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用區區一個奴隸,這樣的事情在西嶺自然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消息一出,比當初以陶俑代人殉之事還要讓人震驚萬分。
老邁的貴族長老們又開始齊聚在了中央大殿之外,要楚彧和筱雨給一個“合理”的說法。
井口長老站在最前面,面紅脖子粗,盯着中央大殿的門,彷彿那扇門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中央大殿殿門緊閉,良久之後,殿門從內緩緩地打開。
一人被人架着雙肩,帶出了殿外。
井口長老定睛一看,差點吐出三升老血。
“這這這、這是……”
井口長老目瞪口呆,眼神隨着那被人架走之人定了稍許,忽然大聲喊叫道:“聖父!聖母!此爲何意!”
旁邊不知那人爲誰的頓時發問道:“井口長老怎麼了?”
有知情之人,面色同樣難看,輕聲道:“之前聖父要見那個奴隸,井口長老讓人將他帶走了……帶走那奴隸的,就是方纔被人架着過去之人。”
知情人頓了頓,臉色微白:“他明顯是受了刑罰……”
衆人頓時明白過來,井口長老這是被欺辱了回來——聖父聖母可絲毫沒有給他留臉面,如此這般傷井口長老的人,自然是在給井口長老一個下馬威。
頓時衆人頗有一種“同仇敵愾”之感。
老邁的貴族頓時嚎啕道:“聖父聖母欲要毀我西嶺基業不成!外邦之人,不堪爲主!”
“外邦之人,不堪爲主!”
附和之聲頓時響應起來。
中央大殿之內,楚彧抱着康康坐在原本西嶺王所坐的位置上。
康康神色仍舊淡淡,但大概是外面太過吵鬧,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筱雨在玉階之下來回踱步,眉目之中稍稍有些不安。
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分列兩旁,殿中還有一些上林奎琪招來的年輕貴族,力莽和文木也在其中。
“外面吵死了!”惜寒忍不住怒道:“明明是他們先挑釁的,現在我們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且爺和夫人仁慈,還沒給他上那種勞什子‘針刑’,不過打了幾個板子,那人身嬌肉貴的就暈倒了……這分明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惜暖素來沉穩,這會兒也不由得有些憤憤,臉上帶了些表情出來。
阿田站在一邊,低着頭並不言語。
在這一堆人當中,他的身份是最低的。
“這樣下去不行。”筱雨站住腳步,看向沉穩而坐的楚彧,道:“雖然我們下定了決心,但要是這樣被貴族長老們圍堵在大殿之內,有再多的決策和詔令,都沒辦法發出去。他們倚老賣老,就不能怪我們仗勢欺人。”
筱雨頓了頓,看向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玉芝王和蘭樹王,貴族長老們,還要你們以權壓人才行。西嶺三王,總不能只是擺設。”
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互視一眼,上林奎琪道:“勸阻諸位長老之事,我自然義不容辭。但能否勸得住,也是未知之數。”
珂鳶公主點頭道:“聖母,我與玉芝王登位不久,我們資歷尚淺,年歲也小,在貴族長老們眼中,恐還是乳臭未乾的小娃娃。他們多半不會聽我們的話。”
“他們聽不聽,是他們的事。你們總要出去表明你們的態度。”
筱雨正色道:“我們身爲王之父母,連認命一個開田官的權利都沒有,未免也太貽笑大方了。至於說西嶺祖制……西嶺可有法典明文禁止此項行爲?若沒有,就別同我提什麼西嶺祖制!”
筱雨道:“皇族,不容貴族來質疑!”
上林奎琪略有動容,他和珂鳶公主當即施了一禮,道:“聖父聖母稍後,我們現在就出去,勸阻諸位長老。”
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步行出大殿,筱雨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楚彧,抿抿脣道:“接下來怎麼辦?”
楚彧頓時一笑。
他之前一直坐着未曾出聲,玉階之下的年輕貴族們心裡都有些惴惴。
此事見楚彧展顏一笑,衆人臉上的表情方纔也跟着輕鬆了起來。
“阿田。”
楚彧喚了一聲,角落裡的阿田聞言頓時擡起頭,見楚彧望着他,他遲疑了一下,才微微低着下巴走了過去。
年輕貴族們早已聽說了阿田的事蹟,知道是他率領三千奴隸用了不過五日的時間便完成了燒製三千陶俑這樣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大家對他都有些好奇。
衆人便盯着阿田,見他行到玉階之下,低垂着頭,給聖父行禮。
“免禮。”
楚彧叫了他起,沉聲問道:“準備得如何了?”
