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筱雨在驟然看清這張臉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時隔兩有餘,餘初的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經變得越發淡了。她本以爲或許這一輩子再也沒有和他相見的可能,卻沒想到,再次相逢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他臉上原本的玩世不恭和吊兒郎當不見了,他的語氣裡慣常的嘲諷和揶揄也沒有了,他如今是徵南軍主帥,聞名南灣的徵南大將軍,是徵南軍將領信服而推崇的領導者,也是她大哥誓死效忠亦主亦友的人。
然而不論如何,都不會再是當初那個,對她說“等我回來”的餘初。
筱雨感覺自己彷彿怔愣了很久,但或許現實中的時間不過是片刻瞬間的功夫。她聽到自己有些結巴地說道:“楚,餘初……原來,原來你就是楚,你就是餘初,你是徵南大將軍……”
楚輕輕地點頭,眸中有些許的愧疚。他正要說什麼,筱雨卻尷尬地笑了兩聲說道:“呵……沒錯,是,都能對得上……你那個時候回京,就是準備收服所有國中之國,然後緊接着你就要攻打南灣了……沒錯,是這樣的沒錯,怪不得,怪不得你……你從落到這裡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對不對……”
“丫頭……”
楚半的憐愛半是內疚地望着她,然而眼中的熾熱卻從未消退。他輕輕地回答她道:“我驚險地避開那根倒下的廊柱時,恰好聽到了你對英薩放的狠話,然後我就本能地朝你衝了過去,正好趕在機括啓動的時候拉住了你。我那時並未想到會是你,身體的第一反應卻做出了這樣正確的選擇。”
楚淡淡地笑了開,神情認真不似作僞:“然後我在黑暗中仔細地辨別你的聲音,我越聽越覺得是你,但我仍舊有些疑慮。若真的是你,你又如何沒能聽出我的聲音?直到,你說你叫秦筱雨,我才肯定,的確是你。”
他微微偏了頭,眼裡卻泛起了絲絲委屈,帶了點控訴的口吻問筱雨道:“丫頭,你怎麼會記不得我的聲音呢?”
筱雨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難道告訴他,她聽見他的聲音也覺得有幾分耳熟,可處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她便自動地將這個疑惑給屏蔽到了腦後?不,這樣聽起來,更像是她此地無銀三百兩。
筱雨便只能沉默。
楚輕輕地嘆了口氣,將牆壁上的油燈點燃取了下來,他復又拉起筱雨的手,緩緩說道:“丫頭,當務之急,是從要這兒出去。”
筱雨被動地讓他牽着手,兩人都能感覺得到,她的手微微僵直。
楚堅定而強勢地牽着她,朝着她所聞到的那處有腐屍之味散發出的地方而去。
原本的心事重重,在看到面前的場景時,陡然消弭。
楚的手緊了緊,一直沉默的筱雨擡起頭望過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屍堆……”筱雨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面前的景象讓她無法正常呼吸和言語。
前方擺放着的赫然是個圓錐形的屍堆,堆放的屍體下面挖下去更深,堆在最上面的,是半腐爛的屍體,而在下面的幾乎已經成了白骨。
屍堆旁邊修築了一個圓圈形的隔離道,中間有潺潺流動的水,在楚手中燭光的照耀下,散發着銀亮的微光。
筱雨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探看那到底是什麼液體,然而身體卻猛地被楚狠狠地拉了回來。
“不要靠近!”楚的聲音壓得很低,可其中濃重的警告和擔心毫不掩飾:“這水有劇毒,一經接觸,便會有損人體。”
楚強硬地摟住筱雨的腰將她往後帶,一邊說道:“那地方也不能靠近,離得近了,難免也會染上那水的毒。”
“我是大夫!”筱雨忍不住低聲抗議說道:“那水有沒有問題,我最有說話的資格!”
“你沒有。”楚平心靜氣地回她道:“你學的是治病救人的本事,害人的本事,你學了幾成?”
筱雨自然不服氣,咬咬牙道:“我學了十成!不然你以爲,英薩怎麼就那麼輕易就死了?”
楚定定地看着她,筱雨也毫不示弱地回望。
良久,楚終於示弱了。他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筱雨的發頂,無奈地低聲說道:“丫頭,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的手心溫熱,讓筱雨情不自禁地配合着他揉發的動作,縮了縮脖子。
“這種極易損傷人體的東西,你別沾。”楚認真地說道:“各個勢力中都會有一些陰毒的東西,這應該是麗都王室所傳下來的一種。對未知的東西,如果沒有絕對可以掌握的把握,那最好就在最初將這種未知給抹殺掉。我不想你有任何的意外。”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在告訴她,他說的都是實話,絕非危言聳聽。
筱雨到底妥協了。
“好,我不靠近……”她緩緩地點頭,答應楚說道:“那些人的衣着,看起來應該是麗都王宮裡的宮人,另外還有一些平民……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會查個水落石出嗎?”
