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瑩然上次救了莫宇軒的弟弟莫宇翔,那齊灼華的面色當時就是說不出的古怪之色,杜瑩然也料想到了今夜裡齊灼華的冷淡。齊灼華的出乎意料之舉往往讓杜瑩然萬分玩味,大部分時候齊灼華是冷靜自制的,唯有牽扯到了關於自己的事情上,齊灼華就會失去了心智。既然莫宇軒是她未來的夫婿,自己救了莫府的人,當着莫宇軒的面就迫不及待拆自己的臺,恐怕在那位的心中留不下什麼好印象。
想到了這一處,杜瑩然笑了笑。
身側的杜斐見着了女兒面上的笑容,開口問道,“今日裡見着了你表姐,心情愉悅?”
“說不上。”杜瑩然聽着遠處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點燃炮竹的聲響,笑着說道:“原本在府中,我心中只有一個表姐,接觸了三公主,便覺得表姐待我比不過三公主,恩,還有孟府的小妹妹,表姐也比不得她。我現在更喜歡三公主。”杜瑩然提到了三公主的時候,眉目柔和,脣邊也噙着笑。
“我記得你先前最喜歡你表姐。”杜斐失笑,覺得女兒同齊灼華不過是小女兒家的鬧矛盾,分分合合罷了,“若不是爲了她,當時也不至於把你留在齊府。”
杜瑩然笑了笑,齊灼華的那些齷蹉的心思和所作所爲,她不想同杜斐說起,一來是杜斐不一定會相信這件事,二來就算是相信了也免不得會心疼,此時已經走出了角門,馬車就在外候着,杜斐登上了馬車,杜瑩然說道:“若是可以選擇,我覺得還是跟着爹爹的好。”
杜斐此時已經站在車廂內,躬着身子伸出手掌拉了杜瑩然一把,杜斐的手掌心乾燥而溫暖,手指指腹上有淡淡的薄繭。杜瑩然尚未感受到父親手心的溫暖,杜斐已經鬆開了杜瑩然的手。
登上了馬車,杜瑩然回望了齊府,齊府中人於她不過是一門走動的親戚罷了。
自從這一天開始下雪之後,雪花下得洋洋灑灑,若是雪厚的地方几乎要沒過膝蓋。冰雪之中的寒梅怒放,藏在白雪之中俏生生開出了紅豔豔的花朵,金色的花蕊在寒風之中顫動,送來陣陣幽香。及第巷子裡住的最多的便是學子文人,這些日子在杜瑩然耳畔出現得最多的便是詠雪和詠梅的詩詞,當然,另外還有的則是論起朝中的政策,大雍疆土遼闊,每年總有地方或者是旱災或者是水災還有地動天寒地凍的極端氣候,每年國庫之中都有儲備了應急儲備物資,若是生了事故,則是從國庫之中調配。學子這段時間便繞着這個政策說道,這樣的政策讓杜瑩然想到了後世的應急辦,配合孟憲潛借予她的冊子,杜瑩然便發現戶部之中果然有專設。
此時在及第巷子的好處便凸顯了出來,廣開民智廣開言路,在文人騷客最爲聚集的地方這裡是最直接體現的。大約是天氣寒冷,若是在屋中燃炭火也是一筆費用,及第巷子新開了一家茶樓,炭火燃燒得十足,便有不少學子在這裡吃茶,一樓是大廳二樓是隔着屏風的雅座,有如同杜瑩然這般的女眷坐在內間。藥鋪之中無事的時候,杜瑩然也在茶樓中小坐過幾次。
杜瑩然覺得這家茶樓恐怕賺不得多少錢,畢竟這裡的茶水價格着實是不高,更像是給讀書人多一個可以相聚的地方罷了。關於這茶樓的樓主,她有兩個揣測,一個是這人原本就是及第巷子裡出來,年輕時候吃過苦此時對年輕的學子的幫扶,另一個則是這茶樓背後有官家的背景。年輕的學子激揚文字,卻也有易於被扇動的特點,若是有了這般的茶樓,掌握學子們的思想動態,便可穩住江山不亂。
前兩天剛剛消融了些雪,今日有飄起了雪花,杜瑩然便來到了二樓的雅座,坐下沒多久之後見着了孟舒志同沈子豪還有那個叫做李儒的書生,孟舒志的身子看上去要比先前清減了不少,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不復以往的清亮,帶着嘶啞之意,杜瑩然想到了自己給孟玉溪出的主意,莫不是這段時間孟舒志都給老夫人唸書?
