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做事從來雷厲風行,自上任之後,將手底下的斥候都撒到了兩淮鹽務各處,不但對大魏鹽務有全盤深入的瞭解,而且對兩淮鹽務官員的底細都“深入瞭解”了一番。
自他商議兩淮鹽稅改革,僚屬響應者寥寥之後,各人很快都收到了一份“密信”,展信者不無冷汗涔涔。
曾經是喬立平心腹的很怕自己第二天就被鹽運使給抄家下獄,就算曾經的騎牆派也很快做出了反應,大家一致向周鴻表忠心,表示支持鹽運改革事業,要爲大魏的鹽運使業添磚加瓦,不死不休!
周鴻再行召集僚屬開會,這次就得到了大家的熱烈響應,紛紛讚美鹽務改革的好處,馬屁拍的周浩大開眼界,等把這幫人送走之後,他滿臉的鄙視:“大人,真沒想到文官皆是些見風駛舵的小人!屬下算是大開眼界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事涉自身利益,他們巴不得往自己荷包裡多撈些。自然百般阻撓鹽務改革,等到確信阻撓鹽務改革有可能官位不保,自然只能趕緊來擁護改革了。”周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心情很好,索性給自己放個小假,前去葉府度假。
葉芷青最近對兩個人的關係有了重新定位,周鴻來了也正常待之,就當做情投意合的男女同居朋友相處就好,至於結婚就免了,大家門不當戶不對,省得困擾彼此。
葉府衆人對周鴻與葉芷青同居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他們的關係,但唯獨周琪十分不認同,還追着問周鴻:“大哥你真的不打算娶葉姐姐了?你住以她家裡去,讓她沒名沒份的跟着你,豈不成了外室?要是生下小侄兒,到時候小侄兒連身份都沒有,怎麼辦?”
周鴻比她還苦惱:“你當我不想娶她啊?但葉子不願意嫁,我有什麼辦法?反正我橫豎只喜歡她一個,也認定只娶她一個,若是上天有意讓她有了孩子,瞧在孩子的面上,說不定她就情願嫁給我了!”
周琪:“……”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她想了半天,終於得出個結論:“葉姐姐好厲害!”她特立獨行至此,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竟然讓大哥對她一往情深,非她不娶,都快讓她仰望了。
周鴻:“……她的厲害全用來拿捏我了!”
鹽改順利進行,隨着周鴻的強硬,各種苛捐雜稅經過覈實之後被取消,鹽商們集體抗議都抵不住官鹽價格直跌,讓老百姓交口稱讚的聲音。
現在鹽運司門口每日總有大批百姓前來道謝,感謝周鴻在鹽務改革之上爲他們帶來的福音,讓他們再也不必擔心鹽價高漲而勞苦工作。
隨着窩商、場商、總商的取消,運商也放開讓民間船行去競爭,整個鹽價徹底的降了下來。
他甚至還創造了鹽額條子,讓老百姓在按量交納一定比例的稅金之後,就可以憑着鹽額條子前去鹽場領鹽去販運。
官府鼓勵私人蔘與賣鹽,家資不富饒的百姓也有集數家之力前去參與賣鹽事業的,整個江南都吹起了一鼓販鹽熱。
蕭燁早就對周鴻改革鹽務關注了,但是現在他卻有點不明白了,跟尚敬雲提起此事的時候還帶着困惑之意:“周遷客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他現在將鹽務鬧的亂哄哄的,什麼人都可以參與到販鹽之中去,就連鹽場的鹽民們都有錢拿,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亂套了?”
尚敬雲捋須沉吟:“要說周遷客不傻吧,他改革鹽務吃力不討好,說起來還是真犯傻。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的牙根癢癢,他這一下切斷了別人的財路,恐怕這兩淮鹽運使也當不久了。但是說他不傻吧,他竟然還知道寫了奏摺要遞到御前,帶着鹽額條子的無論是誰也律不得過鏡走私,這是防着向夷狄賣私鹽。到底是當武將的,知道邊疆安寧比什麼都重要。”
“那兩淮鹽道這一攤子要亂多久?”
“說不好,也許很快就理順了,也許……還得一兩年。一件規則取消之後,若是利大於弊,百姓很快就能適應。若是弊大於利,也許就會越來越亂。他這招到底行不行,還得過段時間才能知道。”前人未有的改革之舉,就連他也說不準。
歷朝歷代,鹽鐵金銀礦藏都屬於國家管控的戰略物資,哪裡能隨便任由民間販運的?
