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在定議之前,本官先說個故事:一農冬日逢一蛇,疑其僵,乃拾之入懷,以己之體暖之。蛇大驚,乃蘇,以其本能故,以利齒齧農,竟殺之。農瀕死而悔曰:‘吾欲行善,然以學淺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惡報哉。’諸公有何感想,且自都說說好了。”
政事堂的議事之決斷並非是投票制,而是須得取得一致的意見,方可上報帝王批准,若是有所爭議,則須得擇日再議或是提請帝王仲裁,從這麼個意義來說,若是*第一次主持政事堂議事便落得個無果而終的結局,對其在朝中的威望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這也正是*一直不曾對戰與不戰明確表態之故,可面對着殷元的步步緊逼,*勢必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當然了,他也沒準備讓殷元牽着鼻子走,對其之擠兌宛若不曾聽到一般,語調淡然地便將農夫與蛇的故事搬了出來。
“陳大人所言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罷,吐蕃者,蠻夷小國耳,人口不過百萬,帶甲多不過二十萬之數,何足與我大唐相較哉?”
農夫與蛇的故事雖短,可寓意卻並不簡單,幾名宰輔都尚是第一次聽聞,自不免便皆想得有些入了神,唯獨殷元卻是並不以爲意,信口便瞎扯了一大通。
“殷大人乃飽讀史書之人,應是知曉匈奴起時,不過千餘之小部落,突厥也自不例外,然,十數載之經營,勃然成患矣,何故,滾雪球耳,殷大人若是不信,且在冬日上山,拾一小團雪,捏之成球,順坡滾下,至底,已龐然大物矣,今,吐蕃高居雪域之上,地瘠而民貧,值此二十餘哉之蟄伏,已至極限,欲再擴張,唯順勢而下,一旦出兵吐谷渾,再席捲河湟之地,則西域必落其手,我大唐西北諸州恐也難保,今,其試探我大唐之意既明,若不給予迎頭痛擊,將來必成邊關大患,此等責任,殷大人可背得起麼?”
這一見殷元一直在那兒糾纏不休,*可就不打算再跟其客氣了,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客氣地訓斥了其一通。
“陳大人言重了,當不至此罷。”
養虎爲患的責任可不是那麼好背的,萬一要是真讓*給說中了,那他殷元可就要成爲大唐的罪人了的,就算永隆帝不計較,其在青史上怕也得留下萬世之罵名,一念及此,殷元可就不敢再信口開河了,也就只能是緊着將姿態放低了下來。
“陳大人,依您看來,此事當何如之爲宜?”
*接連幾個比喻皆通俗易懂,可內裡所蘊涵的道理卻並不簡單,到了此時,別說殷元打起了退堂鼓,崔敦禮與于志寧也自都皺緊了眉頭,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由着于志寧開口探問了一句道。
“和平從來都是打出來的,吐蕃人狼子野心,趁我大唐新君初立,意圖窺探我大唐之虛實,居心叵測,自不可輕縱了去,一旦養虎爲患,後果不堪設想!”
幾番口角之後,氣氛的醞釀已是足夠了的,*自是不會再有甚隱瞞,旗幟鮮明地便亮出了必戰之態度。
“陳大人既言要戰,不知可有甚章程麼?”
聽得*這般表態,于志寧的眉頭頓時便更皺緊了幾分,沒旁的,于志寧乃是正宗的儒家子弟,信奉的是以仁義教化天下,對戰爭之事,天然就有着牴觸心理,正因爲此,先前哪怕是看出了殷元有意要跟*別苗頭,他還是堅定地站在了殷元的一邊,而今見*如此固執己見,心中其實是有所不滿的,只是念及*乃是首輔大臣,先前所言的養虎爲患之道理也甚是中肯,他方纔不曾明確表示反對,可追問章程的言語本身就表達了其不願在此際發生戰事之態度。
“發鬆、益、閻、諾四州之兵,以良將爲帥,先行馳援白蘭部,抵住吐蕃人之攻勢,再以使臣譴其犯邊之罪,若不退,則舉蜀中之軍攻之,縱使付出代價再大,也須得先將吐蕃人吞併白蘭部之野心扼殺在萌芽狀態下!”
以*之睿智,自是看得出于志寧心中其實還是不願戰的心思居多,然則事關大局,*卻是不會因其之反對而更易遏制吐蕃的決心。
“依陳大人之見,以何人爲帥,方可確保此戰無虞?”
見得*主戰的態度如此堅決,于志寧當即便沉默了下來,倒是一直不曾吭氣的崔敦禮從旁發問了一句道。
“蘇烈。”
*早就想好了此番出征的人選,這會兒聽得崔敦禮見問,也自無甚猶豫,乾脆至極地便給出了答案。
“嗯?”
