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她回不了頭,更別說是今日了。
“娘娘,”福公公怕生事端,他警惕是望向四周,“奴才先告退,一有機會便過來看您。”
血妃看着他走下祭臺的背影,沒有多想,更沒有體力允許自己多想。
妖妃醒來之時,已經是幾天後了。
她沉重的擡了下眼,一手剛想動,便被緊緊的握住,動彈不得。吃力的將腦袋轉向邊上,嘴角扯開笑意,“梵……”
疲倦的男子動了下,鬼面下,一雙眼睛熬的通紅,“妖,你醒了?”
她後知後覺的掃視了周邊一眼,另一隻手支起,想要把自己撐起來,“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梵祭司忙的將那繡花枕枕在她的身後,讓她靠了上去,自己也在塌上坐了下來。
“三天,”嗓子難受的皺了下眉,梵祭司忙的取過邊上的水,讓她喝了幾口,“三天了……宮裡有什麼事麼?”
望着她的側臉,他神色閃躲的將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宮中,還是那樣,沒有出什麼大事。”
“哦,”妖妃點了下頭,臉上泛起的擔憂之色隱去,“那就好。”
“剛醒來,再睡會吧。”梵祭司單手摟着他的肩,將腰上的錦被往上提了提。
“梵,陪我說說話吧。”妖妃拉着他的手,搖了搖腦袋,“我睡不着。”
梵祭司起身,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單手將她額上的汗漬拭去,“說吧,我聽着呢。”
妖妃雙目落在遠處,她狀似慵懶實則無力的靠在他的肩上,兩手就擺在身邊,只是靜靜的依偎着,一句話都沒有說。梵祭司見她滿臉的倦怠蒼白,便將臉貼着她的側面,陪着她一同沉默。
而城外的清音,則是焦急不安的天天往城門口跑,可那侍衛就是鐵了心的不肯放她進去。每次,都是滿懷着希望而去,最後,不得不失望而歸。
第二日,妖妃就再也躺不住的下了塌,邊上的丫鬟攙扶着她的一手,慢慢走出了大殿。
外頭陽光濃烈,走了幾步,便大汗淋漓的不想再動一下,她慵懶的坐在亭中央,單手支起了下巴。
院外,一名嬤嬤像是找了她許久,見她坐在亭中,便立馬快步趕了過來,望着那疾馳而來的步子,妖妃情不自禁的直起身子,滿面肅然。
那嬤嬤來到她身邊,湊下身,在她耳畔輕聲嘀咕了幾句。只見着,那一雙柳葉眉緊擰了起來,妖妃坐起身子,望向遠處,“幾天了?”
“回娘娘,琢磨着應該有三四天了。”
“不是交代了,見到本宮的錦帕就要放入麼?”妖妃語氣冷淡的瞅了邊上的嬤嬤一眼,滿面的怒意。
“娘娘……這,好像是皇上的意思。”那嬤嬤脖子一縮,便腰再度往下壓去。
“皇上,”她美目一收,虧得邊上的丫鬟及時扶着,纔沒有軟倒在地。“那,這幾日皇宮內可有出什麼大事?”
妖妃總覺着不安,可是自己又說不清楚。她雖是恨血妃,雖是怨血妃,可那一份母女相連的心,還是讓她察覺到了某種恐慌。而就是這種讓人定不下來的慌亂,使得她坐立不安,寢食難安。
“回娘娘,”那嬤嬤頓了下,似是不敢直言。
“說,”妖妃一手按在胸口處,語氣忍不住的提高几分,“出了什麼事?”
