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銀子是昨夜的診費,勞煩您轉交給宋大夫了。”都子毓摘下了身上的荷包,塞入了老嫗脫皮乾裂的手中。
老嫗恭敬的垂下腦袋:“二位請自便吧。”
都子毓垂眸,正巧與那雙澄亮無邪的眼睛對上,嘴角立刻綻放璀璨的笑容,雙臂緊緊攏着這個可憐的孩子,在心底暗暗發誓,再也不會讓她受苦了。
“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否則大嫂該害怕了。”
陰慕華單手拉攏了大氅,一頭烏絲就那樣披在自己的肩膀上,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搖曳着。
由於昨夜發生的事情,街上的行人更是寥寥無幾,畢竟他們都是惜命的,誰都不想成爲無辜的獵殺者。
陰慕華無心管轄這等閒事,她得回去好好安慰下小蝶纔是,畢竟發生了這等大事,縣太爺恐怕也無暇去管轄庶孫夭折的案件了吧,她們恐怕得在別苑住上一段時日了。
秀足還沒踏進別苑中,熟悉的血腥味立刻撲鼻襲來,攪亂着她的五臟六腑,她直覺喉中一酸,剛剛進入胃中的食物立刻涌了上來。
她慌忙的轉頭跑到犄角旮旯裡,用力的嘔出了還未來得及消化的食物。
都子毓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便匆匆的進入了內院,入目的卻是滿身是血的屍體。
她就這樣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飄落下來的樹葉覆蓋在她血肉模糊的身軀上,更顯寂寥瘮人。
頎長的身子倒退了幾步,面如土色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星眸欲裂,佈滿血絲,所有的聲音全都堵在了喉間,無法衝破而出。
將所有殘渣全都吐乾淨的陰慕華顯得有些虛弱,面色蒼白無血色,她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當看到院子裡的景象時,心中燃起不祥的預感,她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快速的闖入了主屋。
五彩黑漆螺鈿羅漢牀上圍着厚重的青幃,伴隨着微風輕輕拂動着。
陰慕華屏住呼吸,微顫的玉手探出,緩緩撥開了帷幔,將它勾到了如意頭銀鉤上。
躺在牀上的女子睡的如此的香甜,沒有半點被驚醒的樣子,還未散去的香味鑽入鼻腔中,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一旁的青銅蓮座檀香爐上,秀足輕挪,來到它的面前,玉手探出撫摸着銅爐,尚有餘溫,看來裡面的香料剛剛燃盡不久。
她打開了麒麟頂蓋,玉蔥指捻了一把溫熱的灰燼,放到鼻尖輕輕嗅着,雖然味道很淡,但是她也能夠辨識之前燃燒的是什麼東西,這下子原本只是微蹙的眉更是擰成了一團。
據都子毓所說,這別苑已經沒有任何的奴僕了,那麼這些香料又是誰給燃燒的呢!她可不認爲小蝶會做出此等的傻事,這種香料輕則雖可以安神,讓失眠的人安睡,可這裡燃燒的量卻大大超過了安神的分量,要是她沒有及時發現的話,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陰慕華在房中四處找尋着,也沒有找到一絲有外人進入的線索。
門外傳來急促嘈雜的腳步聲,打斷了她所有的思緒。
陰慕華走出門口,就看到了都子俊以及站在他身旁穿着青色官府的中年男人,想
必那位就是縣太爺吧。
都子俊當真不愧是小侯爺,竟然能將忙得焦頭爛額的縣太爺拉了過來。
陰慕華緩緩行禮:“奴婢見過小侯爺,見過縣太爺。”
“那個賤女人在哪裡?”
都子俊一臉怒意,正要推開她時,好似想起了什麼,立馬放下了手,拂袖進入屋內。
陰慕華趕緊跟進去,擋在了牀邊:“我家的小姐不知爲何昏迷不醒,任憑奴婢怎麼叫喚都不行,還請姑爺您發發慈悲,去請給大夫給我家的小姐瞧瞧吧。”
在這位縣太爺的面前,她收起了以往的盛氣凌人,換上了悽苦無助的眼神。
那位縣太爺掠過那高大的身形,入目的卻是那消瘦憔悴的嬌軀,本該是個如花美玉般的嬌人,如今卻被磨成了這等模樣,想來她在侯府的生活並不好。
“今日本大人是前來審問疑犯的,可沒想到卻看了這樣一出好戲,這院中的屍首又是怎麼回事?”
陰慕華緩緩跪下,匍匐地上,聲音嘶啞飄渺:“奴婢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奴婢昨夜因爲病痛而前去求醫,又因宵禁而留宿在大夫的家中,所以並不知曉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位屍首的身份查清楚了嗎?”縣太爺負手於背,擰眉詢問一旁的衙役。
皁衣衙役雙手作揖:“已經查清楚了,雖然失去了人皮,但是經過一些特徵,可以確定,她就是別苑中的丫鬟蒲兒。”
杏眸擡起時,正好注意到了都子俊眸中掠過的驚詫,看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這不可能,蒲兒已經不再別苑伺候着,如今又怎麼可能會死在這裡呢。”她佯裝錯愕,疾步匆匆的來到了都子毓的身旁,語氣焦急,“二少爺,您說奴婢說的可是真話?”