尚敬雲與蕭燁以及兩淮官場許多官員看不透,但此刻在葉府,葉芷青卻正在慷慨激昂的爲周鴻的鹽運使職業生涯進行規劃:“……別覺得現在亂以後就會一直亂下去。你瞧瞧民間那些商人,賣米賣茶賣絲綢的,哪一樣沒有國家管控就出亂子了?市場纔是鑑定貨物價格的唯一標準。”想想後世每個超市小賣部裡的堆着的鹽,也沒見亂起來,相反因爲大家都能吃得起鹽,反而對社會的安定和諧貢獻了一份力量。
試想一個連鹽都吃不起的國家,老百姓的安定團結從何而來?
“怎麼說?”周鴻最近被下面官員動不動堵在鹽運司訴苦,都說鹽改爲自己帶來了多少不便,雖然態度是積極擁護他實施鹽改的,但現實中遇到的難題依然要拿到他面前來哭一哭,爲難一下他。
他最近有好幾日躲在葉府不出門,等葉芷青從回春堂坐診回來之後,再與她一起吃晚飯,兩個人在葉家園子裡散散步,葉芷青心血來潮還要給他講講自己園子裡種植的藥草。
天氣轉冷,不少藥草都已經枯了,但也有些還在生長,周鴻覺得長此以往下去,說不定他就可以改行跟着葉芷青去坐堂了。爲了將話題從醫藥的世界裡撈出來,他才提到了鹽運改革,這也是他近來時常憂心之事。
改革的成功與否,不以他的意志爲轉移,要說他不緊張那是假的。
沒想到竟然難得收穫了葉芷青的高度讚揚:“……市場貨物的流通都是有一定規律的。比如今年江南大豐收,糧價必然大跌。與此同時,若是碰上災年,糧價上漲是必然的。鹽也一樣,別覺得它是多金貴的東西,它就應該跟老百姓桌上的米麪菜蔬一樣,是大家都吃得起,不會爲此而犯愁的東西。你既然說鹽場的鹽民們都在日夜加班,按照產鹽量,他們大力投入生產,很快市面上的鹽就會囤積不少。鹽還不似別的東西,大家可以無限制的吃,每家一頓飯也就一小撮鹽,富貴人家消耗的更多一點,也比不上江南的米,北方的面消耗更多。一次性往市場投入這麼多的鹽,很多積壓資金的小商家週轉不開,只能低價拋售,鹽價也會繼續跌下去,跌到一個正常的價格。”
“按你說的,什麼時候纔算是正常的價格?”
葉芷青攤手:“這個我可就預測不來了,只能讓市場來定了。比如豐年糧價大跌到一定的程度,不但糧農會考慮明年要不要改種別的作物,就連商家也會考慮明年還要不要做糧食生意。官鹽也一樣,隨着大批自以爲投入鹽市必然能夠大賺的百姓與小商小販們虧的血本無歸,家裡積壓囤積太多的鹽之後,就知道這東西真不能當飯吃,賣不動就是賣不動,到時候鹽價自然會跌下來,而且還有一大部分販鹽的改行離市,最後能夠留下來的鹽商們以後才能在這一行站住腳,鹽價也會回漲到一個理智合理的價格。”
周鴻“嘿”的一聲樂了:“照你這麼說,還真是這個理兒。我一向只會打仗,對做生意一竅不通。真沒想到你還有兩把刷子,竟然還會做生意,看的這麼清楚。”忽的想起件事,神色大變:“快說快說,這是不是你跟郭三學的?”
“你這是……醋了?”葉芷青覺得好笑:“難道你覺得天底下除了郭三就再沒別的聰明人了?就不興我也能看得出其中的關竅?”好歹她也是社會主義新青年,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周鴻嘴硬:“誰醋了?”想想她同郭三去海外一年多,心裡終究不爽,又酸溜溜道:“你跟郭三在海外一年多,是不是……樂不思蜀了?”
葉芷青早瞧出來他的心思了,肚皮都快笑破了,偏面上一本正經的逗他:“那可不!當初我跟郭三去流球國替皇室看病,那待遇簡直是讓人舒服的都不想回來了,真想在流球養老。”
“那你還不是回來了?”周鴻心裡很不是滋味。
葉芷青一嘆:“唉,我是大夫,只管治病,可是包生兒子!”
“啊?”周鴻傻了眼,一會才明白過來,那點醋意也飛了,頓時哭笑不得。
“你這個鬼丫頭!”將人一把撈起來抱在懷裡往房中去,恨不得立時將人按在榻上折騰一番,好讓她知道討饒,乖巧一點,也省得想法設法來逗他。
樂極生悲,這天大半夜,一騎快馬敲開了揚州城門,向鹽運司報訊:龔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