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清鎮是個邊陲小鎮,類似妓館賭坊這類聲色犬馬供人消遣的地方雖說也有,但檔次自然是比不得大城池。
秦銀所在的妓館也只是個小妓院罷了,規模小,裡面的姑娘也不算多。
白日時分,還未迎客,陡然來了兩個姑娘,老鴇揮退了****親自上來招呼,含笑快速上下打量筱雨和鳴翠一眼,提醒她們道:“二位姑娘怕是不知道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要尋吃喝還得出了門兒右拐。這兒不是兩家女子來的地方。”
這老鴇倒不算黑了心肝壞了良心的人,沒就此把她們給扣住。
筱雨掃了一遍迎客的前堂,沒見到秦銀的影子,她點頭道:“我既然來,自然知道這兒做的是皮肉生意。”頓了頓,筱雨開口問道:“不知道媽媽怎麼稱呼?”
“喲……姑娘說笑了,我這裡的姑娘們都叫老身一聲紅媽媽,姑娘要是不嫌棄,叫我一聲紅姨就成。”
紅媽媽神色放鬆了些,語氣中帶了疑惑:“既然知道我這兒是做什麼,二位姑娘來我這兒……是爲的何事?”紅媽媽低聲提醒道:“趁着如今這時候周邊無人出入,二位姑娘還是趁早離開的好。若是被人看見了,傳揚出去,對二位姑娘名聲有礙。”
筱雨笑了笑,道:“多謝紅姨提醒。我今兒來是來尋人的。”
紅媽媽蹙了蹙眉,道:“我這兒的姑娘是有被賣來的,但也是我掏了銀子好吃好喝供着的。若姑娘尋的是我這裡接客的女子,恐怕要帶人走,只有贖身一途。”言下之意是,若是筱雨想白白將人帶走,那是絕對不行的。
筱雨搖搖頭道:“紅姨誤會了,我要尋的人是個男孩兒。他是我堂弟,名叫秦銀,應是幾日前來紅姨這邊做事的。”
紅媽媽鬆了口氣,想了想道:“是有這麼一個男娃,應當還不到十歲的年紀。”
筱雨點頭:“那就是他了。不知道紅姨能否讓他出來?”
紅媽媽遲疑了片刻,還是吩咐身邊跟着的****去後面將秦銀帶了過來。
紅媽媽道:“姑娘,老身看你也是知書達理講道理的人,醜話老身跟你說在前頭。你這堂弟當初是自賣自身進來的,賣身契也簽了,合二兩的賣身銀,買他十年爲奴。銀子扣在老身這兒倒是沒給他。但是當初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若要在十年期限之前贖身,贖身銀子爲賣身銀的十倍。”
筱雨笑道:“紅姨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我要帶他走,就得付你二十兩銀子,對吧?”
紅媽媽點頭道:“老身做的也是生意,自然不可亂了規矩。”
筱雨點頭笑道:“我也是生意人,紅姨口中的規矩,我自然也會遵守。”
紅媽媽正疑惑,這姑娘也是個做生意的?正要開口詢問,****卻將秦銀帶上來了。
比起在秦家村的時候,秦銀的衣着倒是沒太大的變化,但似乎吃得更好些,臉蛋白白淨淨的,跟在****後面一副聽話的模樣。
紅媽媽道:“當初就是瞧着他覺得他長得白淨機靈,待他大些,學些吉祥話,也能幫着攬客留客。”
筱雨上下打量了秦銀,秦銀在瞧見筱雨的時候已經低了頭,眼珠子嘀哩咕嚕地直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筱雨對紅媽媽笑道:“紅姨,我與他先說幾句話。”
紅媽媽點頭,但人還是待在原地沒走。
筱雨也不以爲忤,彈了彈小指指蓋,問他道:“你娘帶着你妹子跑了,你大哥大嫂也不見蹤影,家裡就剩你爹一個要死不活的。你要不要回去?”
秦銀立刻搖頭。
筱雨冷哼一聲:“是怕他把癆病度給了你?”
秦銀不說話,沒搖頭也沒點頭,但這態度便已經是默認了。
筱雨抱了手臂盯着人看了一會兒,嘲弄道:“看來你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不回村去了。”
秦銀輕微地點了點頭。
“倒也好。”筱雨微微一笑:“你們那一家子,都是些麻煩,你肯爲自己找出路,那也是你的本事,總好過齊齊上來尋我的晦氣強。不過我答應了你爹,要找着你跟你大哥,免得你爹死的時候還沒個兒子給他披麻戴孝,摔盆送終。你在這兒那是跑不掉了,不過,你大哥人呢?”
