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堂乃是包家的飯廳,包家雖然是商賈之家,但一直在往上流人家的規矩上靠,連宅子裡的佈置也與官宦府邸雷同。飯廳也是一般,佈置得中規中矩,並無更多的裝飾。
此時天色已黑,荷曳在前方提了燈籠,一路有小丫鬟掌燈給包勻清和筱雨照明。荷曳一路上暗暗打量筱雨,見她不疾不徐,沒有因爲包家這等陣仗而有忐忑、驚喜或惶恐的表情,荷曳便暗暗點了個頭,記在了心裡,好等耿氏閒暇時候報與她知曉。
鳴翠也並沒有忘記觀察筱雨的表情,但相比荷曳來說,她對筱雨的表現可是有信心得多。
松風堂外有兩個丫鬟掌了燈,見包勻清和筱雨來了,兩人齊齊蹲身道:“七爺安,二姑娘安。”
包勻清站在外面,衝裡道:“母親,清兒帶着筱雨妹妹回來了。”
“快進來吧。”
筱雨甫一聽到這未曾謀面的義母聲音,便頓覺親切,只覺得此人說話爽朗,沒有那種富貴人家的夫人高高在上的疏離感,平白便添了兩分親近之意。
包勻清應了一聲,小丫鬟趕緊撩開門簾請了他們兩人進去。
耿氏坐在主位上,含笑地向兩人。
耿氏的相貌給筱雨的第一印象是,她與包氏有七分相像,不難判斷出二人的母女關係。包氏長相帶有英氣,耿氏也不遑多讓,甚至比包氏還要有男兒氣概一些。
見得筱雨,耿氏連包勻清也不搭理了,笑着朝筱雨招呼道:“這便是筱雨吧?果真是個玲瓏剔透的姑娘,惠娘真是給我尋了個好女兒。”
筱雨依着鳴翠教她的行禮姿勢,清脆地道:“義母在上,筱雨見過義母。”
“好,好!”耿氏笑得更爲開懷,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下首位置,笑道:“這一路行來可是辛苦了,天色已晚,肯定餓了,稍坐片刻,廚房那邊立馬就上菜。”
筱雨坐到了耿氏身邊,喜得耿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耿氏喜歡筱雨,最初當然是因着包氏的那封信。耿氏只得包氏這一個女兒,對她的幸福自然關注非常。眼瞧着自己閨女嫁了個縣官,上沒有婆婆讓她伺候,下沒有小妾給她搗亂,夫君又是個正直的良善之人,雖說有個繼女,但二人相處也好,生活自當幸福。可女兒連連掉了兩個孩子,二十歲上了也還沒有給夫君產下一子半女,耿氏當然着慌若是長此以往,可是不得不給龍智巢納妾了。
然而就在耿氏爲包氏的將來擔憂的時候,包氏來了信,說自己又懷有身孕了。耿氏生怕包氏又如前兩次一般,沒能保住腹中胎兒,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個月,沒有再收到之前兩次那樣的壞消息,耿氏的心終於稍安。
再後來,包氏來了信,說收了個義妹,事無鉅細地將筱雨的事情告訴了耿氏。耿氏雖然不信佛,卻也學着老太君連聲叫了好幾聲“阿彌陀佛”,內心對筱雨這個“福星”充滿了感激。
如今見着筱雨本人,耿氏更加喜歡她了。
原因無他,耿氏生有七子一女,唯一一個女兒與她相貌相似,都是英氣逼人,扮起男裝來恐怕不是熟識的人還真認不出來,耿氏一直就覺得自己相貌過於硬朗,並不好看。而筱雨相貌柔和精緻,彌補了耿氏這一個遺憾,但她眉宇之間卻也有一股堅強倔強之氣,這是耿氏更加欣賞的。
再有,這個義女行事大方,沒有那種農家姑娘的扭捏,也沒有小戶千金的做作,瞧得耿氏越發喜歡。
眼瞧着自己母親就拉着筱雨說話了,包勻清覺得自己受了冷落,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耿氏朝他望過去,只覺好笑,指着他道:“算算時間,你在你姐姐那邊兒也待了小一月了,在那邊兒都做了些什麼事兒,待會兒你父親回來問起,你可得好好地跟他說。”
包勻清差點噎住,瞪大了眼望着耿氏:“母親此話當真?”
“怎麼,難不成你過去又是花街柳巷地閒逛,倒是把我這個父親吩咐的事兒都給拋到腦後了?”
