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對視過後, 我垂下眼瞼裝作深吸一口氣似的,悄悄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心中不禁也有些暗暗叫苦, 我這次出城並未告知任何人, 而且我又能告訴誰呢。出宮後的這段日子, 我漸漸發現, 若大一個京城, 一個我呆了十年的地方,我竟除了他們幾兄弟,就再無其他相識相熟的人了。想到這兒, 正自泄氣,眼前那人已開口說道:“姑娘不用再動心思了, 還是快請上車吧!”話中語氣雖平淡, 卻也分明帶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復擡眼看着他, 竟像是有些掙扎般地脫口而出道:“策旺就是讓你們這樣來‘請’我的嗎?”聞言那男子眼中帶着一絲疑問注視着我,隨即像是又有些釋然的放低了眼神, 竟自顧自地低笑了一聲,隨即說道:“紫菁姑娘果真聰慧過人!”聽他這樣等同於承認的話一出口,我倒有些放下心來,斂聲說道:“你們膽子也忒大了,這裡雖說在城外, 但怎麼也是八旗的地方, 你們怎麼就敢青天白日的來擄人?”
那男子聞言, 輕笑正欲答話, 車前的那馬伕卻不耐煩了, 上前一步,對那男子說道:“楚克, 不用跟這娘們廢話……”那馬伕話未說完,被馬伕叫作楚克的男子已經一擡手製止了那馬伕的話,擡手之間所帶着的威嚴與果斷,讓那馬伕雖有些不忿,但卻立刻閉了嘴。楚克對我說道:“我們知道姑娘在京裡的人脈關係極不一般,但姑娘此番隻身悄然出城,本就不欲讓人知道,如今我們奉汗王之命來請姑娘,哪裡是擄人?”
“請人?”我聞言輕笑了一聲,接着說道:“我若不奉請,難道你們會乖乖地就回去了嗎?”楚克正欲答話,‘嘶……’隨着幾聲馬嘶,駕着馬車的那馬匹突然不安燥動起來。那馬伕連忙想要去拉住馬繮,將馬控制住,那黑馬卻像本能的抗拒一般,擡起前蹄向那馬伕踹去!我和楚克都不禁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吸引得轉頭去看,卻見那黑馬一陣狂燥過後,竟掙脫馬繮,沒命的逃竄出去!
楚克見狀連忙飛奔兩步,搶在馬車廂倒下之前,將那馬伕拖了出來!我見此情形,正欲轉身逃走,卻不料一轉身,卻看見不遠處,一隻吊睛白額虎正立於一叢低矮的灌木叢中,一動不不動。我立刻緊張地一分都不敢亂動,片刻之間,我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腦子裡先是一片空白,接着開始飛快地轉過各種念頭:以前在宮裡的時候就聽說香山一帶虎患成災竟是真的……那黑馬定是感覺到了危險纔不顧一切逃走的……如今我在它的警戒範圍內還是警戒範圍外……腦子裡開始不停地涌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但身子卻只能保持原狀,一動不動地面對着這隻大蟲!