劍蘭見着了樓下的孟舒志,看着杜瑩然安然不動的樣子,便也沒有動身。
杜瑩然讓劍蘭也不必拘束,坐在一邊的繡凳上,她自個兒坐在軟軟的搖椅,足尖點地讓搖椅微微晃動,此時是李儒的聲音響起,論述沒有旁人氣勢磅礴的排比句,講究的是樸實自然真情流露,要比那些聽起來氣勢十足的文章言之有物多了,杜瑩然的眼睛也眯了起來,藏於風雪寒梅繡玟羅羣下的繡花鞋輕點地面,在明亮的宮燈下只見着繡鞋上的一點明珠泛着潤和的光芒。誰知道原本流利的聲音忽然變得磕磕巴巴,杜瑩然也睜開了眼,心中有些疑惑便從軟凳上站起,繞過屏風見着了樓下熟悉的身影,身上的大紅茶花穿蝶刻絲小襖配着絳紫色的祥雲馬面裙,髮髻之中也束上了火紅的髮帶,隨着她的動作髮帶飄動,走路的步伐也是輕快,這樣一抹亮麗的紅色讓不少人注意到了門口方向。來得人正是三公主。
三公主好奇地看着正中正在說話李儒,李儒的身子幾乎可以說是僵硬在原地,原本流利的話語也成了磕磕巴巴。三公主身側月盈那丫頭陪伴於左右,春桃則是低聲對着小廝低聲說着什麼。
杜瑩然忍不住輕笑,也幸好李儒此時也說到了尾聲,不然可要更加尷尬了,繞過了屏風,便下了樓梯,三公主擡眼正看到了杜瑩然,面上帶着粲然的笑容,蹬蹬幾步就上了樓梯。“我剛剛見着了你爹爹,他同我說你在這裡喝茶呢。”三公主脆生生地說道。
杜瑩然伸手替三公主把髮帶的末梢放到她的身後。
三公主笑着說道,“這裡的人還真多。”
三公主的注意力沒有放在李儒的身上,李儒的聲音反而變得舒緩,快速說完了之後就下了臺,杜瑩然望過去的時候,便見着孟舒志沈子豪對自己微微頷首,而李儒則是低着頭,似乎不敢向着這邊看。
“原來孟公子也在。”三公主順着杜瑩然的目光便見着了孟舒志,嘴脣的弧度翹起,眼睛也是璀璨光亮,如同夜空之中點亮的燈盞,“難怪你來這茶樓。”
“這裡環境清幽。”杜瑩然說道,“還能聽着這些學子說說策論和詩詞,冬日裡又不好出去,便在這裡了。說起來今日下雪你怎麼也來了。”杜瑩然挽着三公主的臂膀,帶着她往樓上去,又對着劍蘭說道:“你去同沈公子等人說一聲,不若一塊兒來樓上吃茶。”
三公主笑着撫掌說道:“正是如此,快去請了孟公子等人進入雅間。”又對着杜瑩然說道:“我在宮中也是悶得慌,便出來尋你。”兩人順着樓梯往雅間方向走去,只有三公主軟軟的聲調,對着杜瑩然不自覺撒嬌,說起自己想念之情。
孟舒志見着劍蘭過來了之後,頷首說道:“我等稍後便會去雅間,拜會三公主同杜姑娘。”
劍蘭對着三人福了福身子,便轉身離開。
沈子豪笑着對孟舒志說道:“沒有想到杜姑娘也在此地,你同杜姑娘還真是有些緣分。”
孟舒志的眉頭也舒展了開,目光也變得柔和,“她倒是比我更先知道這個好去處。”
“你日日待在府中,自然不知道。”沈子豪說道:“也是新近纔開的茶樓。”
“若不是今日裡同你過來,我也不知道竟然開了這家茶樓。”自從孟玉溪說了要讓他多陪在祖母的身邊之後,孟舒志便有大半的時間留在了府中,伴於祖母的身邊,給祖母讀自己做得文章和詩詞,也讀一些名家典藏,孟舒志呷了一口茶水,說道:“這家茶樓的價格實惠,如今你又多了一個去處。”
沈子豪的一雙劍眉舒展,微微頷首道:“正如同你說的。”
李儒有心想要上樓,見着沈子豪同孟舒志似乎沒有挪動身子的意願,不自在地扭動了一□子,猛地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盞,把已經涼卻的茶水送入到了腹中,似乎略涼的茶水,能夠澆滅心頭的那點隱蔽的火熱。
孟舒志見着李儒的樣子,眼底也泛着笑意,“這點兒茶水可夠?你冷靜下來了?”
