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談話

碰瓷的人走了,自然就沒有了什麼熱鬧可看,圍觀的人羣漸漸的散了開來。

然而,還是有那麼幾個人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停滯在了街道上,有些看似在水果,有些看似在閒聊,若有若無的往馬車這裡看。

李進聽了剛剛老牛頭的話後,心中瞭然。暗自記下了這些人的長相,便讓車伕繼續往家裡走去。

也許,到了讓大姐知道真相的時候了。要不然,萬一出了差錯怎麼辦?

回到家之後,李進便找了一個機會和安木說話,說不了幾句後,安木大驚失色。

李進點點頭,“這事,主人以前也是知道的。”

安木吃驚的並不是大郎是不是安舉人的兒子,而是安舉人明明知道卻爲什麼放任候三郎和高氏的私情,爲什麼不加以阻攔?沒有男人會容忍妻子的背叛,爲什麼安舉人明明知道卻絲毫不理會?

不對啊……如果說安舉人就是張致和,而張致和又是文廷式。那麼就是說,文廷式先變成了安舉人,然後又變成了張致和。問題是以前的安舉人到底是真正的安舉人還是張致和。

安木有些迷惑了。

“候押司也知道這事!”李進又說道。

安木恍然大悟,怪不得候押司待大郎與待她不同,一開始她還以爲是重男輕女,原來大郎是候家的種兒……

想到這裡,突然可憐起安舉人來,女兒被人穿越。那就是證明已經死了。兒子又突然變成了別人的孩子。這個人。一輩子怎麼就這麼慘?雖然留下了金銀財寶,可是財寶又不是人,只要努力哪能掙不到錢。

“這件事,不能告訴大郎。”安木鄭重的說道。

李進急忙答應。

“李進叔幫我再去找找老牛頭,問問他願意不願意掙筆錢。”安木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李進怔了怔,看到安木露出堅決的神色,便知她想出手,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去找人去了。

安木終於理解了這些年候押司爲何對大郎如此厚待。一開始她還以爲是爲着候三郎的情份。可是這六年來,候三郎從來沒有回過陳州,更沒有去看過大郎一次。再後來,她就以爲候押司是真心喜愛大郎,所以讓大郎認了候押司爲大父,將來願意爲他捧幡挑帳。再到後來,候押司暗示自己沒有後代連個祭祀的人也沒有。便不顧李進的反對和張致和的勸阻,願意讓大郎第二個兒子姓候。

從此之後,候押司待她掏心掏肺的好。

原來,這一切都是緣於大郎是真正的候家子弟……

安木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

其實她並沒有將血緣看的過於重要,對於她來講。重要的則是那一份親情。就比如苦涯先生,雖然和安家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安木就願意孝順他,只因爲他對安家好。候押司也是,如果不是他真心實意的對安家,安木又豈會願意他和大郎親近。

只是,沒有想到……

爲什麼安家就這麼多災多難?

一想到候三郎現在還呆在京城中,隨時隨地的要伸出爪子觸摸到大郎,安木就覺得渾身上下好一陣不舒服。

大郎是她弟弟,永遠都是,這不是血管裡流幾滴別人的血就可以改變的了。不就是提供了一個精子嗎?有什麼資格從她身邊把大郎帶走?

候三郎必須死!安木第一次生出了殺人的心思。

張致和下值後,聽說安木今日出去買了布料做衣裳,又買了兩件首飾,急忙叫人把安木喊進了書房。

“聽說你過兩日就要去謝園賞梅?”張致和斟酌着話語問道。

安木福了一福,說了聲是。

“謝家都請了哪些小娘子你都知道了嗎?”張致和呷了一口茶後,又問道。

安木笑了笑,便把謝靈給自己寫的信大略說了一說,當張致和聽到了謝家還請了幾位王爺家的小娘子後,眉頭緊緊的皺了皺。

“不要和那些郡主們過於親近!”張致和斬釘截鐵的說道。

安木怔了一怔,忙道:“我家一無功名二無得力的親戚,想必那些王公貴婦們也不願親近我家。老師不讓我與她們親近,豈不知她們定然也不願和我親近呢。”

張致和深深的看了安木一眼,再次重複,“總之,你不要和她們過於親近就好。賞梅之時,身邊僕婦片刻不可離身。後院中正是藏污納垢之處,稍不小心便要着了別人的道。”

“怎麼了?”安木在張致和的話裡聽出了一份其他的意思,忙問道,“難道是這次賞梅別有他意?”

張致和再次端起茶盞,含含糊糊的道:“謝家家大業大,可是家中子弟出仕的極少。”

安木不是一個笨人,瞬間便明白了這句話中的意思,“謝靈要嫁給誰?”

