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人拉住了葉芷青的手,從頭將人看到尾,眼神熾熱的倒好似在選兒媳婦。
不怪外甥不願意吐口,原來真是個標緻人兒。
遠遠瞧着就已經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了,沒想到拉到近前再看,鼻子眼睛嘴巴組合的無一不好,皮膚細白頭髮黑亮,手指纖長,說一句花容月貌都不爲過。
她伸手就從腕子上擼下一個紅珊瑚手串套到了葉芷青腕子上,讚道:“今兒出門我還想着打扮的喜慶點,哪知道見了年輕女孩子才知道,還是小姑娘戴這個珠串兒最襯膚色了。”
葉芷青忙將珠串擼了下來,想要遞還給她:“無功不受祿,我怎麼能接受夫人這麼貴重的饋贈!”
周鴻一雙眼睛方纔就掃過了她的手腕,果然她皮膚白,戴了紅色的更襯的膚色似玉,還染了層緋色。
劉夫人今日出門是有意爲之,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連珠串也不肯收回去,沉下臉佯怒:“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長輩賜不可辭,難道不知道?”
葉芷青心道:你是我的哪門子長輩啊?能這麼熱情的上來就送東西,無事獻殷勤……誰知道藏着什麼事呢。
她轉頭去看周鴻,二人視線相撞倒都是一怔。
周鴻是正注視着她,沒想到向來有主張的她竟然會扭頭以目光向自己求救,便道:“既然是姨母給你的見面禮,那你就收着罷。”葉芷青才收下了珊瑚珠串,向劉夫人行了一禮:“多謝夫人!”
劉夫人頓時笑開了:“鴻兒方纔還說自己的話未必管用,怎麼我瞧着她倒是極聽你的話。”她這話是爲自己的要求做鋪墊,等她提出來了,若是這個外甥不在旁敲邊鼓幫她,那就是有意阻攔了。
周鴻如何不明白姨母的話中之意,他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劉夫人這才提起高世良之事,她先是說自己生劉昭之時因爲年紀大而吃了多少苦,好容易養到六歲上,被大兒子帶出去玩,差點出事,若非高世良相救,豈不是要了她的命。其後又贊高世良容貌才學品性皆是一流,可惜自己沒有女兒,否則定要將她許了高世良爲妻。轉爾便提起高世良被棒打鴛鴦痛失愛侶之事,此等癡情男子世間難尋,乃是她最好的歸宿云云。
她說的幾乎要涕淚俱下,只葉芷青面色卻十分平靜,並不曾有一點被感動的跡象,等她說完了,座中所有人都盯着葉芷青,倒好似都盼着她答應下來。
葉芷青環顧堂上,除了周鴻的神色看不清楚之外,這所有的人她都不認識,卻期望用她去了結別人家一段人情債,劉夫人是得有多大的臉啊?!
她後退一步,拉開了與劉夫人的距離,語聲鏗鏘:“此事恕難從命!”
劉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了:“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葉芷青將那珊瑚串輕放在了劉夫人手邊的小几上,態度卻半點不見退縮:“夫人說的好沒道理。我與夫人素昧平生,夫人家的人情債爲何要拿我一生的幸福去抵?只因爲我受了周少將軍的恩惠?我受少將軍恩情,若少將軍有性命之危,急難之事,我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但旁的人卻沒有權利命令我!我不曾吃劉家一粒米,穿劉家半匹布,不曾受過劉家丁點恩惠,夫人又何必強人所難?”
劉夫人原以爲劉晗出面不曾辦成的事兒,只要她出面這丫頭總能答應。況且她就算是良民,也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能夠攀上劉家,嫁給高世良這樣有功名的讀書人,可不是幾世修來的福份,也只有歡歡喜喜答應的份兒,哪裡會這麼不留情面的拒絕呢?!
她氣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這丫頭好不懂事,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給她個沒臉,沒想到葉芷青話還未完,她悠悠然道:“夫人只看得到高世良救了令公子,便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怎麼就沒想過也許他提起的這段舊情內中另有曲折,並非如他自己所說。誰又能證明他說的全是真話呢?就算大理寺斷案,也是要人證物證俱全。”
周鴻的眉毛都挑了起來,沒想到她倒是個爽利性子,手起刀落就將這事兒給拒絕了。
劉夫人氣的聲音都變了,還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怒氣:“……你可知道,就算你留在鴻兒身邊,你也不可能嫁給他!”沒得退路,她不嫁高世良,難道想上天?
“夫人有所不知,我當初留在少將軍身邊,從來就沒想過會一直留下來。我雖爲貧民,但也有一雙手,大富大貴做不到,清粥小菜足能過活。夫人若是氣不順,我現在就可以離開周府,永生永世不再見少將軍!”