也不知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還是隻有幾分鐘那麼長,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硬了,雙腿僵直着,那大蟲似乎也習慣了我的存在,並沒有要撲上來的意思,但卻似乎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甚至虎腿一曲,趴在了地上!它這一趴,我才突然意識到四周一片靜寂,輕輕環視四周,看見楚克和那馬伕也發現了這隻灌木叢中的考慮,此刻也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注視着這裡的一舉一動。
我剛轉眼看向楚克,楚克的眼神卻像是已經等候多時似的,迅速鎖定我的眼神,確定我也在看着他的時候,便遞過來一個讓我鎮定的眼色,我會意的輕點了點頭,楚克見狀有些讚賞的迴應了我一下。片刻之後,楚克又遞過來一個眼色,並往我身後的方向瞄了瞄,我想他應該是要試着緩緩後退,從側面往他所站的方向迂迴退過去?果然我試着輕聲開始往側面退開後,楚克再次讚賞地衝我輕點了點頭。而此刻,那大蟲似乎並沒有在意我的這一舉動,仍然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看到這樣的情形,我和楚克似乎都有些鬆了口氣,繼續輕聲朝一個方向靠攏,而我更是隻能眼睛盯着那大蟲,一步一步地往側面退着身子,大氣都不敢亂喘,心裡胡亂地想着,不能讓它覺得我其實正怕得要死,也不能讓它認爲我對它有威脅……我和楚克之間的距離看着並不遠,可這樣惴惴地移動起來,卻讓我覺得相隔千里似的,退了好久,背上的衣袖也在不知不覺中溼透了……
正在此時,從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繼而似乎是有不少人下馬朝這個方向而來!這危險的聲音果然引起了那大蟲的驚覺,立即警覺的站了起來!我見狀立即緊張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果然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我立即看到有七八個人影向我站的這個方向靠了過來,待他們一現身,我我立即看到了爲首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冷着一雙黑眸的十四!此時他一身全黑的束身騎裝,魁梧英挺的身材更加顯出他的威武果斷,有些凹陷的眼窩、高挺的鼻樑和緊抿的雙脣突顯出他剛毅的面部線條。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眼睛裡迅速充滿了關切、不安、思慕、想念與緊張。
但很快十四就收回眼神,轉眼觀察了一下情勢,一見到我、老虎、楚克這一奇怪的包圍圈後,立即舉手示意跟隨他的一行人停在了原處,但他們的出現,還是引得那大蟲明顯的焦燥不安起來,有些煩燥地開始在原地踱起圈來。誰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虎大哥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是唯一肯定的是,它一定覺得它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以我、楚克、十四完成的一個包圍圈,而我則是這個包圍圈最薄弱、最易突破的缺口!
四周靜得出奇,甚至聽得到風吹過樹葉時,樹葉發出的歡呼聲。可是我心裡卻一點也歡呼不起來,因爲這大蟲已經越來越不奈煩了起來。正在此時,我突然看見十四示意他的幾名隨從一面拿出佩刀敲擊着灌木和樹枝,一面從側面向那大蟲靠了過來,而另幾名隨從也已經不動聲色的取出了弓箭,隨時準備發起攻擊!而十四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着我。眼睛裡的鎮定讓我感到了一種心安,似乎他正是想告訴我,我會安全的,一切包在他的身上!楚克看到這一變化,似乎也鬆了口氣,開始繼續不動聲色地向我靠近。
十四一行人的行動,果然讓那大蟲在煩燥不安的同時,成功地轉移了它的注意力,它有些退一步進兩步地向那幾名隨從逼近。而十四和楚克也同時向我靠了過來,正當剛要靠近我的時候,那大蟲卻意外的一聲威吼,返身向我所站的方向撲來。見狀,十四和楚克同時飛身向我撲了過來,楚克靠我近些,得以在千鈞一髮之際先十四一步將我撲倒,抱在懷裡,就地一倒,向外迅速滾去。我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重重的倒地後,和楚克一起向外沿着山坡向下滾了出去。
一時間箭聲、棍聲、刀劍聲、驚呼聲陡起,我被楚剋死死地捂在他懷裡,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他帶着我迅速地向一個方向滾了下去。一陣天昏地暗以後,這滾動的趨勢終於減緩了下來,我頭昏眼花地還沒看清狀況,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楚克已經握着我的肩輕晃了晃,接着又輕握着我的下頜急切地問道:“你怎麼樣,傷到了嗎?” 看着他那淡藍色的眼睛,和他額前散亂的那縷銀髮,第竟感到一種發自他內心真切的關懷,這是一種真真實實的柔情與疼惜。我對自己的這一想法嚇了一跳,閉着眼睛搖了搖頭,似乎想甩掉自己剛纔的這一想法。
楚克見狀,以爲我搖頭是示意我沒事了,於是擡頭看向我們一起滾下來的山坡上,我聽着山坡上的人聲漸近,掙扎着從楚克的懷裡坐了起來,輕聲說道:“你還不快走嗎?難不成還等着十四爺來問你的話?”楚克聞言,猛地回頭注視着我的眼睛,我卻不看他,掙扎着想站起來,楚克扶了我的手一下,將我扶到樹下一處平坦的地方坐下,站起身來輕笑了一聲,我不解地看向他,此刻他眼中帶着一種驚歎和讚賞,牽了牽嘴角頗有深意似地說道:“也好,我們後會有期!”說完,立即轉身向山下跑去。我見狀,衝着他的背影叫道:“後會無期……後會無期……”
楚克的身影剛消失在林叢中,十四就已經獨自衝下山坡,有些跌撞的來到我的面前,見到我在樹下坐着,想都沒想就一把將我撈起,抱在懷裡,急切地問道:“該死,傷到了嗎?傷到哪兒了?傷得怎麼樣?”我看着十四急切的模樣,心裡暖暖的,竟覺得舒心極了,忘了回答他的話,任他將我摟在懷裡一陣猛晃,感覺有些暈頭轉向,卻也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笑。十四見了,以爲我是哪裡不對勁,伸手撫了撫了的臉和額頭,急道:“你怎麼了,怎麼了,說話,你說句話好嗎?”
