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和程楓找了一家安靜的咖啡館,等薇薇下課。林夏依然只點了美式咖啡。程楓笑話她道:“那麼多年,一點都沒有變。”
林夏不接話,只是睨了一眼,問道:“你和佳敏怎麼樣了?”
一提到佳敏,程楓立刻收拾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臉溫柔道:“你就等着給紅包吧。”
林夏笑着打了他一下:“確定要過安穩日子了?和前女友們都斷乾淨了?”她刻意強調了“前女友們”。
程楓鏗鏘有力地回答:“那是自然。爭取讓老頭子早日抱孫子。”
提到程楓的老爸,兩人又突然沉默起來。林夏喝了一口咖啡,掩飾自己的尷尬。
程楓嘆了口氣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林夏故作毫不在意:“攢夠錢,帶着薇薇離開這裡。”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答應過我媽,永遠不拿程家一分錢。”
程楓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多勸,默默吃着芝士蛋糕。這次,他來上海談項目,順便看看林夏母女。他知道林夏要強,不願接受他的任何幫助。
程楓思忖了半晌,纔開口問:“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帶着孩子,怎麼談戀愛,怎麼嫁人?”
林夏說:“我只要錢,不在乎嫁人。你難道不清楚薇薇的爸爸嗎?”
程楓是爲數不多的知情者,因此,他更加心疼林夏。
“一直自己帶着?”
“嗯,暫時這麼打算。她的爸爸不靠譜。我不放心。”林夏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往外飄,和她的思緒一樣。
薇薇喜歡豬豬包,程楓特意在隔壁的粵菜館訂位,和林夏一起接薇薇吃午餐。薇薇有些貪吃,小嘴嘟嘟地沒有停過。林夏笑着看着薇薇,偶爾用紙巾給她擦嘴,一臉慈母笑。做小孩子真好,一點心事都沒有。
路悠然說:“東西放在桌上,謝謝。”話音未落,他接着講電話。襯衣一絲不苟,背影挺拔。
林夏放下資料袋,轉身就走。只聽他又輕聲說了一句:“你等等,我馬上好。”
她一愣,心裡不太情願,她非常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他打交道。如今,走也不行,留下也不是。她思忖了一會,去了茶水間。心不在焉地喝了一杯水,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路悠然掛了電話,回頭不見林夏。他隨意走了幾步,看見茶水間透明的大玻璃隔板上映出她美麗的側影。她端着水杯,微微低着頭,彷彿在思考什麼。她沒有穿白天上班的職業套裝,而是簡單的襯衫配中裙。明顯是下班的休閒裝扮,臨時來給他送資料。這些資料,路悠然完全不需要,他只是假公濟私想見見她。他眯着眼,想象喬經理接到他的電話,轉手安排林夏送資料的場景,隱隱有些小人得志的竊喜。
他如無其事地踱步到茶水間,自顧自地弄了一杯拿鐵,聞着咖啡的香氣,這才緩緩開口道:“麻煩你這麼晚還跑一次。”他能明顯感覺到林夏的緊張,像極了面對獵食者的小獸,全神貫注,隨時準備逃跑。他喜歡獵食和征服的感覺。
林夏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沒關係。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她放下水杯,手指搭在桌子邊緣。指甲上沒有花裡胡哨的色彩,淡淡的護甲油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着微微的光。
路悠然至今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那麼在意林夏。漂亮的女子他見多了,身材、家世好的也比比皆是。可是,他總是惦記着她。
他陪路浩然買婚戒的時候,自己看得比他還專注用心。何況兩人是雙胞胎,外表長得極爲相似,珠寶銷售小姐總以爲是他要結婚,殷勤得讓他哭笑不得。反而冷落了真正要買婚戒的路浩然。路悠然不知道林夏戴幾號的戒指,喜歡什麼款式,但他看得入神,彷彿要求婚的人是他。第一次,他對這些東西上心。之前送女友,都是項鍊、耳環之類。好看就買,完全不考慮尺寸,甚至不走心地直接給副卡讓她們自己買禮物。這次跟着路浩然買戒指,他才發現,原來裡面的細節那麼多。他看中了一對情侶戒指。趁着路浩然沒注意,偷偷讓銷售小姐安排刻字,約定下次去拿。
路悠然說:“林夏,過會策略會議,你坐我旁邊,如果我說錯了,你記得提醒我。”
林夏說:“我可以不參加嗎?這種高層會議我本就不能參加,更何況我沒有準備。”這是事實,她是臨時被安排給路悠然送資料的,而且喬經理在電話裡只是安排了送資料,完全沒提到開會的事情。
路悠然溫和地笑着說:“那我也不參加了,我送你回家吧。”非常隨意。於是,他低頭開始撥電話。林夏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聽他對着那頭說道:“Stephen,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不能開會了。”林夏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不打算開會了,這也太兒戲了吧。她顧不上別的,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厲聲道:“你別鬧了。”
路悠然掛了電話,聳聳肩道:“我送你回家。”
林夏氣得扭頭就走。她接到喬經理的電話的時候,正在給薇薇讀繪本。無奈之下,換衣服出門,去研發中心拿資料再送到總部交給他。誰知道,他隨隨便便就找個爛大街的理由說不開會了就不開了。她白白折騰了那麼久,不敵他輕描淡寫的一個電話。
路悠然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嬉皮笑臉道:“要不,吃宵夜也行。”
會議一小時前臨時取消了。他轉念一想,決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他撥通了喬經理的手機。而她,完全沒有必要知道緣由。
那天在商場看到薇薇和程楓的那瞬間,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無法說服自己去追這樣的林夏。今晚,當他看到氣急敗壞的她,氣得眼眶微紅的她,突然又依依不捨,心生愛憐。大多時候,她都是一臉淡然,安安靜靜地躲在她自己的世界,一個他走不進,摸不透的世界。
林夏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她的背影單薄,微微發顫,估計是真的是氣壞了。路悠然愣神的瞬間,她已經走遠了。路悠然快步上前,堵在她面前,見她眼眶裡隱隱噙着淚,心裡鈍鈍的痛。他柔聲道歉:“是我的錯。我請你吃宵夜好嗎?”
