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章 大內密探
紫禁城。
這天夜裡下着瓢潑大雨。
雨中的狂風,像是地獄裡的惡鬼全被放了出來齊齊向人間猛的發恨吐怨氣似的,皇宮的門窗都在吱吱呀呀響。涼意還沒翻篇,綻藍開叉的閃電好像硬生生把夜幕中的天穹撕了幾條大口子,驚雷轟隆隆斷天碎地的在頂上響。龍王爺發了瘋似的往下潑雨,轉眼間積水已漲到了腳踝三指高,越下越急,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好像龍王爺不把北平城淹了不算完。有的連說好不容易遇到龍王爺行雲布雨,得多下點,有的盼望趕緊別它孃的下了。盼着多降雨的是靠天吃飯的平頭百姓,盼着少下的是王公大臣,這雨下的沒完沒了,早朝打溼了官轎如何是好?
承乾宮。
香榻上的董鄂妃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冷汗淋淋。
驚醒她的不是這風雨驚雷。
好一場驚心動魂的惡夢,連骨髓都生了恐懼。
今夜,順治爺翻了孝康皇后的侍寢牌,董鄂妃沒等來皇上,一個人摟着香枕鳳衾獨自守夜。先伏在案上讀了會兒《論語》,使勁咂摸孔夫子那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董鄂妃想孔夫子的這句話是在說,有朋友從遠方回來了,朋友見面自然是喜極而樂。後又尋思孔夫子身邊全是學生弟子,真正能算朋友的沒幾個人。那麼,孔夫子的這句話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共事之人萬百千,可與語人無二三。就是說身邊沒人可以交心促膝,盼望遠方能來個知心朋友,如果有這樣的人來在身邊,將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卻也是一種處境映射。董鄂妃思慕良久,終於抵擋不住困惑上牀睡了。
很快進入夢中。
夢中的董鄂妃孤身一人來在個陌生的世界。
到處充滿了荒涼的氣息,天昏地暗,冷的好像藏冰的地窖,滿眼望去全是污穢的排泄物,腥臭充斥着天地。
無處躲閃。
渾身掛滿了屎尿。
騰地裡竄出十多個骷髏童子,個個伸骨爪向她抓來。
那些骷髏童子衝上來,紛紛趴在她身上撕扯着衣服狂咬,疼的董鄂妃直掉眼淚。
陡然之間,一聲震天驚地的狂叫嗷的響起,聽聲音像只餓紅了眼的惡狼瞧見獵物一般。董鄂妃奮力掙脫那些骷髏童子的功夫,只見遠處疾速飛來一個巨大的黑色頭顱,指頭粗的黑毛一根一根直挺挺的長在臉上,滿口獠牙,吐着黑氣。董鄂妃還沒有擺脫那些骷髏童子的糾纏撕咬,連她帶那些骷髏童子全被那黑色巨頭吞噬到嘴裡。董鄂妃像被放在了牙牀上,奇疼難忍,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這一叫立時坐起身來,抱着鳳衾蜷縮着瑟瑟發抖,窗外的驚雷一聲襲來,登時淚如泉涌。
值守的丫鬟掌上燈,連忙詢問是不是做了惡夢。
董鄂妃委屈的點點頭。
丫鬟認爲孤魂野鬼不敢來皇宮撒野,請鄂妃娘娘放心,她在一旁掌燈守着。
董鄂妃平日裡身子就弱。
打破腦袋都想不到是包厚道暗暗使了壞。
她不懂歪門邪道。
只是問了句現在什麼時辰又躺下了。
董鄂妃閉上眼,喃喃自語:“皇上,臣妾一個人害怕孤單單的雨夜,皇上,您聽到了嗎?臣妾想你了!”丫鬟掌燈守着她睡下,董鄂妃尋思今夜的雨確實大,這種情況難免使人心生恐懼,女人天生膽小,夢由心生,一旦心中生了恐懼做惡夢也在情理之中。丫鬟用荷包盛了硃砂、麝香、龍蜒香、密臘(琥珀)、茯神、決明子,放在董鄂妃的香枕下,讓她安安穩穩的睡。那料,董鄂妃這次一閉眼,稍稍一迷糊就看見那個巨大的黑頭又衝她飛來了。這次看的更清楚,黑色巨頭下掛着從肚子裡帶出的內臟,一大片鮮紅的血漬順着斷頸往下流,嘴裡全是髒髒兮兮的屎尿,好不恐怖,好不噁心。