阿田立刻回道:“回聖父,隨時都可以出發。”
“很好。”
楚彧點了點頭,頓了片刻後,朗聲道:“諸位貴族,你們都是年輕人,西嶺的希望,並不在門外那些已老邁的人身上,而是在你們的身上。他們代表的是西嶺的過去,而你們,代表的卻是西嶺的將來。所以,西嶺的未來不會由他們做主,而該由你們,年輕的一代,來主宰。”
不過短短一番話,頓時讓在場的年輕貴族們熱血沸騰。
楚彧緩緩一頓,緊接着道:“我爲何要認命開田官,你們恐怕並不太清楚這其中的用意。”
“我知道!”一名年輕貴族立刻道:“聖父認命開田官,自然是要開墾荒地!地若是多了,我們便能豢養更多的奴隸。”
筱雨聽得皺了皺眉頭。
這些年輕貴族們雖然因爲年輕,而並不如那些老邁貴族一樣,思想刻板而守舊。他們可以接受新的思想,可以接受外來之物。
但根深蒂固的“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卻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剔除的。
楚彧想必也明白這一點。
他說道:“你說得有一半對,但有一半,卻完全錯了。”
楚彧正色問道:“前王登西之前,曾經說過什麼,你們可還記得?”
年輕貴族們面面相覷。
楚彧緊接着道:“或許那時你們並不在前王跟前,但是前王的遺願,你們應當都清楚。”
楚彧擲地有聲地道:“前王一心想要改變西嶺自我封閉之景象,與外界連接相通。要能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讓西嶺有更多的人可以存活下來。非是我言辭誇張,西嶺土地遠比大晉寬廣,但人數,卻遠遠比不得大晉。一旦國門開啓,西嶺對大晉來說,必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得手。諸位,切記不可坐井觀天。我們當得居安思危纔是。”
年輕貴族們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概念,聽楚彧這般說,多數都覺得心有慼慼。甚至有人表示,既然如此,那何不永遠閉鎖西嶺國門?
楚彧頓時哈哈大笑。
他寒聲道:“西嶺偌大的土地擱在那兒,怎能被永遠閉鎖?更何況因福壽膏的關係,大晉對西嶺已是恨之入骨,派兵攻打西嶺是早晚之事。你們若是要存僥倖之想法,到兵臨城下那日,可不要怪我未早早與你們示警!”
楚彧擡手,忽地一指中央大殿之外,怒道:“貴族長老們沒多少活頭,等不到大晉揮兵西嶺,他們就早早地被葬下墳墓,享受他們死後的人生了。可你們不一樣!大晉若是揮刀砍來,首當其衝要被斬於馬下的,就是你們!”
筱雨立在玉階之下,忍不住要爲楚彧這鏗鏘有力的話大喝一聲“好”。
說話間的功夫,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已經走了回來。
瞧他們的模樣,想必也是沒能勸阻主貴族長老們。
楚彧抱着康康,緩緩從玉階上走了下來。
筱雨迎了過去,以眼神詢問他接下老要怎麼辦。
楚彧回了筱雨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夫妻二人帶着康康,朝着中央大殿的門口行進。
被楚彧之前那番話給嚇着的年輕貴族們見此,頓時也不敢耽誤,紛紛跟了上去。
他們不敢想自己原本會安逸到死的日子,會被大晉的軍隊給打破的場景。然而他麼又無法自欺欺人,篤定楚彧所說的都是在誆騙他們。
中央大殿的門再次開啓,貴族長老們都怒視着望向從大殿中走出來的楚彧和筱雨。
“井口長老瞪着我做什麼?”楚彧冷笑一聲,擲地有聲地道:“你的人不將我和玉芝王放在眼裡,我小懲大誡一番,難道就讓井口長老你無法忍受了?”
井口長老反駁不得,和楚彧一樣,明知道對方是在給自己難堪,卻也只能咬牙忍了。
但此事不說,任命區區一介奴隸爲開田官的事,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井口長老認定這件事會堵得楚彧和筱雨啞口無言。
他正要控訴楚彧獨斷專行,筱雨卻率先開口說道:“井口長老,我有一事要問你。”
井口長老一愣,其他長老都望向他。
井口長老心一提,正想拒絕回答筱雨的問話,筱雨卻徑直問了出來。
“不知在井口長老的認知裡,到底是皇族爲尊,還是貴族爲尊?”
衆長老頓時東張西望,緩解這句話說出口後的尷尬。
井口長老臉色尤其不好看。
他頓了片刻,方纔粗聲粗氣地回道:“聖母問的什麼問題,自然、自然是皇族爲尊,貴族都認皇族爲主了。”
筱雨恍然大悟,長長嘆笑一聲:“原來如此。”
她厲眸頓時看向井口長老:“井口長老要是不說,我還以爲這西嶺天下,都是井口長老您一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