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縣尉

沙灣村的村口前隱約出現了一條長長的儀仗隊伍!最前面有引路的差役喝令行人讓路,中間儀仗士卒舉着迴避、肅靜、官銜牌,最後面的差役則是執着鐵鏈、木棍、烏鞘鞭等跟在一輛馬車後面,沿途百姓行人看到之後無不迴避。

魏縣尉自從上了馬車後就一路沉默,表情嚴肅。最近有些不對勁,縣裡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颳起了一股歪風,而這股歪風的風暴中心便是縣尉魏清承。不知從哪裡傳出了消息,說李戶長之所以如此對待安家一雙兒女,便是被魏縣尉指使。

在傳聞中自己居然變成了官吏勾結迫害孤兒的昏官,這怎麼能讓魏縣尉忍受?

縣裡謠言洶洶,人心不穩,衙門裡更是令他難以忍受,以前那些書吏和胥吏們多少還保持着體面和對他的尊重,做起事情來也較爲顧忌他。可是現在這些人卻不將他看在眼裡,就比如今日,他居然不知道苦涯先生到沙灣去參加一個書屋的開業慶典,還是看到衙役們都不在了,去問門子才知道的這個消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驚出了一身白毛汗,這樣的事情居然沒有人來知會他一聲,讓沈丘的那些讀書人知道了會產生什麼想法……

嚇得他立刻換了衣裳,又怕自己孤身前去不體面,特意喚了差役們組成儀仗,浩浩蕩蕩的往沙灣而來。

他想起了前幾日,因爲縣裡的歪風心神不寧,在在衙門裡急得團團轉,只恨當初爲什麼沒有接受家裡人的建議,請一個老成持重的長輩跟着自己一起來外任,也強過自己在這裡胡猜亂想,還是縣尉娘子勸他不如去請候押司來。

哪裡知道候押司來了後一問三不知,顧左右而言他。追問得急了他便說,自己今年已經押了兩趟綱,年老體衰不能再勝任第三次了,所以想請求將往河北路押綱糧的差使交給其他人。

魏縣尉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懵了,候押司不願意押綱那縣裡上哪再找出第二個人來?沈丘是陳州幾縣中唯一沒有出過綱運差錯的縣,歷任的主簿和縣尉都因爲綱糧的事情受到了朝廷的嘉獎,如果在自己手裡出了差錯,那朝廷會怎麼看?

好說歹說了半天,候押司也堅決不同意去押綱。無奈何,魏縣尉又傳戶監過來說話。戶監拿出一份半月前候押司申請的將安家重立戶主的文書交給他看,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退下了。

這份文書他早就知道,可是一直押着沒有處理。李戶長是他當了縣尉後唯一籠絡到的戶吏,向他說了不少沈丘吏員之間的秘密,他不想爲了安家失去這個‘貼心人’。

難道,候押司是爲了這個在和自己生氣?魏縣尉笑笑,頗覺得候押司有些小孩子脾氣。便又傳了他過來,稱安家只剩下一雙小兒女,李戶長雖然人粗鄙些,倒還是一個可用之人,不如就讓他就近照顧安家小兒女的日常起居,也免得安舉人的後代最後落得一個片瓦皆無的地步。他暗示可以在其他方面對候押司進行補償,比如每年一次的清量土地,今年候押司可以做一半的主。比如你看哪家不順眼,可以多量一些,哪家順眼就可以少量些。

魏縣尉說的口乾舌燥,數次露出招覽的意思,候押司卻笑而不語既不解釋也不申辯,只是恭恭敬敬地將苦涯先生寫的希望安家重新立戶主的甘結遞到了書案上。

魏縣尉一下子愣住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安舉人生前是苦涯先生的得意弟子,苦涯先生又是絃歌書院的文學,論品級比他高出一個頭去。他的弟子去世,自己理應照顧安舉人遺留下來的一雙兒女,甚至還要去鄭府中看望,安撫一下痛失愛徒的苦涯先生。可是他沒有,不僅沒去探望,卻任由着李戶長欺凌安家,這豈不是在說自己根本就沒將苦涯先生看在眼中!