我聞言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對他微笑說道:“我沒事……”聽到這三個字,十四似乎這才真正鬆了口氣,見我掙扎着從他懷裡坐了起來,一低頭,見我身上的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被劃破了,鞋也掉了一隻,轉身叫他的隨從拿過來一件黑色的披風,準備給我圍上。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出口對他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你怎麼還沒回熱河?你又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十四似乎對我的問題一點也不想回答,但我此話一出,他卻突然生氣地大聲說道:“你不知道這裡常鬧虎患嗎?還敢獨自一人前來?”說着頓了頓,見我還是不解地看着他,終又軟下聲音對我說道:“我接到天璽的回報,說你獨自到這兒來了,就連忙趕來了!”我聞言一驚,蹙了蹙眉頭,十四見我瞠目結舌的模樣,也不理會,只是四下望了望,回頭又問道:“剛纔那兩個人是什麼人?”
聽着他問起這件事,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暫時不要把策旺派楚克來伺機將我‘請’走這件事告訴十四,於是抿了抿脣說道:“我怎麼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只是先前才碰見的!”十四聽我這麼一說,回身招來一名隨從,附耳吩咐了幾句,那隨從應聲去後,另一名隨從雙上身前來。十四見狀,回頭對我說:“剛纔那兩人只怕是起了歹心,想來擄你的,若不是我來得及時……”聽着十四說出這句話來,我心裡一些,甚至踉蹌的退了一步,險些摔倒,幸好被十四穩穩地扶住。
我深吸了口氣,故作平淡地說道:“這裡怎麼說也是天子腳下,哪裡這麼多歹人?再說,再說,我又不是什麼稀罕寶貝,將我擄走作什麼?你以爲別人都像你……”說着說着,突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說過了,於是連忙打住,剛想岔開話題,十四卻沒好氣地接過話去笑道:“像我什麼?像我這麼笨,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當寶貝?”我連忙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示意身旁還有他那些隨從杵在那兒,十四順着我的眼神看了一眼,知道我的意思,卻不以爲意,見狀我只得衝他笑道:“哪裡,地球人都知道,十四爺明明是個聰明得不能再聰明的人,哪裡笨了?”
十四聽我這麼一說,這才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看着他的黑眸此刻因爲那滿眼的笑意而閃閃發亮,竟有些呆了,十四一低頭見我看着他,便鎖住我的眼神,柔聲說道:“別離開我,留下來好嗎?你知道,從我們相識至今,我心裡便只有你一個人……我答應過你,我會給你我全部的愛,現在是,以後永遠都是!”我看着他充滿着期待和眷戀的眼睛,感到一陣從未有過溫暖與感動,突然很想脫口對他說,我答應,我答應,我會留在你身邊,陪你榮光,陪你驕傲,將來更會陪你……
突然一陣林風吹來,背心溼透的那片衣襟冰涼的感覺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從剛纔的那陣衝動中清醒過來,硬生生地忍住了到嘴邊的話,十四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心思轉動,漸漸地,他看着我的眼睛微眯了眯,像是在隱忍着什麼極大的不甘心似的,甚至咬了咬牙,半晌,方纔說道:“你二哥宗查木到了天津,我讓天璽送你去!”我站直了身,剛想邁步,聽十四這麼一說,轉身就看見先前跟在身邊的那名隨從正上前一步,站在我和十四的身後。見我看着他,忙給我行禮,我出手想扶他,又覺得他有些眼熟,正想打量打量他的時候,十四卻已經說道:“你不記得他了嗎?”