“血妃被抓了。”嬤嬤低下頭,望着妖妃步步緊逼的身子,絲毫不敢退開。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三天前。”
三天前。她神色異樣的示意一旁的丫鬟將她攙扶至石桌前,坐了下來 ,“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嬤嬤行了禮,便垂着腦袋退了下去。
而妖妃只是坐了一會,便起身,向着祭臺的方向走去。身後的丫鬟不敢阻攔,只得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後,一同朝着前頭而去。
遠遠的,便能望見重兵把守,她目不斜視的大步而去,身後的衣襬,更是用力的在地面上舞出迤邐。
“娘娘,您不能進去。”門口,那侍衛見妖妃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忙的伸出一手將她攔了下來。
“大膽,”她不悅的站在原處,雙目透過那道未掩起的殿門望了進去。只見那高高架起的祭臺上,血妃雙手被分開,整個身子就停靠着後面的柱子支撐,烈日當頭,她毫無聲息般的垂下了腦袋,天地萬物中,唯有那一抹刺眼的紅色,深刻在了妖妃的眼眸中。
“回皇后娘娘,皇上吩咐了,誰也不準踏入祭臺一步。”侍衛一點也不肯退讓,態度不得不強硬,就連語氣都不曾軟下。
妖妃遠望着祭臺上的那抹身影,小手,在袖下緊緊握起,再用力的甩開,“走。”
邊上的丫鬟急忙去拉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娘娘,您當心着自己的身體。”
妖妃一語不發的緊抿着紅脣,她並未回殿,而是去了城牆上。
看見的,正好是清音離去的背影,她靜靜的在城樓上站了許久,臉上冒出了細密的虛汗,大顆大顆的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她轉身,竟發現梵祭司就站在了身後,鬼面的臉,看不出絲毫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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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妃上前,蒼白的容顏上,滿是弱不禁風之態,她雙目緊盯着梵祭司,過了半晌,才聚起一口氣,說道,“梵,無論如何,明天一早你都要想辦法讓清音進宮來。”
“你都知道了?”梵祭司旁若無人的將雙手按在她的肩上,感受到掌心下的孱弱,他心疼的將妖妃往自己拉近了一步,“妖,你還是要救她嗎?”
女子神情似是一怔,隨後,便啓脣淺笑,“這世上,最懂我的人還是你。”
“可是……”梵祭司猶豫着,卻被妖妃給堵住了話語,“梵,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梵,幫我,”妖妃擡起腦袋,晶瑩的眸子已是暗含氤氳,“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如果你真的決定了,我一定會幫你,”梵祭司認真的凝望着身前的女子,強烈的日頭下,臉色逐漸成了透明一般,他急忙喚過邊上的丫鬟,“將皇后扶下去,好好照顧着。”
見妖妃的一手緊抓着自己的袖子,他努力的扯開嘴角,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
女子聽聞,這才鬆了手,任由邊上的丫鬟將自己攙扶了下去。
而就在妖妃離開祭臺時,冥帝跨出一步,望着她的背影,俊顏上滿是冰冷。
“果然是母女情深。”他一聲冷哼,便轉過了身子。
“皇上,皇后會就此罷手嗎?”邊上的福公公忍不住開口問道。
“當然……不會。”冥帝篤定的將一雙深邃的眸子落在了遠處,修長的五指自袖中掏出了一把泛着冷光的鑰匙,交到邊上的福公公手中,“這是捆住血妃身子的鑰匙,你收着。”
手心一涼,福公公面上難掩欣喜,他擡起腦袋,聲音激動,“皇上,您信得過奴才?”
“你跟了朕這麼多年,朕有哪一次信不過你?”冥帝意有所指的睬了邊上的福公公一眼,見他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便嘴角輕勾的自顧離開了。
福公公盯着手中的那把鑰匙,直到冥帝走出了老遠,纔回過神來,大步跟了上去。
月色,靜悄悄的打在那祭臺之上。
鳳儀殿內,妖妃換下了那一身清淡的天空之色,大紅的衣衫穿在身上,卻像極了那即將出閣的嫁衣。上面,一針一線的繡着比翼雙飛,她坐在銅鏡前,讓身後的丫鬟一下下的梳理着雲絲,綰起了一個繁蕪的髮髻。
點絳脣,畫娥眉,一張絕世妖嬈的面容,再度煥發……
待到一切都準備妥當,她才起身,屏退了下人,朝着祭臺走去。
只是沒走幾步,便被攔了下來,她望着腰上突然伸上來的手,驚愕的回眸,“梵?”
