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2章

夜弦聯繫的心理醫生是在城樓北邊的原太廟紅牆裡。我一向認爲心理醫生應當在一個更爲現代一點的地方,窗明几淨的大醫院心理門診或者是高檔寫字樓裡的一間寬敞的辦公室。所以我從那個心理醫生門診的外面來回走了好幾趟都沒發現,只當是我找錯了地方,幸虧夜弦等急了從裡面出來看了看,才發現正在小衚衕裡茫然四顧的我。

“怎麼不進來啊?別怕。”

“我只是沒找到門。”從心裡說我還是有一點怕的,我怕的是夜弦會跟着我一起進行心理諮詢。

“前面就剩兩個人了,快點進來等着吧。”

我跟着夜弦走進屋裡,忽然眼前一黑,內外的光線差異實在太大了。我努力讓眼睛適應,好半天才看清屋內的擺設。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擺着三把椅子,還有一張已經完全掉漆的舊桌子。如夜弦所說,椅子上坐着兩個人。我估計這個心理醫生是在一個房間里加了堵牆隔成了套間用的,所以纔會這麼小。外面是接待室,穿過一扇刷了綠漆的木門就是診室。

看見只有一把空椅子了,我跟夜弦誰都沒去坐,而是一起靠在桌沿上。

夜弦低聲跟我說:“我在百度知道里查的,好幾個類似問題的最佳答案都是推薦這個心理醫生。我剛找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希望真的有效。”

“哦。”我應了一聲,夜弦顯然看出了我的疑慮。

就在這時,從裡面走出一箇中年男人,低着頭迅速從我們身邊閃過,同時喊了一句:“醫生叫下一個進去。”說完已經離開了。

這人的表現我非常理解,人們大多寧願承認自己身體有毛病,也不願意接受心理疾病。正因如此,只有很少一部分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選擇醫治,並且往往不使用真名。我忽然有點理解這個心理醫生選址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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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夜弦靜靜地等着,沒有再說話,儘量幫醫生營造一個安靜的環境。

之後的兩個人進去的時間都是大約半小時。好不容易輪到了我,我回頭看了夜弦一眼。

她沒有要跟進去的意思,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去吧,我等你出來。”

我推開那扇綠門,裡面也是一樣的黑。一進門對着一張大桌子,對面坐着醫生,我這一側有一把椅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張牀和一個藥品櫃。

說實話,這醫生的氣質把我嚇了一跳,完全沒有醫生該有的文明感,鬍子拉碴,眉間透着濃郁的山野之氣。不過人不可貌相,越是看起來離譜,說不定水平反倒越高。

“請坐。”他朝我指了指那把椅子。

我走過去坐下:“你好。”

“先說說你的情況吧?”

我反問他:“你會催眠嗎?有沒有辦法讓我想起一些已經忘掉的東西?”

醫生笑了:“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催眠我倒是會,不過至於能不能想起什麼,或者說想起的是不是你希望想起的我就不知道了。”

“無所謂,試試吧。”

醫生略微一愣:“這跟你朋友說的情況好像不太一樣。”

“她怎麼說的?”

“說你情緒不太穩定。”

我笑了笑:“先催眠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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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在牀上鋪了一層塑料紙,讓我躺上去。他是用一個十字架做催眠的,我很想問他是不是信教,最終還是沒問出口。昨晚沒有睡好,因此在他的催眠下很快就睡着了。

我做了個夢,夢到小時候的我跟朋友一起跳皮筋的場景,然後聽見母親喊我回家練琴的聲音之後便醒了。

醫生問:“想起什麼了嗎?”

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他的催眠我會不會也做同樣的夢,再加上剛睡醒有點濛濛的,所以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他纔好,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到底是想起了還是沒想起呢?”

“算是想起一點點吧。”我跳下牀來。

“你真的沒有其它東西想要諮詢的嗎?”

“暫時沒有了,不過我還會來的。”說完我把夜弦提前告訴我的診金交給他,心裡暗自嘀咕,這錢還真好賺。

“好的,下次來還是打那個電話預約就行。”

我不知道是哪個電話,也懶得跟他要名片,等回去以後問夜弦就行了。

“謝謝。”我點頭準備出門。

醫生叫住我:“不需要開點寧神的藥嗎?”

“不用了。”

“那好,幫我叫下一個進來。”

我走出門去,外面只有夜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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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夜弦見到我連忙迎上來,“我們一邊走一邊說。”

“嗯,還行吧。”

“醫生怎麼說?”

“說我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我隨口編道。

“工作壓力大?我怎麼沒看出來?”

我笑道:“如果表現出來也許壓力就沒那麼大了,還好那個項目剛做完,可以先休息兩天。”

“不用去上班?”

“那怎麼行?還是要去辦公室坐着的。只不過自己給自己放個假,下一個項目過兩天再着手做。我得回公司了,你……”

“我當然是自己回去了,在北京呆了這麼多年,又不是孩子了。”夜弦擺了擺手先離開了。

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急着回公司,就是經過昨晚的事之後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應對跟夜弦單獨共處的時光。

從這裡回公司不太遠,我走到大路上,正準備找公交車呢,忽然一輛車停在我面前,是沙慧玲的。

“你怎麼跑這裡了?”沙慧玲搖下車窗,詫異地問我。

“出來見個朋友。你怎麼也沒在公司?”