話題繞出他身上,秦銀總算開口了:“我不知道。”
“也對,頭一個走的就是你,你可能真不知道。”筱雨笑望着秦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棄了你爹自賣自身,你爹回家就發現,你娘你妹子還有你哥嫂,全都跑了個乾淨。”
秦銀閉了嘴,眼珠子還是在滴溜溜地直轉。
筱雨與他再沒多的話好說,起身對紅媽媽笑道:“既然是紅姨你這邊兒的小子,我雖說跟他沾了些親戚關係,但如今已是管不着他了,往後我應當也無再來此處的可能。不過我覺得紅姨你人不錯,還是想跟你提個醒兒。這小子家裡境況複雜,他呢心裡怕也是有些個小九九,別看他如今年紀不大,在村裡他也是個讓人頭疼的小子。往後紅姨還是要好好管教他纔是。”
紅媽媽之前就聽筱雨說了那麼一耳朵,心裡早就起了疑。這會兒又得了筱雨的提醒,對秦銀的相關情況更是耿耿於懷。
紅媽媽謝過了筱雨,一直送她到了門口,還不忘追問道:“瞧姑娘也是個富裕的,方纔又聽姑娘說,姑娘也是做生意的,不知道姑娘是做何營生?”
筱雨笑笑,道:“紅姨若是知道藥膳館,那便是我的產業。”
紅媽媽頓時“啊”了一聲,驚訝地張大了嘴。
筱雨禮貌地對她點了點頭,告辭離開。
紅媽媽一直瞧見筱雨二人的身影消失了,方纔退了回去。
****上前問道:“不過一個丫頭片子,哪還犯得着紅姐親送?”
“她是藥膳館的東家……”紅媽媽喃喃道:“雖說藥膳館在咱們鎮上只有一家,可聽人說起來,那店子可是日進斗金啊……之前出了人命官司,藥膳館都還能安然無恙,可見着藥膳館的東家不是個簡單人物。”
紅媽媽沉吟片刻,吩咐龜公道:“你下去好好盤問盤問那秦銀的話,讓他老實交代自己家裡的情況。”
“說不準那丫頭蒙紅姐你的呢?”
“你懂什麼?”紅媽媽忍不住道:“她擺明了是跟秦銀一家不對付,後面那話可有好幾種意思……一是告訴我秦銀人不怎麼老實,讓我不要掉以輕心,二也是希望我能看住他,讓秦銀不能脫離我的控制範圍。第三個意思更是隱晦……我隱約覺得,她是想讓我好好整治秦銀……”
“這怎麼說的,再如何,那秦銀還是她堂弟呢!”
“……許是我想多了。”
紅媽媽擺手催促****去套秦銀的話不提。
走出這條煙花巷陌,鳴翠鬆了好大一口氣。筱雨瞧着覺得稀奇,問她道:“從前包勻清也沒少往青樓楚館之地跑,你做他的丫鬟那會兒,應當也沒少去這種地方。這次是久不來這些煙花之地,反倒覺得緊張了?”
鳴翠嗔怪地看向筱雨道:“姑娘啊,少爺是男子,進出青樓很正常。可姑娘你是女子,這要是路上被哪個認識的人瞧見了,說了出去,指不定這話多難聽呢。”
筱雨點點頭,嘆道:“是啊,對女子總是不公平的。”
“姑娘?”鳴翠不解地望向筱雨,不知道她家姑娘又生了什麼感慨。
“沒事。”筱雨擺擺手,笑道:“咱不做那尋常女子就行。”
然而這晚吃晚飯的時候,秦招祿便提到了一件有關“尋常女子”的事。
“今日有個酒肆老闆,往常也是咱們店裡的常客,與我嘮了幾句,旁敲側擊問你是否有婚約在身。”秦招祿喝了兩杯小酒,臉膛微微泛紅,笑着道:“他單說他家有個小子,十七歲年紀,爲人老實穩重,就是性子面了些,想尋個能替他拿捏主意的厲害媳婦兒……我尋摸着這意思,是想跟我結親家……”
筱雨夾菜的手一頓,輕輕放了下去,問道:“那爹怎麼回的?”
“我沒表態,想着回來先問問你孃的意思。那酒肆老闆說什麼,我只笑過去便算。”秦招祿望向宋氏邀功道:“我這樣應對可還算正確?”
宋氏抿脣點了點頭,秦招祿便又笑望向筱雨:“咱家姑娘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雖說你奶奶纔去世,但也不能就此拖着你,頂多守一年孝,到時候你成親也正好……如今是該將婚事提上來了。”
宋氏看了筱雨一眼,遲疑片刻後道:“筱雨,你爹說的也有道理,娘之前想着幫你物色幾家有適齡男子的,都沒找着合適的……你自己可有什麼打算?”
宋氏說“沒找着合適的”其實是個託辭。認真來說,是那些人家聽說對方是筱雨後,都婉言拒絕了。原因很簡單,宋氏尋的都是跟筱雨如今的身家差不多的人家,沒人願意娶一個拋頭露面的厲害媳婦。旁的人,宋氏又嫌配不上筱雨。
秦招祿口中說的那個酒肆老闆的兒子,宋氏也不怎麼樂意。性子面的男子能有什麼指望?更別提說不定還有別的毛病呢。
筱雨拿了鳴翠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嘴,站起來淡淡地道:“爹,娘,怎麼又提這件事情了……我不急,這件事遲些日子再商量吧。”
說完,筱雨便離了飯桌,躲回她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