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民此時已經從馬車上取下了包裹,首先遞給了杜瑩然身後的劍蘭,低聲和劍蘭說了幾句,之後劍蘭拉了拉杜瑩然的衣袖,杜瑩然對着孟舒志說道:“我先換身衣裳,孟公子不妨先吃便是。”
“我等一等。”孟舒志搖搖頭,都已經等到現在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此時聽到孩童的啼哭之聲,村長的夫人此時也來了,聽到杜瑩然和劍蘭要換衣裳,便殷切地拉着她入了自己小女兒的閨房,說道:“爐火熄滅之後,把給你們準備下的飯食放在爐中,等會你們用着還是熱乎乎,吃着舒坦呢。姑娘也餓了吧。”
“謝謝嫂子。”杜瑩然脆生生地說道,面上帶着可人的笑容,兩點梨渦乍現,“不瞞嫂子說,剛剛在房裡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飢腸轆轆的。”
那村長夫人也忍不住笑着說道:“小娘子說話風趣。”想到女子家生產就是在鬼門關轉悠一圈,更何況剛剛產房裡的那位情況艱難着,口中忍不住讚道:“真是好本事,又有善心,菩薩會保佑你的。若是這世上多幾個像小娘子一般的女大夫就好了。”
“宜和長公主開了女院,女子也可在醫術院修習,今後的女大夫會原來越多的。”杜瑩然說道。心中想着這位大嫂心性開明,若是有些心性保守的,指不定還覺得自己一個未婚姑娘替人接生傷風敗俗。
“宜和長公主真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村長夫人咋舌,絮絮叨叨說了些宜和長公主的舊事,杜瑩然托腮聽着,顯然這位嫂子對宜和長公主推崇之極,難怪對自己剛剛給人接生這件事是出自真心的讚歎,那嫂子說了半晌才恍悟了過來,眼前的杜姑娘等着換衣裳吃飯呢,連忙說道:“快換身衣裳,小公子在外等着你一塊兒吃飯呢。”
等到村長夫人離開了房間,劍蘭先是抖開杜瑩然的衣裳,杜瑩然剛剛聽着村長夫人提到孟舒志,心中就想到了他,跳動的燭火倒映在她的眼中,眉目柔和,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好上一些,一開始的時候或許有些心不甘情不願,想着做對面上過得去的夫妻罷了,此時心中悄然生了變化。
杜瑩然換了衣裳,劍蘭也給自己換了一身衣裳,把換下的衣裳捲到包裹之中,杜瑩然對着劍蘭說道:“血淋淋的,你今個兒不怕?”
“奴婢不怕。”劍蘭說道,“小姐做得是救死扶傷的好事,若是奴婢的孃親早早遇到了小姐這般的人,或許……”劍蘭的聲音帶着說不出的傷感,原本孃親的死她以爲早已經被她刻意淡忘了,今日裡見着小姐救人,才知道原來從不曾淡忘。
劍蘭很快從過去的事情中走出來,讓杜瑩然坐在梳妝檯前,村長女兒的閨房銅鏡昏黃,劍蘭給杜瑩然抿了抿頭髮,固定了髮髻,又給自己整理了頭髮,兩人才一前一後出了房間。
“剛剛霈民還從添合樓帶了糕點。”孟舒志對着杜瑩然說道,“飯後你也可以用上一些。”到了廚房後,果然如同村長夫人說的那般,放在匣子中的飯菜也熱着,用了飯食,再用了糕點,加上下午勞累了許久,杜瑩然整個人都帶着暖洋洋的倦意。
孟舒志看着杜瑩然,此時她換了一身衣裳,淺藍色的半臂襦裙,銀線繡着的折枝海棠泛着柔和的光,圓潤的杏眸微微眯起,像是一隻慵懶的貓兒。孟舒志見着她的樣子,不覺莞爾。杜瑩然擡頭的時候就是對着了孟舒志的眼,因爲剛剛在房裡的那個念頭,面上有些發燒,垂下了眼眸微微側過臉。
孟舒志見着她的羞態,也如同平靜的湖水裡投入了一顆石子,蕩起了陣陣漣漪。薄薄的嘴脣也勾起,和杜瑩然面上如出一轍的微笑。
霈民見着公子和杜姑娘的神情,心中歡喜。
杜瑩然主動開口打破了一室的寧靜,“時候也不早了。”杜瑩然說道,“若是再不回去,等會就到了宵禁的時辰了。”
孟舒志清了清嗓子說道:“你說的對。”
兩人便出了廚房,繞過長廊,到了產房時候,正見着那位老夫人,周老夫人,剛剛在產房裡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歷,她的夫婿是周若禾,宮中的御醫同時也是太醫院的院長,周老太太年輕時候也是宮中的女大夫,年紀大了之後便被兒女接回到府中榮養,今日裡因爲孫氏的事情匆匆趕赴到這裡,“今日裡的救命之恩,改日必一一登門到訪。”周氏對着兩人行了大禮。