楚凝視她良久,終於緩緩點頭說道:“如果這是你要求的。”
筱雨頓感耳根燒熱。
他們沿着那屍堆的反方向離開,漸漸的,筱雨聞不到那種屍臭的味道了。楚右手牽着她,左手端着燭臺,在僅比他個頭高出一些的暗道上往前走着,筱雨在她聞不到絲毫那味道的時候輕聲告訴了他。
楚輕聲開口說道:“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聞到那個味道,即便是在最靠近那處地方的時候。”他說:“大概便是因爲外圍那一圈水的原因。”
筱雨訝異地問道:“那爲什麼我能聞到?”
楚緩緩笑了起來:“大概是你嗅覺靈敏吧。”
“應該是這樣……”筱雨喃喃地說道。
也不知走了多久,兩人終於走到了過道的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道窄窄的石門,從表面上看毫無特色,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也沒有任何可能出現的機關。
楚讓筱雨端着燭臺,自己伸手在石門上摸了片刻,還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
石門迴應給他的是沉悶的聲音。
楚和筱雨對視了一眼,楚低聲說道:“這石門後面應該有一條新的路。我試試能不能推動它。”
筱雨點了點頭,退後了一步留給楚更多的空間。楚抖了抖胳膊,將手掌貼在了石門上,作勢正要推門,筱雨卻猛地吹熄了燭臺,猛地將他拉到了牆壁貼着站在牆邊。
楚一驚之下很快反應過來,沒有任何言語,順從地貼站在牆邊。
沒隔一會兒,他便聽到石門對面傳來了不同尋常的悶響聲。緊接着,石門被緩緩推開的沉悶聲傳了出來。
筱雨輕輕推了推楚,示意他跟着石門往裡凹進去的地方鑽。
石門是以中間爲軸心被推開的,推開它的人勢必要從凸向他們這邊的位置進來。而他們正好從凸向推門之人的那邊過去。
中間隔着一扇石門,若對方只有一個人,他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交換位置。
石門開啓到一半,石門邊緣剛剛卡在牆壁處,石門之後已經露出了昏暗的光亮,石門卻忽然停住不動了。
楚和筱雨都是一驚,楚伸手捏了捏筱雨的手,兩人緊緊相貼,手也緊緊相握。
石門之後的人說話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紫宸大殿已經塌了,死了一半,傷了一半,重傷的也很多,聽說那位楚將軍也被埋在底下,那徵南軍以後可是羣龍無首,也就不成氣候了吧。”一記略囂張的男聲開口說道:“沒想到還有這樣好的收穫,美人兒,你父親可是立了一個大功!”
緊接着便是一道幽怨的女聲:“國王陛下,我父親如今還不知生死,您還是趕緊派人去瞧瞧紫宸後殿對下來的那處地方的密道,看我父親是不是從那兒下來了。”
筱雨微微一愣,楚許是知道她不解,用指尖輕輕颳了刮她的手心,在她微微張開的手心中緩緩寫道:“英薩是新王后之父。”
筱雨頓時恍然大悟。
傳言中麗都國王攜新王后和長子逃離了,卻沒想到他們竟然一直沒有離開麗都王宮。
筱雨屏氣凝神,繼續聽着。
此時屋中第三個聲音響起,是一個冷冷的少年的聲音:“父王,麗都王宮是先祖耗費了多少人力財力物力方纔修築而成的,紫宸大殿更是整個王都最至高、最重要的地方。英薩擅作主張將紫宸大殿毀於一旦,甚至和紅門邦也有所勾結,引狼入室,在麗都國境內挑起和大晉的戰爭……其心可誅!”
“大王子此話何意?”新王后憤憤不平地哭訴道:“我父親爲麗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得大王子這般評價,大王子可是在寒忠臣之心?”
大王子冷哼一聲說道:“王后大可不必在我面前這樣惺惺作態,論年紀,我還比你大上兩歲。我不是父王,任你幾滴眼淚幾句哭訴就能動搖了心智。”
“好了好了,美人兒,王兒,你們倆不要吵,不要吵……”麗都國王嘆了口氣,倒像是個夾在妻子和兒子之間不知所措的普通人:“王宮毀了就毀了,等徵南軍退兵了,咱們再造就行,也不差那兩個錢。至於紅門邦……王兒是你誤會了,那是我們的朋友,是前來相助我們的,怎麼會是引狼入室呢?英薩此舉,甚合我意,只等紅門邦讓徵南軍退兵……”
“父王你爲何還不明白?”大王子長吸一口氣說道:“不管是麗都,還是紅門,甚至是整個南灣……早已大勢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