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大人,陛下批覆過的摺子已轉了來,請大人明示。”
辰時正牌,已然到了政事堂的*正端坐在文案後頭,準備開始一日之理政事宜,卻見尚書左丞來濟已領着兩名手捧着大疊奏本的隨員從屏風處轉了出來,幾個大步便搶到了*的文案前,一躬身,已是恭謹地稟報了一句道。
“有勞了,且先擱下罷。”
照朝規,但凡陛下硃筆籤批之後的文本,都還須得由首輔大臣再次確認之後,方纔可轉由中書省出詔書、政令,此乃一定之規,*自是早就習慣了的,也自不以爲奇,僅僅只是隨口吩咐了一句,便即不再多言了。
“諾!”
見得*有令,來濟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忙恭謹地應了一聲,指揮着兩名隨員將兩大疊摺子盡皆堆在了文案的一角,而後,盡皆自行退下不提。
嗯?這字跡……
到底是太宗批覆過的公文,*也自不敢掉以輕心了去,忙完了手頭的那份奏本之後,便即開始了複覈事宜,這纔剛看了沒幾本摺子,便發現了個不對之處——字跡有異!在朝中廝混了如此多年,*早就記熟了太宗的字體,自是能輕易地發現有幾本摺子上的批覆明顯不是太宗的筆跡,那字體英氣倒是英氣了,只是筆力上明顯不足,怎麼看都像是名女子所書,再一聯想到武才人這幾日的表現,*心中恍然之餘,警惕之心也自不免便大起了。
當今之世,怕是沒人比*更清楚武媚娘是何許人了,也沒誰比*更清楚武媚孃的心機與手腕之高明,若是可能的話,*很想現在就將此女滅殺了去,奈何這等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些,*甚至不敢強行攔阻此女對李恪的刻意接近,無他,投鼠忌器耳,好在時間還是站在*這一頭的,眼下雖暫時拿其無可奈何,可只要能精心策劃上一番,將來自有解決其之時,這麼個自信,*還是不缺的。
“下官見過陳大人。”
就在*陷入沉思之際,卻見一名身着紫袍的六旬老者不知何時已行到了其所坐的文案前,很是恭謹地行了個禮。
“喲,是崔大人啊,您客氣了。”
聽得響動,*立馬便從沉思狀態中醒了過來,只一看,見來者赫然正是中書侍郎崔仁師,當即便笑了起來,就此起了身,很是客氣地回禮招呼了一聲。
“下官奉旨調任門下省侍中,今,特來報到,還請陳大人指教則個。”
崔仁師早在武德初年便即應明經試而得以入朝爲官,至貞觀元年便即躍升爲侍御史,其後一直在朝爲官,輾轉了數個部門,卻始終不得大用,直到貞觀十六年方纔被提爲中書侍郎,本以爲這輩子的官運也就差不多到此爲止了,卻不曾想今日一早突然接到一道旨意,他居然就這麼毫無徵兆地被提拔爲門下省侍中了,直到此際來尋*報到之時,兀自暈乎得很,也就只是靠着養氣功夫了得,方纔能勉強穩得住鹿撞不止的心神。
“崔大人客氣了,你我既是份屬同僚,自當彼此幫襯纔是,陳某這就陪崔大人一併去外間走上一遭好了。”
儘管與崔仁師其實並無甚交情可言,然則鑑於其職位之重要性,*自是樂得好生與其客氣上一番的,竟以首輔大臣之尊,打算親自陪其前去接掌門下省諸般事宜。
“多謝大人擡愛。”
崔仁師在朝中雖已是廝混了多年,可真要說到主持一部之大局麼,還真就不曾有過這等經歷,如今一舉躍升至門下省侍中這等高位,心中欣喜歸欣喜,忐忑不安的成分無疑要更高上一些,正自擔心着自身後臺不硬,難以壓制得住門下省諸多高級官員們,這一聽*願出手幫襯,又哪有不樂意的理兒,緊着便應了一聲,恭謙地跟着*一道往外頭的大辦公室行了去……
“思道啊,小王無能,雖竭盡全力,也未能爲您洗刷冤屈,小王慚愧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崔仁師新官上任正自興奮兼忐忑,卻說原任侍中劉洎這會兒正要被數名衙役押解着趕往沙州,李泰與長孫無忌領着一大幫中下級官員趕來爲其送行,雙方卜一見面,就見李泰一個大步便邁到了劉洎的面前,深深一躬,滿臉愧疚之色地便致歉了一句道。
“殿下切不可如此自責,劉某一生磊落,此番雖遭小人構陷,然忠心卻斷不會有所更易,只可惜不能再侍奉殿下了,形勢險惡,還望殿下多多保重纔好。”
劉洎在宦海里沉浮了大半生,倒也見慣了潮起潮落,往年間,也沒少送那些遭貶的友人離朝,可真輪到他自己遭貶之際,心情卻還是不免低落得很,也就只是因着見到李泰等人前來爲其送行,這才強打起了精神,只是在應答間,還是不免怨氣沖天,雖不曾明說,可矛頭卻是隱隱指向身爲首輔大臣的*。
“唉……,思道負屈遠行,小王心實難安啊,別無長物相送,就酒水一樽,還請思道滿飲。”
李泰今日之所以夥同長孫無忌糾結了一幫官員前來爲劉洎送行,固然有着因劉洎乃是其死忠之故,可更多的則是要藉此機會挑起些事端,當然了,李泰本人卻是不合適幹這等勾當的,也自不好對劉洎那等滿是怨氣的言語加以置評,只能是緊着一揮手,召過了一名下人,從其手中接過了酒樽,由着另一名手捧酒罈子的下人斟滿了酒,而後雙手捧着,往劉洎面前一遞,歉意滿滿地致意了一句道。
“好,劉某飲了!”