“你去哪?”梵祭司的聲音中帶着幾分急迫,將她拉到了沒有人的角落。
“梵,我只想去看一眼,見上一面就好。”妖妃用手去拉着他的手,想要掙開。
“皇上已經下了死令,誰都不準踏進一步。”梵祭司用力的擁着她,企圖說服。
“我就見一面就好。”她執拗的轉過腦袋,眼中的決意,斷不是梵祭司就能阻得住的。
“只見一面。”
妖妃的臉上,染上幾分笑意,貝齒輕咬着他,用力的點了下頭,“就見一面。”
梵祭司聽聞,這才拉着她的手,往邊上的院子裡面竄去。
走了沒幾步,便來到一個偏僻的小門處,妖妃雖是好奇,但並未問出口。
梵祭司警惕的望向四周,見無人這才推開門,拉着妖妃走了進去。這是祭臺的另一邊出路,那樣的視野正好將侍衛拋在一邊,兩人疾步上前,只看着那大紅的身影越漸逼近。
兩人來到祭臺之下,妖妃上前一步,望向上頭的女子。
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被吊起來的血妃頭暈目眩的擡起腦袋,一雙毫無神采的眸子鎖定在妖妃的身上。下一瞬,便不敢相信似的睜大了幾分,嘴巴里面啞啞的出聲,“妖……”
幾天沒有進一點食物,喉嚨一張就像是被撕裂開了一樣疼痛,妖妃望着女子的慘狀,眼眸出忍不住一疼,別過了臉去。
“你,你把孩子交出來吧,”她不忍面對,卻還是輕聲勸道,“也,不用吃這麼多苦了。”
“呵呵……”血妃嘶啞的聲音,像是從地獄中傳出的陰森般,她抑制不住的咳了幾聲,一張小臉痛苦的緊緊揪在一起,“就連妖,都來勸娘了……”
“你不是我娘,”妖妃聽聞,大聲的否定,“我沒有娘。”
一聽那聲孃親,她還是會止不住的怒意橫生,她就是狠,那樣的恨意,怎麼都平復不了。
“妖……”血妃吃力的望了她一眼,“原諒……”
“知道我爲什麼不再喊你一聲娘麼?”妖妃一口打住了她未說完的話語,“因爲你不配……不配。”
重複再三,卻是連自己都滿面淚漬,瑰麗的袖子擡了一下,用盡全身的力道將臉上的淚水給擦去。
血妃聽着那一聲控訴,眼眶內亦是一破,她張了下嘴,再度呼喚出口,“妖兒……”
“妖妃,我們回去吧。”邊上的梵祭司見狀,疼惜的拉住她的手,想要將她拉下祭臺。
而妖妃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身子只是順着他的力彎了一下,另一隻手覆在了梵祭司的手腕上,扭頭衝着他啓語,“梵,我不走。”
他自是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妖,別想了,就憑你我之力,根本就別想救她出去。”
她並不反駁,卻也不肯走,只是僵持着那股子力,身後,忽的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急忙回去,卻見福公公一邊走,一邊不斷的向着身後張望,生怕有人跟上來。
他大步來到祭臺上,一回頭才望見二人,驚得怔在了原地,慌忙行禮,“奴才參見皇后娘娘,梵祭司。”
妖妃心神未定的杵在那,還是一旁的梵祭司冷靜了下來,“福公公?”
“老奴在,”他起身,望向身後,見那些看守的侍衛並未起疑心,這才放鬆的擦了把汗。
“福公公,你怎麼會在這?”梵祭司下意識的將妖妃擋在了身後,“這裡,不是不讓踏足的嗎?”
