嚼慢嚥起來,那酸澀對於她來說不算什麼,那張臉依舊面無表情:“多謝長公主賞賜。”
雲承歡挑眉輕笑,眉宇間又說不出的詫異和凌厲:“你就不怕本宮在蜜餞裡下毒嗎?”
陰慕華這才盈盈一笑,眉宇溫和,沒有半點懼色:“奴家平素與您無冤無仇,如今奴家的眼雖然看不見了,可是奴家的心卻更爲通透起來,耳也變得靈敏,奴家從您的有條不紊的心跳聲中可以斷定您並無加害我之意,既然是公主的賞賜,對於奴家來說是個福氣。綜合這兩點,奴家當然敢享用您賞賜的食物。”
雲承歡滿意頷首,星眸彎彎,很是璀璨奪目:“果然是個七竅玲瓏之人,也是個有膽色之人,本宮最佩服的是這兩種人,想不到你這個小丫頭一下子全都佔全了。”她起身上前,伸出冰冷的玉蔥指用力捏着對方小巧的下巴,冷冽開口,“本宮剛纔給你的的確是賞賜,可若你沒能力醫治好縣主,那麼本宮還會賞賜你一顆以鳩毒所制的蜜餞,痛痛快快的送你上路!”
陰慕華得體微笑:“若是縣主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奴婢甘願爲縣主陪葬!”
封改之趁此機會瞄了一眼躺在牀上,四肢以白綾捆綁在牀柱上的女子,劍眉微蹙,很是不解:“嬌姐兒乃是尊貴的縣主,是誰膽敢如此對她?”
冷徹如霜的聲音兀地響起,雲承歡這纔將視線轉移到長身玉立的男人身上,疑竇道:“你又是何人?”
他還未開口,陰慕華已經搶先解釋:“還請長公主見諒,這位不懂事的奴才是奴家的下手,只因奴家眼睛不方便,所以有些事情需要他替奴家看,他祖上是行醫的,雖然是江湖郎中可也略懂歧黃之術。”
“原來是個江湖郎中的後人,怪不得這樣沒眼力見,這樣的下等人又怎麼能碰觸縣主的身子呢!”太醫令嘴角不屑揚起,眼中充滿冷嘲譏笑,要是這個江湖郎中和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丫頭都能把奄奄一息的縣主救活,那他這個堂堂太醫令豈不得把面子裡子全都丟在這裡,那他還有何面目重新回到太醫院呢。
雲承歡沉靜雍容,她的心中沒有半點煩躁,自然也就看得比其他人清楚些,這個男子雖然一襲常人打扮,可這料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那可是已經滅絕了的暖蠶絲而織造而成的,當年父皇母后還在世的時候,她曾經從父皇母后那裡討要了幾疋這樣的布料,因爲她實在是太捨不得了,故而將其存放在庫房中,可沒想到如今這個男人竟能穿得起這樣的衣服,而且還大大咧咧的將其穿在外面,上面似乎還沾了些細微的污漬,這實在是暴殄天物!
眼看着牀上的人氣息越來越虛弱,就連抽搐的身子也
漸漸癱軟了下來,封改之再也沉不住氣,大步上前給她斷脈,脈搏隱匿起來,似乎在與他玩捉迷藏似地,久探不得。
銀牙用力咬着下脣,眉宇間也變得越發冷厲起來,冷眼斜瞥站在一旁的老傢伙,要不是他耽誤了許多時間,延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期,眼前的女子也不會變得如此德行!
“月兒,快把金針拿過來!”之前她故意服用毒藥已經讓她的身體變得很差,如今體內餘毒未清又中瞭如此劇烈的毒藥,兩種毒融合在一起,變成了如此壞的結果!
他也沒有把握到底能不能救活眼前的女子,但是隻要還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況且他現在身邊還有個不顯不露的醫者,集兩人的能力,他們一定能夠救活她的!這個世上也唯有她知曉情絲纏解藥的藥引子,而且自己還欠她很多的恩情,這些恩情他都沒有來得及回報,眼前的恩人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
灼熱的淚珠在深邃的鷹眸中打滾,他顫抖着撫摸上女子血肉模糊的臉頰,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陰慕華在宮人的攙扶下來到牀邊,素手伸入斜挎肩上的布包中,從裡面掏出一個鍼灸包遞給牀邊悲慟的人。
“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得快些幫縣主治病才行。”陰慕華坐在牀邊的凳子上,摸索着握住了冰冷的皓腕,她的脈搏已經很是虛弱了,而且體溫也越發冰冷,已呈現了死相。
封改之爬上羅漢牀,又放下了玉鉤上的重重帷幔,遮擋了裡面的一切。
“實在是太過放肆了!”太醫令濃眉倒豎、目眥盡裂的看着被包圍着的羅漢牀,“且不說縣主那是千金之軀,她好歹也是個大家閨秀,哪怕是得了病也得懸絲診脈或者以紗帕遮蓋皓腕,若一定要有身體上的接觸,那就必須由女醫或者穩婆幫忙,可如今這個膽大妄爲的男子卻不顧禮義廉恥,不但與縣主有了肌膚之親,更放下帷幔,讓我們見不得裡面的動靜,萬一他對縣主不規矩,那豈不是毀了縣主一身清白?”