“你不在,我一個人吃飯挺無聊的,所以也出來找朋友了。”她笑着朝我說,“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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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堵車很嚴重,沙慧玲的車基本上一直在挪動,還不如走路的速度快。終於,在西單路口拐彎的時候,徹底堵死不能移動了。

“其實你大可不必那麼封閉自己。”沙慧玲也許是看見短時間內沒有挪動的希望,於是準備跟我聊一會兒。

“封閉自己?好像沒有吧……”我訕訕一笑,“我只是比較宅而已。”

“是嗎?”沙慧玲用並不是疑問的語調說道,“就算是宅也不好,出來散散心還是很有必要的。”

“你平時都怎麼散心?”我想起沙慧玲曾經邀請我去酒吧,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有更多娛樂方式。

沙慧玲想了想,說:“其實去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跟朋友多溝通。”

“今晚出去嗎?要是出去記得叫上我。”我忽然覺得沙慧玲是我現在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她能給我一個晚回家的合理理由。起碼是這幾天之內我無法面對夜弦,我若干年前的舊情人兼不久前的陌生人。這個稱呼不必說出口,單單是從腦子裡過一下都會覺得很滑稽。

沙慧玲顯然很意外,用詫異的目光看着我許久,才笑着說道:“你願意出來當然很好,我也一直很希望能跟你不僅僅是工作夥伴的關係,可如果你是爲了躲避什麼人什麼事而拿我當擋箭牌,我會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聽到這話,我感到自己的臉有點發燒。沙慧玲果然精明,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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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沙慧玲並不等我回答便繼續說道:“但是呢,如果是別人這麼對我我會立刻拂袖而去。”

“那我呢?”我不自覺地跟着她的思路問下去。

“被你利用我求之不得,誰叫你是我的上司呢。那我們說定了,下班一起去喝一杯,不,先吃飯再喝酒吧。”說到這裡,前面的汽車開始蠕動,於是沙慧玲也繼續向前挪去。

“好,我請客。”

“那當然,你轉正了本來就該請客的。”

沙慧玲雖然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不過卻提醒了我。我的確是忽視了這一點,在一個公司工作能力固然重要,可是人際交往也必不可少。我把自己禁錮在了一個過小的圈子裡,忘記了一些不成文的規定,比如說有喜事要請客。我不知道沙慧玲是不是有意要提醒我的,不過我總能從她的話裡聽出點東西。

我問她:“我想明晚請一些同事出去吃飯,你能幫忙叫幾個人嗎?”畢竟沙慧玲在公司呆得比較久,跟同事更加熟悉一些,她也很有分寸,知道叫哪些人合適。

“沒問題,你只要定好時間地點,其他的事情交給我。”沙慧玲做事總是讓人很放心。在工作上也一樣,跟客戶見面聯繫之類的事情本來我不能完全擺脫,可是沙慧玲全都承擔了去,只把技術部分留給我做,省了我不少事,她因此而時常加班我是知道的。

我鬆了口氣,這樣一來兩個晚上的去處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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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我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了一下午,幾乎是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腦海中不斷閃過一些雜亂的畫面,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我臆想出來的,睜開眼便完全不記得了。

四點多的時候,沙慧玲的敲門聲吵醒了我。

“進來。”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準備下班了。”

“這麼快?”

“有人請客吃飯我當然積極了。給你點時間收拾一下?”沙慧玲指了指門外,意思是打算出去迴避。

“沒什麼可收拾的。”我打開抽屜,拿出錢包揣進兜裡就算是收拾完畢,我沒有拿包的習慣,除了旅遊的時候背大包之外。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夜弦的號。這次需要沙慧玲迴避了,她卻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手機響了一會兒,我只好接聽:“喂?”

“雨塵啊,我又做了菊花米線,早點回來吃。”

“我……今晚有事,回去要晚一點。”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跟工作搭檔。”

“哦,那晚上回來的時候小心點,最近不太平。”

“沒事的,她開車送我回去。”

沙慧玲笑吟吟地看着我,讓我越發不知道怎麼說了。

夜弦說道:“看來只能我獨享了。”

“你可以留一碗給我,我明天早晨吃。就這樣吧,我要下班了。”我匆匆掛了電話。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讓夜弦給我留一碗菊花米線,其實我本不喜歡吃那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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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辦公室,沙慧玲才問我:“老公管得緊,不讓出來吃飯?”

“不是,是我……室友。”

“哦……我還以爲以你的性格會一個人租房住呢。”

“我也以爲我會一個人租房的。”我笑道。

“去哪吃?”

我思索了一秒,僅僅是一秒,因爲我腦中存儲的北京飯店數量非常有限,而最終的結論也是單一的,就是請唯和蓉兒吃飯的那一家:“新九龍,行嗎?”

“行,我沒那麼挑的。”沙慧玲說着打開了車門。

還好我們離開公司略微早了一點,尚未到下班高峰期,再加上一路綠燈,很快就到了飯店。

沙慧玲環顧四周,點頭道:“這裡真像火車。”

“呵呵,來的人都這麼說。”

我坐在了上次吃飯的那張桌旁,服務員立刻遞上兩份菜單。

我跟沙慧玲似乎都是比較愛吃的人,一拿到菜單一起低頭潛心研究起來,不願意放過一個好菜。

忽然,我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緊接着是更爲熟悉的聲音:“蓉兒,你說我們今天提前逃出來吃飯,HR會不會發飆?”

“她早就走了,纔不會管我們呢。”那是蓉兒的聲音。

其實我只不過跟她們一樣是跟同事出來吃飯,卻有種做賊的感覺,恨不得把頭埋進菜單裡。可即便是這樣,還是被唯那尖利的眼神給發現了:“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