福公公見耽擱不得,只得老實作答,他湊上前,將聲音壓得極低,“皇后娘娘和梵祭司,想來也是爲了血妃而來,老奴不敢隱瞞,老奴已經找到了救娘娘出去的辦法。”
“是什麼?”妖妃跨過梵祭司的身邊,一臉緊張的盯着福公公。
“是這鑰匙,”福公公將塞在袖子裡面的鑰匙逃了出來,“這是皇上讓老奴保管的。”
“皇上?”梵祭司仔細端詳着他手中的鑰匙,臉上的疑慮逐步加重,“這是什麼鑰匙?”
福公公聽聞,轉過身來到了血妃的身上,指了指她背後的那張巨型大網,那網被扭曲成鎖鏈的模樣,牢牢的綁着血妃的身子,“就是打開這張網的鑰匙。”
“真的?”妖妃難掩欣喜的走上前一步,“那還等什麼,快將她放下來啊。”
“是,”福公公亦是滿臉的緊張激動,原先,他還怕以一人之力,難以將血妃救出來,只是情勢逼得他不得不盡早下手,再這樣下去,她怕是得沒命了。如今,遇上了皇后和梵祭司,那便是徹底有了一線生機。
“慢着,”梵祭司低聲阻止道,“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妖兒,不要管我……”上頭的女子望着妖妃臉上的焦慮,嘴角便釋然的拉開幾分,“你們快走……”
她的恨,從來都不是真的。看着她爲自己着急,爲自己憂,也便沒有什麼遺憾了。
“管不了這麼多了,”邊上的妖妃一把將那鑰匙奪了過來,轉身來到了血妃的身後。
她小心的爬上那木架,那張網,就像是要索命般,深深的勒入了血妃雙腿雙手,背後,被捆綁成一個交叉的圖形,一把玄鐵大鎖,就掛在了網的收攏口。
她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個鎖孔,手心裡面滿是汗水,滑膩的握着那鑰匙,將它插了進去。妖妃左右晃動了好幾下,才找準,只聽得“啪”的一聲傳來,鎖被打開了。心下一陣大喜,就連下方的福公公同梵祭司打破深呼吸、了一口氣。
只是,這一口氣還未完全吐出,便被一陣奇異的聲響給掩住,身後的妖妃剛纔木架上爬下來,聽得那聲音,忙的擡頭望去。
只見 ,那原先綁住血妃身子的網並未打開,竟是……越收越緊!手臂上,腿上,像是被纏上了一層毒蛇般,順着弧形的褶皺慢慢收攏。
“咯咯咯……”衣物被強有力的扭曲,血妃猛地十指叉開,身後的木架亦是越收越緊,兩股力道,不斷的將她整個身子鎖緊擠壓。“啊……”終是忍受不住的一聲哀呼,腦袋高高的揚起,墨發飛散,胸腔更是要被擠碎了一般,四肢,帶着斷裂一樣的疼痛。
“讓我死吧……”她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折磨,說出話的同時,一口鮮血帶着被抽空的呼吸吐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妖妃手一鬆,那鑰匙叮的一聲,滾落在了地上。
“奴……奴才也不知道啊。”福公公滿面驚恐的 望着上頭不斷哀呼的血妃,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不是鑰匙,”梵祭司冷靜的拉住幾欲跌到的妖妃,“這網只會越收越緊,過不了多久,她便會全身經脈盡斷。”
“不,”妖妃用力的甩了下腦袋,不可以,不可以,“梵,你一定有辦法,快救救她。”
男子沉默了片刻,卻仍是無能爲力的搖了搖頭。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妖妃帶着抑制不住的哭腔,一遍遍的問向邊上的梵祭司。
“怎麼會這樣?讓朕來告訴你……”
一道聲音,就這麼毫無預警的砸了下來,如鬼魅般的陰冷氣息順着那石階一步步的傳來,讓幾人一下便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