劉洎只是感念於李泰率人前來相送的情誼,倒是沒去細想個中之究竟,這會兒見得李泰向自己敬酒,豪氣當即便打心底裡狂涌了上來,也沒多囉唣,伸出雙手,接過了酒樽,一仰頭,便已是飲了個乾淨。
“思道老弟,讓你受委屈了,唉,老夫慚愧啊,唯以此樽,祝思道老弟一路順風罷。”
李泰很安分,敬過了酒便退到了一旁,緊接着便是長孫無忌站了出來,同樣是舉樽敬了劉洎一番。
“多謝司徒大人擡愛了。”
劉洎與長孫無忌之間並無交情可言,實際上,早年間還沒少跟長孫無忌一系在朝中交鋒,儘管眼下李泰與長孫無忌已是合流了,可劉洎對長孫無忌的觀感依舊差得很,哪怕這會兒他劉洎已是廢人一個,卻也不願跟長孫無忌多拉呱,客氣了一句之後,便即將酒水飲了個乾淨。
“思道兄,喬良那廝分明就是一背主求榮之輩,與我等早已不是同路人,兄既與其絕交有年,緣何又會赴宴其別院,莫非箇中別有隱情麼?”
長孫無忌自知與劉洎關係不佳,自然不會多言討嫌,敬完了酒,也就順勢退了開去,將吏部尚書杜楚客給讓了出來,這一位可就不似李泰與長孫無忌那般顧忌多多了,一上來便直指核心地問起了案情。
“唉,一言難盡啊,那廝先是央了劉德威來說項,後又派了下人來送請柬,說是欲與某盡棄前嫌,又說得知濮王殿下歸來,心有所感,某一時不防,也就上了這等惡當,唉,這都是命啊。”
劉洎與杜楚客相交有年,本就是李泰的左膀右臂,彼此間關係相當之不錯,只一看杜楚客的眼神,劉洎便知其暗示之意所在,心不由地便是一動,配合着便道出了根底。
“唉,思道怎會如此糊塗,明知其不懷好意,還去赴個甚宴,若是敘舊也就罷了,何苦與之說甚國事,如今落到這般地步,豈不冤哉枉也!”
見得劉洎已領悟到了自家之暗示,杜楚客心中大喜之餘,也自不敢稍有耽擱,緊着便又出言埋汰了其一把。
“楚客老弟這可就錯怪爲兄了,是時,爲兄雖是多喝了幾樽,卻也不致到忘形之地步,皆因喬良那廝拿話頭誘導,爲兄一時氣憤,不覺間上了其之惡當,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然,爲兄其實也不怪喬良,想來其也是受人逼迫,不得不爲虎作倀罷,昔,張綱有言曰:豺狼當道,何必追問狐狸焉?今,也不過如此爾。”
有了太宗那句“遇赦不免”的判決,劉洎自知再回朝廷的希望已是渺茫到了極點,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借他人之手,行報復之事,正因爲此,他自是樂意配合杜楚客一把,好生給*潑潑髒水,就算不能奈何得了*,也要讓*好生噁心上一回。
“豺狼當道,何必追問狐狸?說得好!思道兄且自放心去戍邊,有某等在,斷不容得讓豺狼橫行了去!”
杜楚客等的便是劉洎這麼句話,放聲叫好之餘,也自沒忘了要緊着挖上個大坑,雖不曾指名道姓,可卻是狠狠地給*貼上了“當道豺狼”之標籤,此語一出,前來爲劉洎送行的衆官員們立馬便紛紛亂議不已,指桑罵槐之聲此起彼伏地便響成了一片,一場輿論風暴也就此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