原以爲安家沒有了安舉人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魚蝦,從來都沒有認真想過,只剩下一對孤兒的安家,身後站着苦涯先生。

他記不得後來是怎樣和候押司說話的,只記得自己恍恍惚惚的簽了一份新戶籍後,就坐在退思堂中直到日影西斜。

“我糊塗啊!”良久後,一聲慘嗥從退思堂中傳來,嚇得來請丈夫吃夕食的縣尉娘子失手打翻了茶碗。

思緒轉過來之後,魏縣尉發現自己的儀仗隊伍已經到了沙灣村的村口。他不敢託大,急忙從車子裡下來步行往安家書屋那裡而去。

這時,安家書屋家熱鬧已近尾聲,安木和謝先等人已經陪着苦涯先生和張文學幾人進到書屋參觀。書屋外面,謝先帶來的幾個書博士立起了書案,兜售他們帶來的書籍和紙墨,這些書籍並不單單只是聲律啓蒙,還有四書五經和各類經義,以及前朝王李杜白等人的詩集。

而另一些人則是帶來了幾幅書畫拓片或是自己寫的書法互做交易,一時之間,書屋前還價聲此起彼伏,如同集市。

所以,魏縣尉來的時候,大家都沒有發覺,直到魏縣尉身邊的差役唱了一聲喏,衆人才紛紛施禮。可是許多人卻皺着眉頭,緊盯着魏縣尉身上那一身官袍。等他進屋拜見苦涯先生時,竊竊私語。

苦涯先生端坐在書屋裡的高椅上,正在聽大郎在背誦聲律啓蒙。看到魏縣尉進來後,瞥了一眼書屋外的儀仗,又看了看身穿青色曲領大袖,頭戴襆頭,腰束七??石革帶,腳登烏皮靴的魏縣尉,再看了看滿屋簪花撲粉的少年郎們,眼角抽搐了一下。

扶着安木和大郎的手從高椅上下來,撫了撫身上的綠衫常服,施了個全禮,“敢問縣宰可是來沙灣公幹?”

魏縣尉被這一禮施得臉色尷尬,悔恨不迭,實在不該穿着官服動用儀仗前來,好像是故意來耍威風似的。急忙回了全禮,又和張文學三人見禮。腦子裡在快速的想着該如何把今日的失禮給圓回去。

突然,看到了屋外籠着袖子正挨個沿着書攤觀看的候押司,面上一喜。

“學生今日是來給安家送過戶文書的!”魏縣尉笑吟吟的把目光落到大郎身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藹些,“前天,候押司向學生提起安家直到今日還未曾將戶籍過到天瑞賢侄身上。學生就想呀,這候押司着實不會辦事!安舉人乃是我沈丘大才,況且又作了聲律啓蒙一書,這安家的事情是一等一的大事。學生便立刻將戶主過到了天瑞堅侄的身上,想着能儘快將文學送到天瑞堅侄手中,便動了縣衙的儀仗……哎呀,着實不知先生和幾位仁兄在此處聚會呀……真是罪過、罪過!”說着,便使了個眼色給站在門外的長隨,長隨心領神會,急忙跑到候押司面前向他要過戶文書。

“呵呵呵,難爲縣宰有心了!”苦涯先生撫掌而笑,“正巧,今日安家的書屋開業,縣宰來的正是時候!且來看看老朽這一筆如何?”說着便把魏縣尉往自己送來的‘惜學書屋’的匾前領,隻字不提安家的過戶文書。

旁邊,張文學和洪助教馬山長對視一眼,倆人悄悄在袖子裡拱了拱手,微微低下了頭!張文學一臉喜色的扭過身去,亦步亦趨的跟在苦涯先生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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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結:給官府的一種畫押字據,多爲保證某事,如果不能履行諾言,甘願接受處罰。類似於連保之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