她這誓言發的有點重,就連怒氣衝衝的劉夫人都傻了眼,更何況周鴻,只覺得心裡不舒服極了。
廳裡一時落針可聞,大家都注視着葉芷青,只覺得她昂首直立的樣子真是太刺人眼目了。這座中除了周鴻與不懂事的鐘珍珠,哪個不是從小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教育長大的。她這番自立的話真是與這些貴婦與官家少女的家教相悖。
正在這時,虞老夫人覺得氣悶,才起身便眼前一陣眩暈,往旁邊倒去。
葉芷青就站在她們對面,出手比劉夫人與鍾夫人都快,伸臂將虞老夫人抱了個滿懷,但見她面色蒼白又目緊閉,忙喊道:“快拿個毯子來快——”這地上本來就鋪着地毯,可他們官宦之家,斷然沒有將老夫人放到地上的道理。
丫環立刻將花廳隔壁羅漢牀上的一牀厚褥子拿了過來,才鋪開她便將虞老夫人放置在地上。
劉夫人立刻便罵道:“怎麼能將母親放到地上?還不挪到隔間榻上去?”一幫丫環們立刻圍了上來要挪。
葉芷青攔着不讓:“夫人且慢!老夫人突然暈倒,病症不明,若是此時挪動,恐有失語偏癱之險,還要麻煩立刻請個大夫過來瞧過纔好挪動。”
她湊過去瞧虞老夫人,摸她手腳冰涼出汗,又扒開她眼睛去瞧,但見她雙目靠鼻樑內側白睛有一條波浪狀的毛細血管走身黑睛,又拉過她的手瞧掌紋,無名指下掌成呈“井”字紋,頓時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老夫人只是低血壓。只是以防萬一,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
劉夫人在旁都瞧呆了:“你難道會瞧病不成?”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她拉過虞夫人手腕的神門穴,揉了二十下,又以手上的中渚、陽池、各二十次,在腕上升壓點掐了十五次,脫了鞋襪揉她足上的太沖穴,吩咐虞府的丫環:“去交黃芪、熟地黃與黃母雞一起煮至極爛,取汁及肉加梗米熬粥給老夫人喝。”
虞府的丫環如何肯聽令於她,還是周鴻催促:“快去,葉子對飲食藥膳調理很是精通,按她說的做。”
丫環只得再問了她黃芪與熟地黃的量,這才轉身往廚房去吩咐了。
這裡葉芷青再復揉幾處穴道,虞老夫人悠悠醒轉,不明所以:“我這是……怎麼啦?”
葉芷青見她說話正常,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這時候請的大夫過來了,上前把脈,聽得葉芷青的處理方式,立刻讚道:“姑娘倒是個懂醫術的,有的年老之人若是當時暈倒就移動,只恐醒來之後口眼歪斜有中風之兆,這也是爲了以防萬一。還好老夫人只是氣血不調,最近要注意飲食,益氣養血,等我再開副方子,好生調養就好了。”
劉夫人萬沒料到,她還是個真有些本事的丫頭,這可與一般只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弱女子不同,她僅憑着這手就能過活下去,心裡不禁重新開始估量葉芷青。
她自己不懂醫術,便問那大夫:“這丫頭方纔還給母親開了一胃藥膳。”便將葉芷青的話複述了一遍:“白大夫瞧着可妥當?”
劉夫人緊盯着白大夫,就盼着白大夫能夠否定葉芷青的調理方子,她就可當面嘲回去,哪知道白大夫聽了反讚道:“姑娘這方子開的好,最適合老夫人的病症!”又指着她揉過的幾處穴道:“這個病症在這幾次穴道揉掐最好了。”結果點到虞老夫人腕處的升壓點,還有葉芷青留下的掐痕,頓時笑了:“姑娘倒是個懂行的,處理的極是妥當。”
劉夫人一腔火氣連個撒的地兒都沒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丫環扶了虞老夫人去隔壁廂房歇息,葉芷青還拉着虞老夫人身邊的嬤嬤講平日的調養之法,諸如用冷熱水交替洗足,多食雞蛋魚奶等物,加強營養,每日起牀要緩慢些,以防突然暈厥等等。
賴嬤嬤跟了虞老夫人一輩子,是她的陪嫁丫環,一家子的富貴都系在老夫人身上,對老夫人尤爲緊張,對葉芷青的吩咐聽的特別仔細,還問了許多問題。
葉芷青也不嫌煩,一樣樣細細講給她聽,等她聽的清楚明白了,還怕她忘了,又要了紙筆過來,寫在紙上交給她:“嬤嬤若是忘了,就拿出來瞧一瞧。老夫人年紀大了,要好生保養纔是,全賴身邊的人細心照料,交給嬤嬤最是放心不過。”
周鴻在旁邊瞧着,倒好似頭一次認識她一般。
這丫頭給自己開藥膳藥茶,還敢朝他吼,對着虞府的婆子倒是溫柔細緻,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