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牆角是背光的,麗兒如今的位置正是在黑暗之中。而正院對着的地方自然是燈火通明的,麗兒當然能將光明中的筱雨看得一清二楚。
麗兒的目光痛苦、驚慌、恐懼,但在看到筱雨後,她露出了一些希冀的表情,但轉瞬間,這份希冀便又煙消雲散。
大概連她自己都知道,出現這種情況,即便是五奶奶,恐怕也是保不了她。
非但保不了她,或許五奶奶還會出於殺人滅口的意圖,對她先下手爲強。
正屋裡的哭天搶地就沒有斷絕過,這時候誰哭得厲害,那自然是有孝心的表現。筱雨當然知道這點兒貓膩。
她是哭不出來的,但她也要進去陪着哭。
老公爺的三個兒子排成一溜候在老公爺的面前。
此時的老公爺看上去還是十分體面的,規規矩矩地閉着雙眼,合着嘴,身上還蓋着衾被,這副妥當的儀容定然也是安排妥當了的。
邱氏、邢氏和顏氏站在各自丈夫的身後,垂首抹淚。
剩下的大爺、二爺、大奶奶二奶奶等人站得更靠後些,許多平日裡筱雨都沒怎麼見過的大房二房的小輩侄兒侄女也都擠成一團。
這般一看,三房的人可真是夠凋零的。
老太太坐在一邊,雙目無神地盯着燭臺。顏氏對丫鬟使了個眼色,讓丫鬟仔細照顧老太爺,她則走到老太太身邊,扶住她一邊手臂道:“老太太,節哀。”
老太太看向顏氏的目光有些複雜,顏氏仍舊錶現得一臉沉痛卻不言說的樣子。
“這結果……有你的手筆吧?”老太太輕聲地問道。
筱雨耳朵微微動了動,凝神聽着。
“母親這叫什麼話,父親貪色,最終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這……與兒媳有何相干?”顏氏說得十分沉穩:“父親早就呈油盡燈枯之相,母親應當比兒媳更加明白纔是。”
老太太嘴脣幾動,眼睛盯着顏氏。
半晌後她低聲道:“國公爺的爵位,晉之不能要。這不是他該得的。”
顏氏手上一頓,緩緩笑了笑:“父親沒了,這國公府自然該下任國公爺當家。母親不用擔心別的,只需要頤養天年就好。”
“你……”
“噓,母親。”顏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您難道想看着晉之,看着兒小兩口死無葬身之地嗎?兒媳倒是無所謂,但他們總歸是您的子孫。您可就只有晉之一個兒子,兒媳希望,您能多爲晉之考慮考慮。他這些年想的,只是要順理成章地繼承父親的爵位而已。畢竟,您纔是正室。”
顏氏輕輕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轉而回到了楚晉之身後。
大老爺和二老爺哭了個夠,這纔想起要找“罪魁禍首”。
“父親平日裡都好好的,最近幾日精神都好了不少,怎麼會突然就去了?把那丫鬟帶上來!她沒把父親伺候好,定要她給父親償命!”
秋蘭本是扶着筱雨,一聽這話,頓時緊張地抓緊了筱雨的胳膊。
筱雨輕輕拍了拍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實在不行……
麗兒恐怕,也留她不得。
筱雨眼中的狠絕一閃而過,大太太已經嚷嚷着讓婆子將麗水給壓了進來。
看得出來麗水早前便給人扇過巴掌,兩邊臉頰腫得老高。
“你說!”大太太聲色俱厲地喝道:“是不是你沒把老公爺伺候好,才讓老公爺暴斃而亡的!”
麗水使勁搖頭,婆子們手一放,她癱軟地摔倒在了地上。
筱雨眉眼沉沉地望着她。
麗水始終沒朝筱雨這邊兒看上一眼。
“你說話啊!”邢氏伸腳,朝麗水踢了一下:“老公爺屋裡的丫鬟都說,老公爺已經很久沒點你伺候了,他這段日子精神氣色都好了不少,可偏偏、偏偏點你伺候的這晚上,他就喪了命!不是你的原因還能是因爲什麼!”
大奶奶和三奶奶都出來附和,說這麗水可恨,定要將她亂棍打死。
麗水身子狠狠地哆嗦。
邱氏和邢氏都開了口,見顏氏卻不表個態,兩人都極爲不滿。
“三弟妹,這丫鬟是害死老公爺的元兇,你一言不發,難不成一點都不責怪於她?”
顏氏平日裡本就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再者說,她認得清楚事實,知道老公爺的死和這麗兒壓根兒就沒關係。老公爺要是哪天死在哪個女人的肚皮上,那都不意外,只是這麗兒倒黴地成爲了老公爺死的時候在他身邊的人而已。
顏氏道:“大嫂,二嫂,父親屍骨未寒,此時我們難道不該是想着如何妥帖地將父親風光大葬嗎?揪着一個丫鬟在這裡責備,能起什麼作用?太醫幾年前就說過,父親不過是在熬日子,哪天突然逝世那都無法預料,又跟這丫鬟有什麼相干。”
顏氏並不是刻意爲麗兒說話,她只是因爲老公爺順利地死了而覺得高興,相應的,她對間接促成老公爺死的麗兒也表達了足夠的同情。
要是顏氏知道麗兒是導致老公爺死的直接原因,不知道她還會不會爲麗兒說話。
“三弟妹可真是慈悲。”
邢氏暗暗諷刺了一句,盯着筱雨:“兒媳婦兒不說兩句?”