我聞言疑惑地擡眼看了看十四,又轉頭看向眼前這名青年隨從。他大約有十八、九歲的年紀,秀氣的臉龐上卻透着一股風霜的痕跡,想是在軍營裡磨鍊出來的,我喃喃地重複着十四的話:“天璽……”那青年卻已經再次跪拜在地,一磕頭,擡起頭竟虎目含淚,驚喜地望着我,說道:“紫菁姐姐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天璽,李天璽啊!”天璽,記憶搜索中……“啊,你是天璽?你……你怎麼長這麼大了?”
我驚呼出聲,原來他是十年前,我與十四在燈節上救下的那個小賊!怎麼幾年的時候,竟變化這麼大,不僅個頭都高出了我半個頭,連容貌也變了這麼多,整個脫胎換骨成一個英武青年的模樣了!而且他怎麼又變成十四的隨從了呢,看樣子在十四的軍營裡呆了不少年了,當年他身形瘦小,看起來也就八、九歲的模樣,怎麼這些年下來,已經完全變成英氣逼人的青年軍官了?
我兀自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驚喜中,十四在一旁見狀,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卻也沒打斷我們,天璽使勁的點頭:“紫菁姐姐,是我,我就是天璽啊……當日若不是姐姐相救,我恐怕早已……”我驚喜地打斷他的話,問道:“天璽,想不到幾年的時候,你都長這麼大了,你娘呢,她的病好了嗎?”
天璽聽到我話,眼睛裡的閃過一絲黯然,低聲答道:“我娘那年夏天就過世了……”我‘啊’了一聲,柔聲說道:“那你如今怎麼生活呢?”天璽聽到這兒,卻擡頭挺胸的對我說道:“我娘去世後,十四爺就將我接到前鋒營從了軍!”見我點了點頭,天璽接着說道:“這些年跟着十四爺,受十四爺栽培,方纔有今天的天璽!”我聽了,點頭說道:“果然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姐姐當日沒有看錯你!”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到,只是因爲當初我和他在燈節上一起救過天璽,十四竟在十年前就將天璽收在身邊,放在軍營裡磨鍊,爲的只怕就是有朝一日,要將天璽放在我身邊!思及此,我回頭看向十四,十四卻像是知道我想說什麼似的,轉開頭對天璽說道:“這趟由你護送小姐去天津,不可有一點閃失!”見天璽磕頭答應了,方纔又接着說道:“小姐當你是兄弟,你卻不能沒了規矩,人前可不能再‘姐姐、姐姐’的渾叫,讓人聽見了說我十四爺的人沒規矩……”
聽十四說到這兒,我擡眼又看向十四,悄悄在他手心裡掐了一下,十四忍着痛,裝作不知道我的意思,眼睛裡卻帶着幾分壞壞的笑意看着我。見狀我沒好氣地又瞪了十四一眼,方纔柔聲對十四說道:“我既然當你是自家兄弟,你叫我聲姐姐便不爲過!”言下之意便是叫天璽仍然叫我姐姐,天璽聞言似乎覺得有些爲難,轉眼看向十四,十四淡淡地對他說道:“起吧,既然小姐都這麼說了,就聽你家‘姐姐’的吧!從今兒起,你就負責保護紫菁的安全,專聽她差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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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又更一章,手疼一直沒好,成了我偷懶的理由,女兒磨人,也是理由之一,但寫文終是興趣,所以不會放棄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