董鄂妃噌的坐了起來。
滿身冷汗。
那雙纖手像在水裡蘸過似的。
值守的丫鬟扶着她,突然指着她脖子說不出話來。
董鄂妃伸手在脖子上一摸,稀溼黏稠的東西沾在了手上,只瞧了一眼便被嚇的不輕。
分明是夢裡見到的屎尿。
有誰不認識。
得分啥時候,該有的時候不能沒有,不該有的時候萬不能有。
董鄂妃哪裡還敢躺下睡,深宅侯門出生的格格哪一個沒有七八成潔癖,溫棚里長大的,香料裡薰出來的。董鄂妃連連叮囑值守的丫鬟不要說出去,立即着人伺候撒花瓣沐浴,換了三大桶水,直直洗了兩個對時。這時天已經亮了,雨也不下了。彷彿這場雨是在爲董鄂妃敲警鐘,冥冥中啓示有人在她身上使了壞,如不及早處理,後果不堪設想。
御花園。
順冶一肚不爽心。
早朝的時候,數百個文武大臣、大學士、三番、八旗將領聯名上摺子請求皇上爲死去的攝政王多爾袞加封加爵。按說,順冶念在攝政王多爾袞勞苦功高、戰功卓著、治理有方的份上該是馬上開金口應承加封之事,偏偏猶豫不定的楞在朝上。一班文武重臣不是不知道順治與攝政王君臣二人之間的恩怨,文武百官人人心念天下初平,正值安撫百官、民心之時大意不得,滿人雖然坐了天下,做什麼事比他們多出百倍的漢人都瞧在眼裡。尤其是攝政王爲大清王朝立下不可抹滅的頭功,大刀闊斧的治世方針,如果順治爲攝政王追封,天下百姓都會念順冶不計個人恩仇,仁治天下,此舉好比上古堯舜禹湯之德。
順治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多爾袞盼死了。
該勵精圖治了。
偏偏這班文武大臣拿多爾袞的死做文章,竭力爲死去的攝政王討封。
順治進退不是,不聲不響退了朝。
順治來在御花園,當即宣孝康皇后、孝惠妃、董鄂妃一同賞花觀景想對策。見董鄂妃氣色不好,淚腺腫大,眼生血絲,連連詢問怎麼回事?
董鄂妃照實說昨夜雨大一個人害怕。
孝康皇后與孝惠妃這二人各懷鬼胎,臉上不掛相,心裡早詛咒上了。
孝惠妃心說:“賤人,你只要一天不在皇上面前賣弄騷情就不是你了。孃的,不就是下個雨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一年到頭,該下雨的時候就會下雨,該打雷的時候就會打雷,該下雪的時候就會下雪。賤人,明明是想得到皇上青睞,說什麼雨大一個人害怕。賤人,等我‘化骨綿掌’的功夫練成了,有你好瞧的!”心裡的歹話默默唸完,一轉笑臉對順治爺說:“皇上,鄂妃妹妹一向身子弱,是個需要照顧的人。皇上,您可要花時間多陪陪鄂妃妹妹,瞧,這都有黑眼圈了!”
順治原本一肚火,見這三個妃子和睦相處,彼此相敬,登時順心了許多,連連讚賞孝惠妃識大體,比朝堂上那些文武大臣強多了。
卻不知三人心口不一。
尤其是攝政王多爾袞,順治氣的直在後槽牙上咬舌頭,恨的牙癢癢!恨的蛋疼!
正說之間,海大富來報,說攝政王喪事已畢,九王墓已經封土,攝政王的家屬求皇上看在攝政王昔日的功績上親自檢驗完工。不說攝政王功績還好,一說功績順治當即龍顏大怒。最恨這幫開國老臣不懂他的心思,其他八旗兵將還知道藏掖着點。尤其是攝政王多爾袞目中無主,竟然讓順治的生身母親孝莊太后下嫁,這是皇家恥辱,不管多爾袞爲大清王朝出了多少力,順治的心總是不舒服,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攝政王的家屬仗着功勳讓順治親自檢驗收工。
擺明了讓順治爲後父服孝。
怒歸怒。
帝王有帝王的權謀術,雷霆之怒在不恰當的情況下是不能隨便發作的。
順治想了好久才批覆海大富:“攝政王一生爲國操勞,身憔力悴,馬背上猝摔,不治身亡。朕深感莫名痛心,念其在天英靈,特追封攝政王多爾袞爲敬義皇帝,俸祿加至三萬兩,攝政王府後人永世享受此俸祿。着文武百官擇日爲敬義皇帝掃墓祭天,以昭敬義皇帝永垂功名於萬世,欽此!”海大富跪在地上瞥眼見順治的臉都綠了,是什麼力量讓他違揹着良心下達的聖旨,皇帝不好當啊!