就是太聰明瞭,難道不知道早慧不祥這個道理嗎?一個女人過於聰明並不是好事。張致和看了安木兩眼,差點要將這句話說出口,可是又一想安木的真實年齡肯定是成年人,便又強行忍住了。

“王欽若有一孫,今年十七,尚未婚配。”張致和說到此人的名字,露齒一笑。

“不會吧?”安木是知道王欽若的下場,這可是一個千古奸臣,如果謝靈嫁給了他的孫子,將來謝家還有什麼好下場?豈不也是會劃到奸臣那一個行列中。眼看着謝先在外爲官謝家已經開始蒸蒸日上,怎麼就想着參與朝中的黨爭了呢?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你以後與謝靈還是君子之交爲好。”張致和正色道。

“難道?”安木的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謝家已經投靠了王家?”

張致和不置可否的笑笑,並沒有回答。然而那表情足以證明安木的猜測是正確的。

安木想起了性格高傲的苦涯先生。若是讓他知道自己的弟子投靠了王欽若指不定怎麼生氣呢。一個只會鼓動皇帝大搞祥瑞的人在讀書人的心裡。就跟奸臣劃上了等號。

“那大父能會同意?”

張致和嘆息一聲,這聲嘆息卻是真心實意的,“老師未斥責,然而也沒有說任何話!”

不斥責也不發表看法,這就是說苦涯先生也是默許的了?安木突然擡起頭,仔細的看了看張致和的臉色,見到他只是惋惜卻沒有痛心,難道說。他寧願看着謝家沉淪而不加以援手嗎?

“老師,你要給大父寫信!”安木說道。

張致和苦笑一聲,“傻孩子,你還不明白,老師這是爲了什麼?”

還能爲了什麼?王欽若當朝相公,如果謝家能與他家攀上關係成了兒女親家,對謝家卻只會有好處沒有壞處,苦涯先生怎會看不到這一點。然而,人人都知道王欽若是奸臣,又怎麼會有任何人服他?不過是曲以委蛇罷了。將來若是有機會大家都會往王欽若身上踩幾腳。

既是看到了,爲何又?

突然。安木擡起了頭,一臉吃驚的看着張致和。

“你看出來了?”張致和再次嘆息一聲。

“大父是要花開兩枝……”安木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枝花開在王欽若那裡,另一枝花則是開在朝堂中。張致和年紀輕輕便做了學士,學士院裡那都是些什麼人?都是未來的同平童事和樞密使,將來前程遠大,張致和只要和這些人搞好關係既可。

只要認真做事,再加上張致和的文采,現在他已經是大宋朝頂尖的幾位詞人之一,他從沒有瓢竊過任何人的詩詞,僅僅自己做出來的便引起了滿朝讚賞。更何況,堂堂的文廷式還需要瓢竊別人嗎?後世人可是將他比做清朝蘇軾,足以說明他文才極高。

有了名聲再有了政績再加上有了好人緣,出將入相不跟玩兒似的?

而謝家,攀附權貴,走的則是終南捷徑。雖然看不到未來,可是眼前卻是絕對有好處的。這個好處不僅謝家能夠享受,苦涯先生的兒子們也可以享受。

眼前有謝家在前面爲鄭家鋪路,幾十年後又有張致和保護鄭家,只怕鄭家將來要有百來年的富貴光景。

只是,苦涯先生如此精心謀劃,爲何在歷史上卻根本找不到姓鄭的人物?足以證明他家的後代個個不成器,只會守成不會進取。

想到這裡,安木也隨着張致和一樣嘆了口氣。

師徒倆人對視了一眼,均瞭然於胸。

謝家,這是要滅頂了……

怪不得謝家自從敗落後近千年沒有什麼起色,直到明朝時出了餘姚謝遷,謝家的名字纔再一次出現在了歷史中。也不怪苦涯先生算計他們,偌大的家族,居然沒有一個明白人。

可是,縱是家族裡有人能看明白又能怎樣?謝家如果想要恢復東晉時的威風,就必須需要至少三個身穿紫袍的子弟。可是現在,只有一個身穿綠袍的謝先,謝家太需要王欽若了。

如果和王欽若結親,謝先便可以獲得王家的幫助。將來,若是謝先爭氣,再提攜家族中的後輩們。家中子弟慢慢分批中進士,再入朝爲官。幾十年後,謝家又可以站在朝堂上發出聲音。

只是,王欽若是卻是等不了這麼久,他就要完蛋了。

他一完蛋,謝家這一棵看似粗壯的大樹便會隨着倒塌。

安木想明白謝家的事情之後,除了同情還是同情。謝靈不可能違背家族的意志不嫁。大家族中的女子就是這樣,在必要時,她們必須犧牲自己的一切來報答家族對她們的大恩。有時,她們需要犧牲的人中就包括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幸好,自己沒有生在大家族中。否則的話,真要哭死了,安木長出一口。

人,還是自私一些好!

安木不再考慮謝家,把今天出去後遇到的情況和張致和說了一下,然後便直接了當的說了一句話:

“老師,我想問問您究竟準備怎麼安排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