現在他看這個男人越看越不爽,可雲承歡似乎沒有半點惱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詭譎的笑:“你生活在宮闈太久了,自然也就忘了這作爲醫者父母心的心情,既然縣主的病不能再緩了,非常時刻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難不成還得行使那套繁文縟節?”
太醫令瞬間被噎住了,一張老臉青白交加,現在有了長公主的幫襯,他就算心有不甘也不能再過囉嗦了,這長公主的脾性他可是瞭解的很,雖然表面上雍容嫺雅,可一旦惱怒起來,就如同發了狠的豹子一般,將你撕碎吞下,如今還跪在門前,面頰紅腫的宮女就是一個樣板。
陰慕華雖然也好奇帷帳裡到底是一幅怎樣的場景,可她還是按耐住了體內強烈的慾望,畢竟裡面的男人可不是好惹的主,而且現在他正在聚精會神的救治縣主,斷然不能在這個時刻被人打斷。
她響起了自己剛纔的軍令狀,立刻緊張起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死死緊攥柔軟順滑的洋縐裙襬。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家都凝息屏氣,等待着心裡想着的結果。
牀幃裡傳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陰慕華眉間微蹙,嘴角抽搐,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十分不好的想法,臉頰立刻羞臊起來。過了一會兒,她這纔回過神來,恢復了那副沉靜嚴肅的模樣。
“這是在做什麼?嬌姐兒怎麼又出事了?”焦躁慍怒的聲音從屋外響起,來人旋即發現了跪在次屋裡的婢女,立刻收了怒顏,跨入屋內,他的身後跟着一位骨瘦如柴的婦女,華貴的黛色挑絲雙窠雲雁立領褙子披在她的身上鬆鬆垮垮,顯得很是滑稽,那枯槁的銀髮被盤成纈子髻,上面插着兩樹燒藍纏枝花卉簪,上面綴下的瑪瑙流蘇掛在耳邊,隨着她的走動而微微搖晃。
隨着他們進入屋內,隨後已換了一身常服的莫氏與裴琋和等人也進了屋子,瞬間這小小的屋子瞬間擠滿了人,這大部分還是來者不善。
雲承歡眼皮微微一擡,冷冽的視線劃過莫氏:“相爺爲了國事還真是日理萬機,連這個家都搞得一團糟,難不成您的二夫人到現在還沒告訴您,縣主爲何會躺在這裡生命垂危嗎?”
裴元韜怒目一掃,莫氏趕緊跪了下來,自願請罪:“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惹惱了安人,可妾身也不是故意的,妾身實在是跪的太久了,身子不適所以纔會連累了嬌姐兒,可沒想到嬌姐兒的運氣那麼不好,好巧不巧的撞在地上的碎瓷片上,就這樣毀了容貌……”
剛從宮裡回來的裴家兩父子更是齊齊抽了口寒氣,他們之前就是去宮裡謝恩的,可沒想到皇上又給了他們一個驚喜——要指定他的縣主女兒成爲未來的太子妃,可沒想到這被餡餅砸到沒多久,剛回到府中就聽到了此等駭人的消息,這要是嬌姐兒當真毀了容貌,保不齊會被皇家嫌棄,到時候太子妃之位就要拱手讓給威海候府的表親,這對於他來說,可是莫大的恥辱!
裴元韜想都沒想就舉起了手掌快速落下,沒想到這個巴掌沒落到莫氏的臉頰上,反而在郡主的臉頰上落下了印記。
他驚詫錯愕萬分,又十分憐惜的捧起對方凹陷下去的臉頰:“郡主,你這是做什麼?”
郡主低垂眼瞼,恭敬委婉:“二姐也不是有意的,這一切都是嬌姐兒的命不好……”
裴元韜悠長嘆氣,溫柔的將這個嬌滴滴的婦女攬進懷中,這十幾年來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虧待於她了,自己怎麼以前就發覺不了她的好呢!
裴清和似乎沒有看到他們恩愛的樣子,只一味擔心縣主的狀況:“我那庫房裡還有一瓶奇藥,乃是去年獵宴得到的賞賜,據說能夠祛除傷疤,這新長出來的肌膚也會變得格外嬌嫩,我又不是女兒家,也沒有妾室通房受傷,故而這瓶奇藥一直沒動,想不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場,要是太醫令覺得有用的話,我這就命丫鬟取來。”
裴元韜眼前一亮,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下了一大半,如果清哥兒說的奇藥當真有效,那他的嬌姐兒就還是太子妃的首選。
佇立一旁的太醫令這纔開口,不陰不陽冷哼着:“現在這裡輪不到在下做主了,能不能用這瓶奇藥,還得看裡面那位公子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