“我……”李儒抿了抿嘴脣,低聲說道:“我有什麼不冷靜的。”
“若是冷靜下來了,也不至於在三公主進入到了茶樓,說話便說得零落了。”沈子豪淺笑着說道。
李儒此時不僅僅是面上發紅,而是近乎發燒了,目光垂在木質地板上的回形紋路。上一次在杜瑩然面前,一下點破了他的心思,幾乎羞得要鑽入到了地縫之中,此時被兩位同窗好友打趣也是羞澀,卻沒有上次那般,低聲說道:“你們猜到了。”
“我先前還沒有。”孟舒志說道,想起來他還吃了一場乾醋,單手捏拳放在脣邊咳嗽了一聲說道:“後來才知道你竟是對三公主有了別樣的心思。”
沈子豪聽着孟舒志的話,對着他看了過去,笑着說道:“莫不是杜姑娘提醒了你?”
見着孟舒志的面紅耳赤,李儒心中的緊張也似乎消缺了些,孟舒志同沈子豪不急着上二樓雅間的緣故正是因爲李儒要見三公主過於緊張,此時兩人正細語同李儒說着什麼。
三公主在宮中也是寂寞,見着杜瑩然有一籮筐的話要說,此時杜瑩然聽着三公主的話,也注意到了樓下一直沒有上來的事實,再想想李儒剛剛的表現,心中也瞬間明瞭。見着三公主好不容易說話告了一個段落,就送上了茶盞,對着三公主說道:“喝點水潤潤嗓子。”
三公主從杜瑩然的手中接過茶盞,乖巧地喝了茶水,把茶盞放到了桌子上,說道:“孟公子他們怎麼還不上來。”
杜瑩然看着劍蘭拎起紫砂小壺替三公主的杯盞斟茶水,紅色的茶湯注入到了杯盞之中,最後一滴悄然從壺嘴滴落到了杯盞之中,蕩起了漣漪,杜瑩然說道:“他們肯定也知曉二姐姐見着我有說不出來的話,你瞧你不也是剛停下。”杜瑩然打趣着三公主。
話音剛落,便聽着了腳步聲,杜瑩然笑着說道:“這不就來了。”收斂了裙襬從軟凳上站了起來,三公主也輕快地從軟椅上跳了起來,同杜瑩然並肩而立。
相互見了禮,孟舒志主動開口說道:“想着你二人也應當許久不見了,故而多留了一會兒。”
三公主對着杜瑩然擠擠眼,“說的是,杜小妹子同孟公子十分有默契。”
聽着三公主的話,杜瑩然一片坦然望了三公主一眼,反倒是孟舒志的耳根有些發紅,垂下了眼,三公主笑着說道:“都坐下吧。”
三公主從前見過孟舒志同沈子豪出遊過,卻是第一遭見到李儒,說道:“你是誰?”
三公主的主動開口,杜瑩然見着李儒的耳根有些發紅,甚至聲音也有些顫抖,卻沒有了樓下的緊張,杜瑩然見狀對着孟舒志笑了笑。
孟舒志見着杜瑩然的樣子,雙手圈住了自家面前的茶盞,垂下了眼眸。
剛開始的時候還坐在一處,後來李儒同三公主說這話,孟舒志同杜瑩然到了窗邊,另外則是沈子豪坐在了搖椅之上。
“趙老夫人,現在可有好轉?”杜瑩然見着孟舒志此時的憔悴,問道。
“還是同先前一般。”孟舒志說道,“我這段時日在祖母身側,或是給他念書,或是跟着她說說話。”除了這些,孟舒志還說了周御醫的吩咐,爲了防止臥榻在牀,生了褥瘡,每日裡還有健壯的婢女時常翻動祖母。
杜瑩然仔細聽着,給孟舒志加了兩點,一來是要防止趙老夫人的肌肉萎縮,讓下人敲打她的經脈揉捏肌肉,若是能夠請到宮中的女大夫固定替趙老夫人鍼灸則是更好,二來則是用熱水沐浴,促進體內的血液循環,血液流動的速度加快,也有利於腦中的淤血早日三開。“不過給老夫人沐浴的時候要注意水溫,讓丫環用胳膊肘的內側覺得水微微有些發燙的時候是最好的,也要注意有人扶着,不要讓趙老夫人嗆了水。”
孟舒志自然是點頭,記下了杜瑩然的吩咐,杜瑩然也從孟舒志的口中知道了,平日的時候,多數是孟舒志和柳蓮安陪着祖母,杜瑩然的眼睛微微眯起,纖細的手指拂過櫻脣,開口說道:“柳姑娘的身子似有不足之症,你多陪陪趙老夫人便是,便不要過於勞累着她了。”
“我何嘗不知道。”孟舒志說道,“只是表妹的性子頗爲執拗,她說祖母又是同她在一起纔出了事情,若是不讓她多陪着祖母,心中愧疚,說不到一會兒就掩面啜泣。”
