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他站直了腿，咸寧帝就伸手一把將人拉了下來。
楚彧錯愕。
咸寧帝幾時變得這般“不顧禮節”了？
筱雨也一臉驚愕地望着他。
這舉動來得突然，筱雨只認爲咸寧帝是生氣了。可目光往他臉上一放，卻見他臉上並無惱意。
“皇上，你這是……”楚彧輕聲開口道。
“文盛，你坐下。”
咸寧帝微微一笑，道：“你想說什麼，我倒是能猜個一二。”
楚彧微微抿脣。
“可是，那些都是白說。”咸寧帝道：“方纔令夫人已經說了，她不想女兒嫁過來，無非便是那兩點。第一點，我兒已做承諾，第二點，其實也是令夫人的推托之詞，可對？”
楚彧胸口微微憋了口氣。
咸寧帝這打開天窗說話，天窗開得也太大了吧！
“皇上既然這般坦誠，那我也就說一句我心裡的話。”楚彧微微低了眼，道：“樂兒還小，她將來長大之後，喜歡誰，想要嫁給誰，都會有她自己的成算。我不想她成爲維繫兩國邦交的一顆棋子。這，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一份私心。”
“私心嗎？”
咸寧帝微微一笑，對上楚彧誠懇的雙眼。
“若是朕執意爲之呢？”
楚彧和筱雨心下都是一凜。
之前咸寧帝同他們說話，自稱都是用的“我”，現在陡然換了個“朕”，其中的疏離和警告一下子就顯露了出來。
筱雨輕輕覆上了楚彧的手。
這話，楚彧不能輕率回答。京城之中，他們的親人可都還在這兒生活。
三個大人都是久久未語，唯一的孩子姬良羲輕聲地開口，卻是問筱雨道：“夫人不喜歡我嗎？”
“啊？”
筱雨一愣，頓時看向他。
姬良羲靜靜地看着她，一雙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黑黝黝的，卻是那麼澄澈清明。雖然看不到底，但讓人始終無法忽視。
平心而論，這個孩子，筱雨雖然才見他一面，卻是喜歡他的。
可喜歡他又如何呢？
“喜歡。”筱雨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可我不想你做我的女婿。”
姬良羲微微低下了頭。
氣氛有些尷尬。
雖然樂聲鏗鳴，熱鬧的歌舞未曾停歇，而下方的官員們更是推杯問盞，你一言我一句正聊得酣暢，可這正席上的幾名主人翁卻一個個地沉默。
使臣纔來的第一日，似乎兩方就已經產生了裂痕。
“文盛。”
沉默之中，是咸寧帝首先開了口。
“你同我來。”
咸寧帝說完話便起身，楚彧愣了一下，和筱雨對視一眼，到底是起身跟在了他身後。
咸寧帝只點了楚彧一個人的名，自然是不想筱雨跟着。筱雨倒也不屑跟着。
咸寧帝和楚彧會說什麼，楚彧回來後自會稟報給她。
他們不是有事相互隱瞞着的夫妻。
筱雨心裡這樣想着，視線卻是被相隔不遠的姬良羲這個孩子給吸引了過去。
“你不跟着你父皇去嗎？”筱雨輕聲問道，彷彿怕聲音大了，會嚇着這個孩子——儘管她知道，能爲民請願的孩子，不可能是個這般脆弱的孩子。
“父皇沒叫我陪着，我當然不能跟着。”
姬良羲輕聲回了一句，猶豫了一下，卻是挪了挪位置，與筱雨捱得近了些。
筱雨笑道：“你想與我親近？”
姬良羲頓了頓，點了點頭。
“是嗎？”筱雨一笑：“可方纔你纔來的時候，你父皇讓你同我們見禮，我倒是見你不怎麼樂意。”
筱雨笑着給自己斟了杯酒，將一盞果子挪到了姬良羲的跟前：“吃吧，這種宴會，不適合大吃大喝，吃點兒時令鮮果倒是不錯。”
姬良羲輕應了一聲，擡頭看向筱雨。
“怎麼？”筱雨又對他笑了笑。
姬良羲輕聲道：“夫人笑起來很好看。”
筱雨微微挑眉。
“燕飛公主笑起來，也像夫人這樣好看嗎？”
姬良羲微偏頭問道。
筱雨頓時失笑。
“太子。”她認真地道：“你是沒有對着鏡子照過嗎？你對着鏡子笑，說不定就會認爲全天下的人都比不過你笑時候的模樣了。”
姬良羲臉微微一紅，卻是搖頭：“我看過的……”他低了低頭：“我笑起來的時候，不好看。”
筱雨微微蹙眉。
姬良羲繼續說道：“夫人說起燕飛公主的時候，臉上的笑……很好看。”
筱雨莞爾：“做父母的，提到自己的孩子，當然都是笑模樣。”
“是這樣嗎……”姬良羲低不可見地輕嘆一聲：“可我母妃就從沒笑過。”
筱雨一愣。
“她也從沒有像夫人一樣，把時令果子擺到我面前，跟我說吃這個好。”
姬良羲聲音裡帶了點兒委屈，也帶了點兒嚮往。
這孩子……是缺少母愛嗎？
筱雨張了張口，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母妃曾經是夫人的婢女，是嗎？”姬良羲又問道。
筱雨突然不好意思回答了。
之前當着這孩子反嗆咸寧帝，直接點名大晉太子是她從前婢女生的兒子，她心裡膈應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嫁這樣出身的孩子……一言一語，這孩子都聽到了吧？
筱雨心裡生出愧疚的心思來。
方纔想着和咸寧帝鬥法，又因爲提到了樂兒，所以她沒有考慮那麼周全，卻不知自己已經傷到了一個孩子的心。
“……對不起啊。”筱雨轉身面對着姬良羲，誠懇地道歉道：“我之前……不該這樣說你和你母親。你母親的確曾是我的婢女，但我……並不討厭她……”
筱雨有些磕巴地說了這麼一句，姬良羲卻顯得很高興。
“夫人能跟我說說我母妃的事情嗎？”
他一臉希冀地望着筱雨，筱雨張了張口，還是點了頭。
她說，他聽，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咸寧帝和楚彧結伴歸來。
咸寧帝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楚彧臉上也掛着笑，不過那笑容卻分外勉強。
姬良羲退回到了咸寧帝身邊。
筱雨微微偏頭問楚彧道：“說什麼了？”
楚彧卻並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看樣子是現在不適合告訴她。
筱雨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
接下來爲西嶺使臣團的接風洗塵宴，卻是再沒提到過大晉與西嶺聯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