還不待耿氏回他,門口便出現一個略顯富態的中年男子,正豎着眉頭一臉不虞地望着包勻清。
包勻清僵硬地站起身,筱雨也立刻起身。
“父親……”
“好了好了,頭一次見筱雨,你可別擺出這麼副模樣。”耿氏拉着筱雨的手笑着圓場道:“筱雨啊,這便是你義父。”
“筱雨見過義父。”筱雨又行了禮,落落大方地任由包老爺打量。
包奎堂與耿氏數十年恩愛夫妻,心意相通,耿氏喜歡的姑娘,他瞧着也覺舒服。想着這是給自己閨女帶來好運的福星,以後又是自己名義上的女兒,膝下多了一女,包奎堂心裡更覺歡喜,連聲音都放柔了許多:“這便是筱雨啊,你義母念你多日,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雖然還沒正式拜過宗祠,但對相互之間的稱呼大家都沒有異議。
耿氏讓了包奎堂坐上座,她則是仍舊挨着筱雨,不時地問着筱雨一些話。包奎堂也含笑在一邊聽着,時不時點頭,偶爾也插兩句問。
被冷落在一邊的包勻清不覺得傷心,反倒鬆了一口氣。他可是生怕自己父親又想起問他在雨清鎮一個月裡做的事,到時候他可是應付不過來他要真說自己去了花街柳巷,必定又要氣得包老爺跳腳。
如此這般,聊得氣氛活絡的時候,廚房的菜終於上來了。
用晚飯期間,不時有丫鬟前來稟告,說某位爺某位少夫人遣她來問候二姑娘,並說天色已晚,明日再與二姑娘見面之類的話。
耿氏笑着拍筱雨的手,道:“天色已晚,到底是男女有別,你其他的那些兄長恪守禮法,不便前來與你相見,還望你不要計較。”
筱雨笑道:“義母說哪裡話,明日再見也是一樣。”
包勻清悶悶地夾着菜扒完一碗飯,筷子都不敢伸到包奎堂那邊兒去,生怕引起他的注意。吃完了飯便又千方百計地想着儘快躲開,在暗地裡不斷給筱雨眨眼睛。
筱雨何嘗不明白包勻清的意思?他那眼睛直給她送秋波,眨得筱雨都要以爲他眼睛抽筋了。
“老七,你眼睛怎麼了?”耿氏順着筱雨的視線望過去,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揶揄他道:“可是眼睛不適?怎麼一直狂跳?”
包勻清尷尬地笑了兩聲,道:“剛纔……好像濺了湯汁進去,眨眨就好了。”
包奎堂聽了此話很是不喜:“都多大的人了,吃個飯連湯汁都能吃到眼睛裡去,你也不覺得丟人。”
包勻清聽包奎堂沒有提其他事,頓時鬆了口氣,踩着這個梯子就下,道:“父親,我眼睛實在不舒服,就先回我那院子去了……”
包奎堂皺眉道:“眼睛不適讓人打點水來給你洗洗,着急忙慌地回你院子做什麼?腦子裡就不想點兒正事兒!”
包奎堂顯然將此事聯想到了包勻清這個兒子的特殊“喜好”上,認爲他回院子去就是想左擁右抱。包勻清只覺冤枉,可又不敢反駁包奎堂,只能鬱悶地坐在那兒,還要做出眼睛被湯汁濺到了的樣子,讓迷蝶去給他打水來擦眼睛。
筱雨瞧着有趣,耿氏也喜歡包勻清這般委屈的小模樣。兒女都大了,孫子孫女雖然多,但到底隔了一輩,人家是隔輩親,耿氏卻並非這樣,她與孫子孫女並不親近。這些年,也就只有包勻清這個還未成家的兒子,能讓耿氏時常想念起兒女們還年幼的時景,引得她懷念良多。
擦過了眼睛,包勻清又嘗試着提出回院子的事。
包奎堂道:“你伴着你筱雨妹妹回來,總該有個做兄長的樣子,哪有自己就先溜的道理?”
“父親啊,這天色那麼晚了,我們趕了一個月的路,都勞累得不行,今兒晚上就讓我們先休息休息吧……”包勻清擺出一副可憐模樣,還不忘拉同盟軍:“筱雨妹妹,你說是不是?”
筱雨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就記起半月前,包勻清說那縣官要給他贈銀,結果被他給推掉的事。
都說女子記起仇來,那可是睚眥必報的。筱雨當然也不例外。
“天色晚了,義父義母也要歇息,筱雨不便再多打擾……”筱雨笑着給包奎堂和耿氏福了福禮,道:“筱雨倒是不覺得累,不過勻清哥哥一路倒是‘累狠了’的,義父義母就讓勻清哥哥回去休息吧。”
包勻清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聽筱雨替他求情,心裡自然歡喜,連連點頭:“筱雨妹妹說的是啊,父親,母親,孩兒這便告退。”
包奎堂哼了一聲,道:“去吧去吧。”
筱雨也笑眯眯地道:“義父,義母,筱雨也告退了。”
耿氏笑道:“好孩子,去吧,明日我們再聊。”
筱雨起身,餘光瞄到包勻清即將要跨出門去,忽然開口道:“啊……義父義母,筱雨忘記了,姐姐讓筱雨帶了信給義父義母的。”
包勻清一腳差點踩空,臉上表情狀似驚恐地回頭望去,只聽筱雨吩咐鳴翠道:“快去把我行李裡那個小方箱子裡姐姐寫的信拿來,義父義母思女心切,必定想早些知道姐姐的境況。”
鳴翠應聲出去了,包勻清僵硬地立在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到底走還是留?
包勻清怨恨地悄悄瞪了筱雨一速地消失在了松風堂能躲一時,就再躲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