兩人怎敢受此大禮,避讓開來,孟舒志開口說道:“路見不平的舉手之勞罷了。”杜瑩然點點頭,“正是此理。”
周老夫人身邊的丫鬟連忙扶住了周老夫人,周老夫人微微頷首,目光如炬落在了杜瑩然的身上,“今日裡聽這位孟公子的近身僕人才知曉姑娘竟是杜家的後人,路上絮語也同我說了馬車上行鍼的事由,姑娘的鍼灸的功底頗深,着實佩服。改日上門也會探討一二。”在馬車上行鍼不僅需要的是眼力手力還需要莫大的勇氣,一個約摸十五六歲未出閨閣的少女,先是馬車上行鍼,之後更是做了接生,周老夫人心中十分欣賞。她給孫氏把脈之後,也推測出當時情況的兇惡,若是她在場,在如此有限的情況下,做得也不會比杜瑩然更好了。
杜瑩然笑着說道:“若是探討醫術,我爹爹恐怕不知道歡喜成什麼樣子。久仰周御醫的三方去,他還時常同我說起這件事。”所謂的“三方去”,意思是周御醫開藥往往只用三記藥方便可治癒病人,便有此名。周太醫年少時候入了醫術院修習,並不是如同他人直接做了太醫,而是在民間遊醫,約摸四十歲的時候入了宮中,編撰醫書替皇宮中人看診,同時也做了醫術院的院長。這“三方去”是周御醫在外遊醫時候所得名聲。
周老夫人聽着杜瑩然推崇自家夫婿的醫術,面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來,“他年輕時候下藥太過於兇猛,此時年歲大了,也漸漸走上了守成之路。”
杜瑩然微微一笑,既然做了宮中的御醫,用的藥便以舒平見長。又同周老夫人探討了幾句,周老夫人說道:“我們已經同此間主人商議,今日裡先留在此處,等到明日正午午時再回京,也快到了宵禁的時候,你們也快些回去。”
孟舒志和杜瑩然還有劍蘭同霈民入了馬車,馬車駛動到了黑暗之中。
周老夫人目送馬車離開了院子之後再次回到了房中,此時牀榻上的孫氏已經沉沉睡去,孩子就子她的旁邊。周老夫人對着絮櫻說道:“我有話要問你。”
絮櫻知道周老夫人要問什麼,原原本本說了在產房裡杜瑩然的鎮定和行事,“我知道了。”周老夫人說道,“杜家這丫頭,有一手好的醫術,我曾聽若禾說過,當年杜斐一人遊醫天下,那麼杜家的丫頭在京中爲何不早早入了醫術院?”知道從絮櫻這裡是得不到答案的,周老太太揮了揮手,陷入到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想着明日裡回去了好生打探一番杜瑩然的事情。
馬車行駛在鄉間的小道,行駛的速度極慢,霈民提議說是行的太慢要給車伕打燈籠,便撩開了簾子坐在了馬車外,之後再就是劍蘭也撩起簾子出去,單留着杜瑩然和孟舒志在內。霈民對着劍蘭笑道:“我剛出來了,你怎麼也出來了。”
劍蘭說道:“再多個人打燈也是明亮些。”
霈民看了劍蘭一眼,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馬車之中便只有孟舒志同杜瑩然兩人,給杜瑩然斟了一杯茶水,“你喝些茶水。”
杜瑩然呷了一口水之後,想了想問道:“現在也晚了,等會你也回府?”
“送你回去之後我便會回府。”孟舒志說道,“霈民送了表妹回去,若是表妹說了什麼……”孟舒志一頓,他從來對錶妹都是好印象,今日裡表妹說的話讓她在自己的心中打了折扣。
“她膽子小,許是被嚇着了。”杜瑩然說道,然後挑挑眉說道:“柳姑娘許是見不得血氣,一般而言女子都是這般。若是成親之後,我繼續行醫,你覺得可好?可會反對?”上一次的時候杜瑩然同孟夫人說過這個話題,因爲今日裡的孟舒志的表現,她想親口問一問孟舒志。
“成親”兩字讓孟舒志的耳根一下染上了緋紅,結結巴巴說道:“這樣很好。”杜瑩然看着孟舒志,等他之後的言語,孟舒志讓自己冷靜下來,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的語言,孟舒志說道:“你也知我自小被祖父教導,祖父那裡曾有不少太·祖的言論集,太·祖是個思緒開明的人物,孟府受此影響頗深。祖父更是十分讚賞宜和長公主,女子若是能像宜和長公主那般自立自強,是極好的。我怎會不允你行醫。”
最後我怎會不允幾個字說的又小又輕,偏生讓杜瑩然聽出了纏綿悱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