麗兒猛地擡頭看向筱雨。
她知道,五奶奶接下來說的話,便是表明她的態度。
要是五奶奶也不爲她辯解不爲她說話,那麼五奶奶定然也是存了要讓她死的心思。
如果是這樣,那她就必死無疑了。
筱雨沉吟了片刻,開口道:“老公爺突然逝世,我知道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肯定都很悲痛,這對我們整個楚國公府來說,都是一件不幸的事。眼瞧着要過年了,楚國公府卻要辦喪事,想來連聖上都會覺得晦氣吧。可是,總不能因爲此,就失了我們國公府的風骨,將國公爺的死歸咎到一個丫鬟身上吧。”
麗兒心中一陣激動五奶奶在保她!
筱雨知道,自己若是爲麗兒說話,定然會惹來非議。
按照常理來說,這時她是應該置麗兒於死地,永除後患的。
但可能是因爲她懷了身孕,心中柔軟,不想害無辜之人。又或者是因爲在發現老公爺死後到現在,麗兒都沒有出賣她,而讓她起了憐憫之心。總之,筱雨還是開了口,爲麗兒說項了。
“兒媳婦兒,你這是什麼意思!?”邢氏咄咄逼人地問道。
筱雨淡淡地道:“二伯母,我的意思很簡單。老公爺好女色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老公爺已死,我們大可對外宣稱,老公爺是在睡夢中安詳離世的。可若是大張旗鼓地治一個丫鬟的罪,這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不議論老公爺,說他死在女人肚皮上,忒是不體面。咱們楚國公府被人非議了幾十年,老公爺如今都沒了,還要被別人戳着脊樑骨嘲笑。侄媳想,這應當不是大伯大伯母,還有二伯和二伯母的孝順之道吧。”
“你……”邱氏手顫巍巍地指向筱雨:“好你個秦筱雨,牙尖嘴利!”
“侄媳只是就事論事。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老公爺註定在今天命數盡了,不是這個麗兒,也可能是花兒,草兒什麼的,哪兒怪得着她一個丫鬟。老公爺現在還屍骨未寒,這般對曾經伺候過老公爺的丫鬟,大伯母就不怕,這是在打老公爺的臉?”
老太太這時開口了:“這麗兒,在老公爺身邊兒也伺候過好些年月了,不算得寵,但一直都是本本分分,兢兢業業的。老公爺的死,跟她有甚干係……老大媳婦兒,老二媳婦兒,你們就別揪着她一個可憐人了。”
邱氏和邢氏尚不甘心,邱氏道:“那這件事,難不成就那麼算了?”
筱雨道:“當然算不了,老公爺的喪事還要操辦起來呢。”
“那就讓這丫鬟給老公爺殉葬!”邢氏滿臉戾氣。
筱雨猛地看向邢氏。
“看我做什麼?讓她殉葬是她的福氣!”邢氏臉上十分陰狠:“這可不是懲罰她,這是給她找一條光明之路!讓她去地底下繼續伺候老公爺!”
邱氏對此沒有異議,大老爺和二老爺都不言語。
麗兒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眼瞧着已經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可、可沒想到……
“我不同意。”
筱雨正在集中精神想轍時,三老爺楚晉之緩緩地站起了身。
之前的爭論他一句也沒有參與進來過,如今他忽然開口,整個裡屋瞬間安靜了一剎那。
“你憑什麼不同意!”邱氏咄咄逼人地怒道。
“就憑,父親死後,我是順理成章繼承國公爺爵位的下一任楚國公。”
楚晉之平視着邱氏的視線,說話雖輕,卻讓邱氏頓時沒了氣焰。
“天下世家大族,早已沒有了殉葬這野蠻的喪葬之禮,楚國公府不能破此例。”楚晉之平靜地道。
“這是祖制!”大老爺站起身,彷彿是想要挑戰楚晉之的權威:“父親生前也曾提過要人殉葬之事,這是父親的遺願!”
“父親臨終前,沒有說過要人殉葬。”楚晉之還是平靜地道。
二老爺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指着楚晉之道:“兄長之話,你焉能不聽!”
“國公爺之令,你們焉能不聽?”
楚晉之淡淡地看了他這二位兄長一眼:“我說不許讓人殉葬,便不許讓人殉葬。楚國公府今後,由我說了算。”
楚晉之轉過身,不理大老爺和二老爺,徑自下令道:“佈置靈堂,一應奠儀由管家操持,楚氏家族那邊着人通知此事,親眷守靈,其他人該做何事去做何事,不要在此處候着。”
頓了頓,楚晉之道:“走前給老公爺磕一個頭。”
筱雨率先下拜道:“是,父親。”
知機的僕人也下拜道:“是,國公爺。”
大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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