已經緩過神來的都子毓淡淡開口:“回縣太爺的話,月姑娘所說的並不假,草民因爲帶回了私生女而惹惱了家母,故而家母爲了懲罰草民,而將草民趕到了別苑閉門思過,並且撤走了這裡侍奉的僕人們。”
“據奴婢所知,這蒲兒可是威海候府的家生子,雖然只是一個卑賤的奴才,可她死的那麼悽慘,難免兇手不是衝着侯府去的。”
雖然心中的不祥慢慢的暈開,擴大成了一片海,但是她還是決定孤注一擲,攪動着這趟渾水,一定要將侯府的其他人拉扯進來纔好,這樣他們纔會亂,她的計劃纔會順利的進行。
縣太爺凝眉,暗忖了半晌,這才踏入了這個陷阱之中。
“這裡實在是太過污穢了,恐怕侯府的一干女眷會無法承受。”都子俊瞪了一眼她,希翼能夠阻止她的計劃。
“小侯爺說的極是,葛太君和薛淑人乃是欽此的命婦,實在是不能夠驚嚇了她們。”縣太爺點頭,他是無法得罪這位小侯爺的,縱然他無才無德,可架不住人家爵位高,在城中的地位也是極重的。
“恕小女子無禮,縣太爺此言差矣,難不成這侯府就只有她們二位是朝廷的誥命嗎?”陰慕華陰陽怪氣的哼着冷氣,旁敲側擊着這位糊塗的縣太爺。
原本佇立一旁
沒有說話的師爺,再也按耐不住,趕緊湊到了他的耳邊,聲若蚊音:“聽聞這位侯夫人有一位來自宮廷的陪嫁丫鬟,可是不能得罪的,瞧這架勢,應該就是眼前這位姑娘不假,萬一……萬一這位姑娘對您的審判很是不滿,在雪海宴中,將您的糊塗告知皇上的話,無需多日,您的烏紗帽就會不保,恐怕還會牽連家人,所以這件事情還望老爺您能夠三思而行。”
縣太爺原本鐵青的臉立馬變得慘白起來,就連雙腳也在微微顫動着。
對於這樣的反應,陰慕華很是滿意,這位縣太爺很是愚鈍,但是他身邊這位師爺可是個明眼之人,有他的幫助,自己的計劃一定會進行的更加順利的。
縣太爺輕咳幾聲,緩解了空氣中凝固的氣氛:“還是先把屍首給帶回衙門,讓仵作好好的勘察一番,是否有什麼我們無法發現的線索。”他轉身,對着小侯爺恭敬行禮,“侯夫人的身子看起來十分的不好,還是先請個大夫看看吧,等她貴體康復了,再審問也不遲。”
“這鬼見愁的宋大夫醫術高明的很,昨夜小女子的胳膊也是他給醫治好的,聽聞縣太爺您也是十分的信任他,不如就讓他來幫助夫人醫病如何?”陰慕華趁熱打鐵,再次拋出了一枚棋子,有了宋大夫的佐證,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縣太爺沒有任何的猶豫:“即使如此,那就快去把宋大夫給請來吧。”
他正要走,卻被都子俊給攔下了:“本侯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呢,縣太老爺又怎麼可以離去呢。”
“這……昨夜出了樁大案子,下官還得回去處理一番,實在是不便在此多加的滯留,還請小侯爺您能夠見諒。”縣太爺眉間微蹙,啞忍着心中的怒火。
這裡接二連三的發生殘忍的兇殺案,已經鬧得人心惶惶,若是他再不把兇手逮捕起來,一旦傳入了聖上的耳中,他不但保不住腦袋上的烏紗帽,恐怕就連這顆腦袋也保不住了。
“既然這樁案子已經上報了縣太爺,奴婢相信縣太老爺一定會秉公處理的,小侯爺又何必太過焦急呢。”黑白分明的杏眸直直看向都子俊,隱約透露那麼幾分的怨懟,就算這樁婚事他是被逼的,也不用如此的絕情吧,畢竟小蝶也是個可憐的棋子,被人隨意的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都子俊一時氣結,寬大的手掌揚起,還沒落到那張白皙剔透的臉頰上,就遭到了小石子的襲擊,一縷鮮血順着虎口緩緩蜿蜒而下,驚詫了一干人等。
鋒利的刀刃被拔出,閃過一道銀光,陰慕華微蹙秀眉,警惕的觀察着四周。
“縣太爺,難道您是不記得我這個故人了嗎?”醇厚的聲音響起,帶着那麼一絲的質問。
縣太爺認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雙腿打顫,若不是旁邊的師爺攙扶,他恐怕早已摔個狗吃屎了。
等到來人靠近,陰慕華這才展眉淺笑,對着身着湛藍底平金繡緙絲蟒袍的男子福身行禮:“奴婢叩見信王,王爺萬福。”
“起身吧。”雲礪儼溫和的將她扶起身,當他注意到了包裹在藕臂上的紗布時,眉角瞬間冷冽起來,“是誰傷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