“咦?”
“厄,這……”
……
*一將蘇定方推出,三名宰輔連同列席會議的李勣皆爲之錯愕不已,此無他,蘇定方雖已高居中央軍校的副校長,在朝中也算是有一定地位之將領了的,可其生平就不曾獨擋一面過,論及戰功,在朝中百餘大將中,根本就排不上號,毫無疑問,在衆人看來,*的這個提議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陳大人此議怕是不妥罷?那蘇烈雖是宿將,然生平不曾自統過一軍,驟然如此大用,倘若有失,何人能擔得此責?”
殷元的反應奇快,就在其餘人等都尚在愕然之際,他便已是緊着擠兌了*一句,明顯是起了要逼*去擔責之心思,很顯然,在殷元看來,蘇烈此一去,必遭大敗無疑。
“蘇烈既是陳某所薦,若不能勝,自當由陳某來擔此責!”
殷元這麼句問話裡明顯是包藏着禍心的,以*之能,又怎可能看不出來,然則他卻並未在意,毫不退讓地便將責任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此無他,*對蘇定方之能有着絕對的信心,當然了,*舉薦蘇定方也並不完全是看在其能力出衆的份上,更多的則是準備藉此機會讓蘇定方退出中央軍校這麼個要害職位,以免其遭小人之暗算。
“陳大人高義。”
見得*如此豪邁地將責任背上了身,殷元心中暗樂不已,唯恐*會反悔,緊着便一挑大拇指,玩了把捧殺的把戲。
“陳大人,此事還是再多議議爲好,蘇烈雖有才,然資歷上卻恐有欠缺,您看……”
于志寧曾在*手下任職過一段時間,彼此間的關係雖一直停留在普通上下級這麼個層面上,可其心底裡對*的才能與氣度卻是極爲的欽服的,自是不願見到*有折戟沉沙之可能,這便謹慎地勸諫了一句道。
“無妨,陳某對蘇烈之大才有信心,此一戰必可大勝無疑!”
儘管同樣是對蘇烈之能力有所懷疑,可於志寧憂慮的角度明顯與殷元截然不同,箇中之差別,以*之睿智,自不會聽不出來,心中雖有所感動,但卻並不會因此而改變主意。
“好,既是陳大人有如此之信心,殷某自當鼎力成全。”
殷元好不容易纔將*擠兌到了牆角上,自是不願讓于志寧破壞了去,這不,*話音方纔剛落,殷元已是緊着便表明了支持的態度。
“崔大人,您可有甚要說的麼?”
*懶得去跟殷元較真,也自無所謂其之擠兌,只要其能同意出兵,於*來說,也就已是足夠了的。
“陳大人既是看好蘇烈,那就姑且一試也好。”
崔敦禮爲官爲人素來秉持中立,得罪人的事兒可是從來不幹的,值此*與殷元對賭之局已成的情況下,他自是不會去當惡人,聽得*見問,也就只是笑呵呵地附和了一句了事。
“既然諸公皆無異議,那此事便這麼定了,軍情緊急,陳某這就進宮面聖去,散會。”
事既議定,*也自懶得再多言囉唣,這便就此起了身,丟下了句交代,到一旁的文書處,取了會議紀要,緊着便往宮裡趕了去……
“子明既是屬意蘇烈領軍出征,那其之軍校副校長之職……”
儘管還在因武媚孃的突然自盡而傷心異常,可李恪到底不是昏君,聽得*求見,也自不曾拒絕,在看過了政事堂議事紀要之後,李恪倒是沒反對出兵援助白蘭部一事,只是對蘇定方走後所空下來的軍校副校長一職有了些想法,又擔心*會另薦其他人,這便試探着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陛下明鑑,軍校乃我大唐將領之搖籃,實是軍制革新之要隘所在,當須得以忠心而又才幹出衆者任之,方可確保無虞。”
只一聽李恪這般問法,*便知其心中必已是有了人選,自是懶得去說破,也就只是就事論事地提點了幾句了事。
“嗯,子明所言甚是,人選一事,朕再想想好了。”
見得*不打算插手軍校副校長之任命,李恪的心情也就稍好了些,自不願在此事上與*詳談,敷衍之言裡已是透着股逐客之意味了的。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既是起了要逐步退隱之心,自是不會去幹那些個爭權奪利之勾當,只要不妨礙到他所規劃之藍圖,一切自是都無所謂得很,但見其恭謹地稱頌了一句,便即就此告辭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