月上眉梢。
順治下榻孝惠妃所在的坤寧宮,望着夜色哀傷。
孝惠妃見順治沒有歡娛的意思,心裡猜到了個七八分,安慰說:“皇上,您的心思臣妾明白,攝政王不是已經死了麼,皇上您犯不着跟他計較。臣妾的意思是冊封的事封便封了,攝政王府的人要什麼都給他就是了。皇上,攝政王已經死了,即便是要到了封賞也不能享受不是,皇上,您不用想他的事了,多看看臣妾好不好?”孝惠妃嗲聲嗲氣說完,見順治不搭話,軟軟的靠在順治身上說:“皇上還在想太后的事吧,您別想了,都過去……”這個“了”字還沒有說出口,臉上便被火辣辣的捱了一記耳光。只見順治龍顏大變,指着她大罵:“後宮不可干政,你身爲妃子難道不知道祖宗規矩嗎?”
哪裡是因爲後宮不能幹政惹順治起這麼大火。
還是孝莊太后與多爾袞的事。
孝惠妃捱了打不敢再多一句嘴,伏在蹋上捂着臉小聲抽噎。
順治頭也不回走出坤寧宮,傳喚太監擺駕承乾宮。
董鄂妃這個人與別的妃子不一樣,能揣摩出順治的心思,她知道順治爺金口追封多爾袞是被架在了高處下不來臺。心念大清王朝初初開國,治世必須得這麼對待那些有功之臣,若不然別的大臣心裡不舒服。攝政王功過參半,要說他的立下的功那是沒得說,沒有人家就沒有大清王朝。可要說他的過,就單單迫使孝莊太后下嫁那件事就能把順治氣的上下出屁,皇太后下嫁,這是自打有皇帝以來亙古奇辱。順治的窩囊氣不旦出不了,又被那些大臣逼着追封仇人,這麼下去是要氣壞龍體的。
董鄂妃見順治從孝惠妃那來轉到這,心中早明白了。
順治進來後一言不發。
“皇上,臣妾認爲您不如先按大臣們說的辦,日後再做計較!”董鄂妃爲順治爺揉着肩膀開解。
“怎麼講?”
“皇上,您看,眼下攝政王的後事大臣們可都瞧着呢,的確馬虎不得。”
“朕就是要馬虎,就是要草率!”
“皇上息怒,臣妾認爲,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是要出大問題的,不如咱們明着安撫,背裡派人查一查攝政王,皇上想治攝政王的罪,也得找個由頭不是!”
順治一聽董鄂妃說派人查攝政王,肝腸糾結的大愁豁然開朗,登時臉上愁雲消失了。
忽地想起海大富這個太監,順治有一天起早了拋開隨行,獨自散步,見海大富天不亮偷偷一個人在練武功。宮中不允許太監練武,海大富練武功的事被順治瞧見,當時就嚇癱了。順治見他功夫練的好,比平日裡那些布庫身手好很多,一高興特許海大富習武,問海大富這身武藝從哪學的,海大富說淨身入宮前曾經拜在崆峒派門下花花差差學了點武藝。順治爺尋思查攝政王的事,必須得找一個身手好而且可靠的人,原本想讓鰲拜徹查。又想滿朝文武百官、大內侍衛都是多爾袞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果交給他們去查,不一定能查出什麼結果。太監可就不一樣了,文武大臣明面上對這些閹人客客氣氣,實則根本看不起他們。
如果讓一個身手極好的太監秘密查這件事。
比九門提督都順手。
順治秘授海大富“大內密探”身份。
專門徹查攝政王這些年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種種行跡一查到底,如果發現任何忤逆之事,那怕是隻言片語,立即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