她木然地搖搖頭,咬着脣,聲音恢復如初:“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再見。”確實很晚了,這一頓折騰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路悠然爲自己的惡作劇暗暗懊悔,卻又不能吐露實情。他說:“請你原諒我。我沒有惡意。如果你不願和我一起吃宵夜,我送你回家。”
林夏身心俱疲,只想離他遠遠地,安安心心過完在GLA剩餘的時光。她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得七七八八了,馬上會有一大筆錢入賬。至少可以維持三到五年她和薇薇衣食無憂的生活。無需多言,言多必失,她側身從路悠然身邊走過,徑直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夏難得出研發中心吃午餐。通常她會自己做飯帶來,用微波爐熱一下。偶爾會和同事一起去園區大食堂吃飯。她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原本沒打算接,可是這個號碼反反覆覆撥了好幾次,林夏終於還是接了。電話那頭傳來一位中年婦女的聲音:“請問,是林夏小姐嗎?”
林夏簡單答:“是的,請問您是哪位?”
“能請你在午休時間到櫻花路上的星巴克見一面嗎?我是路悠然的媽媽。”
“請轉告路悠然,我已經不生氣了。”林夏暗笑,這個媽寶男,自己做錯事,讓媽媽出面道歉,看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就是一隻紙老虎。
“生氣?”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依然語氣溫和道:“見面聊好嗎?不會耽誤你多久的。”
林夏想了想,答應了。
星巴克是個俗氣的咖啡館,林夏不喜歡。但她也沒法推辭。只是見一面,哪裡都一樣。
林夏準時到了咖啡店,環顧四周,只見角落靠窗的位置有位中年女子在看書,紙質書。她略略低着頭,眉目清朗,路悠然長着很像她。她走上前,欠身打招呼道:“您好,路女士。”路悠然的媽媽肯定不姓路,林夏原本想稱呼“路阿姨”,又感覺過於親暱,臨時改口稱“女士”,這樣反而更加不倫不類。
對方擡起頭,溫和地笑了笑:“我本姓許,言午許。你可以叫我阿姨,沒關係。”她緩緩放下手裡的書。林夏瞥見,是《Eat, Pray, Love》。這是她很喜歡的一本小說,講述一位事業成功後急流勇退的女子尋找自我的勵志小說。她對許女士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耽誤你的午休時間,我感到很抱歉。我長話短說。”
程楓晚上的飛機回廣州,林夏和他吃晚飯後送他去機場。程楓選擇了一家鬧中取靜的市中心日料店。他在研發中心接林夏下班。程楓早到了一會,就在門口等着。林夏難得準時下班,打卡的時候,看到程楓已經到了。同事也注意到門口的陌生高大的男子。即使在“啥都缺就是不缺男的”的研發中心,這位身着卡其色風衣的男子依然引人注目。他微笑着走到林夏身邊,自然隨和。林夏和同事告別後,去停車場取車。兩人並肩走在夕陽下,程楓伸手攬着林夏的肩,眼底盡是溫柔:“我想過了,回家就和爸爸說。”
林夏笑着說:“你想明白了?”
程楓仰頭看了眼天際的夕陽,自顧自說道:“成人的世界沒法逃避。薇薇還小,她應該有個完整的家。”
兩人在日料店剛點完刺身拼盤,正喝着玄米茶,看到路悠然一個人晃悠悠地走來。林夏差點嗆了一口,連連咳嗽,這人真是陰魂不散,但願他不要看到,林夏心裡默默祈禱,從如來佛祖到安拉,再到耶穌,一個個神仙菩薩救世主,只要她知道的,都許願了。坐在對面的程楓沒有看到路悠然,他忙遞上紙巾,關切地叫她小心。路悠然彷彿沒有看到他們,一個人挑了雙人桌坐下,埋頭開始點單。
路悠然挑的座位可以清晰地看到林夏那桌。他無意中知道母親找過林夏,心裡忐忑。最近都不敢打擾她,生怕給她添麻煩。而他更加努力在公司摸魚,勤勤懇懇。今天下班途中,十字路口等紅燈,無意中看到林夏的車,竟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一路到了日料店。在地下停車庫看到那位在商場見過的男子,心裡一涼。這次他是真真切切地可以確認,是萬碩實業的太子爺程楓,GLA曾經的供應商。如今兩個企業鮮有業務往來,萬碩已經將重心放在歐美市場,出口業務佔了整個企業的65%以上。
路悠然遠遠看着兩人邊吃刺身邊聊天,林夏很少笑得那麼毫無防備,她給程楓調芥末,親手拌醬汁,再遞給他,全程自自然然的。程楓似乎理所應當地享受這樣的服務。兩人非常親密卻又極爲自然,像極了一家人。
這個念頭從他腦海裡跳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一家人。他沒想過成家,可是卻無法解釋自己居然有些嫉妒。他放下筷子,回想起那天看到程楓和林夏送薇薇上輔導班的情景。心裡陡然升起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