杜瑩然的眼睛近乎眯成了一條直線,如同正午時分貓兒的眼,說道:“爲了她的身子,也不能這般。孟夫人的性子我瞧着是個開闊的,不如帶着柳姑娘在身邊,多同她說說話,你說柳姑娘原本就爲了趙老夫人的事情心生愧疚,日日見着趙老夫人,說不準心中難過着呢。我覺得你多陪陪你祖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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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舒志也覺得同柳蓮安相處的時候身上有些不自在,表妹的眼眸柔得幾乎要滴出了水,若是沒有柳蓮安在身側,他也更能安下心讀書,讓表妹替他斟茶倒水,他心中也是不自在。杜瑩然見着孟舒志點頭,目光乖乖巧巧的,甚至有些衝動想要捏捏他的面頰了,最後只是替孟舒志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說道:“若是你表妹不在,你也正好可以安心讀書,房中多了個她,你也不自在,你說對不對。”
杜瑩然的聲音柔軟,加上她輕輕彈灰塵的動作,讓他有一種錯覺,她已經是他的妻了,孟舒志可以說是胡亂點頭,杜瑩然的話入了他的耳卻沒有入了他的心。
她瞧着孟舒志點頭,面上的梨渦越發深陷,“你若是金榜提名了,你祖母纔會越發高興呢。”
這個道理孟舒志也是知曉的,聽到了杜瑩然的話語,想着同母親說一番,母親先前還說過臨近過年,府中的大小事情不斷,若是表妹在母親身邊也可以搭把手,忙碌起來也不至於讓表妹憂思過重。“我竭力而爲。”
杜瑩然笑着說道:“我瞧着你也相較於先前削瘦了不少,就算是用功讀書,平日裡也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
孟舒志更是點頭,“我知道,若是生了病症,只會讓親人感懷。”
“正是如此。”杜瑩然說道。
沈子豪的方向見着杜瑩然同孟舒志軟語說着什麼,杜瑩然面上帶着柔軟的笑容,而孟舒志的耳根隨着杜瑩然的輕笑耳根有些發紅,另外則是李儒同三公主。沈子豪想不到李儒還同三公主有過如此的淵源,希望他們兩個也能夠得償所願。
沈子豪呷了一口茶水,眼睛眯起,茶水味香醇厚,最爲難得的便是價格的低廉,沈子豪想到了之前自己的揣測,同杜瑩然一樣,無論是處於什麼目的,及第巷子如同他這般的寒門書生能夠渡過這樣寒冷的冬日便是好的。
杜瑩然瞥見了李儒同三公主說得差不多了,也就同孟舒志再入了席,對着三公主說道:“二姐姐,時候也不早了,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原來已經到了這個時辰了。”等到外面的天色黑了,又是下雪的日子,回宮就更不方便了,三公主見狀也就提出了告辭。
三公主走在最前邊,她的腳步輕快,今日裡先是同杜瑩然說了會兒話,接着便是李儒,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小時候竟是同李儒有過一面之緣,可惜冬日裡天黑的早,若不然還要同杜小妹子再相處一會兒,說說自己同李儒的事情。
上了馬車,三公主忍不住掀開了簾子,“杜小妹子,你等我下次再來尋你。”她剛剛同李儒說的話,還沒有告訴杜瑩然呢。
“好。”杜瑩然淺笑着說道。
三公主才喜滋滋放下了簾子,春桃囑咐了趕馬車的太監,馬車纔開始緩緩駛動起來。
“孟公子同李公子也早些回去的好。”杜瑩然在茶樓門口送走了三公主之後,同孟舒志還有李儒說道:“天冷地面滑,到了晚間涼風一吹,地面結了冰馬車也不好行走。”
“大約還有一刻鐘到兩刻鐘的功夫便會來了。”孟舒志說道,“我先送你一程。”
沈子豪聽着孟舒志的話語,對着他笑了笑,“我同李儒在茶樓大廳裡等你。”
此時茶樓外只有孟舒志同杜瑩然,還有劍蘭了,雪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青石板的路上鋪成一層薄薄的雪花,還有一些車轍和腳印交疊的痕跡,杜瑩然笑着說道:“那便有勞孟公子了。”對着孟舒志盈盈一拜。
劍蘭遠遠跟在兩人的身後,一人是火紅鑲毛斗篷另一人則是天青色的灰裘,在還殘留着雪的青石板路面上慢慢行走。如同冬日裡的畫卷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更新,抱歉,這是昨天和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