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郝時便取消了婚禮,並向薇薇提出分手。
薇薇哭着問他爲什麼,他的回答真實、殘忍,“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郝時父親重重甩了他一個巴掌,母親痛心疾首地問他,到氏爲什麼要這樣。
郝時擡眼看向他的父母,鄭重說出了埋藏在心裡多年的話。
“我喜歡男人,這輩子都不可能結婚了,希望你們能尊重、接受我的決定。”
他的大膽出櫃打破了這個家一直以來的平靜、祥和,父親暴跳如雷,母親幾乎昏厥,郝時卻始終沉默地坐在那裡,任他們怎麼勸說、怒罵也沒有半點改變心意的想法。
後來的幾天,他沒有去事務所,父親限制他出門,母親哭着求他把薇薇找回來,過正常人的日子。
這幾天,郝時吃的東西很少,他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每天坐在窗前看一會外面的風景,聽一聽舊手機裡放出的老歌。
許輝和廖勝英來看他,郝時會衝着他們點點頭,說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卻再也露不出半分笑來。
許輝幾次欲言又止,廖勝英看着他這樣,也是急得團團轉。
郝時卻主動說出了他的故事。
大學時,喬志斌向他表白過,他拒絕了。現在,喬志斌死了,他才知道,原來這幾年那個人一直愛着他,一直,沒有改變。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牽出了他極力隱藏的悲痛。
他不該提那個人的名字,那是一道禁*忌的符咒,一旦揭開,無法見光的感情就如開了閘的洪水,將他淹沒。
許輝一手搭在郝時肩頭,卻說不出任何勸解的話。
喬志斌已經死了,無論有再多遺憾,他也不可能活過來。
而郝時的痛苦成了沒有解藥的毒,慢慢侵入骨髓、血液,最終將他吞噬。
郝母一次次勸說他給薇薇打電話,甚至做到了下跪的程度,他仍不爲所動。
傷心欲絕的郝母衝到了他的房間,拿着一把水果刀擱在手腕上,睜大熬紅哭腫的雙眼,用嘶啞的聲音喊道,“你要是非走這條路不可,媽今天就死給你看。”
一向柔弱、溫順的江南女子被逼到了絕路上,她的心在滴血,拿刀的手在顫抖,悲憤交加的臉上滿是淚痕。
郝時表情痛苦地看着生他養他的女人,站起身,想要走到她面前。
這就是出櫃的代價嗎如果十年前他選擇了出櫃,勇敢地和喬志斌走到一起,會不會是另一種結局
沒走出兩步,他就昏倒在地。
喬志斌的死給了他太大的打擊,他不知道,以後,他的人生,還有沒有以後……
薇薇的母親和金美宣年輕時關係就不錯,兩家住得也不遠,時常見面談心。
一直躲在房內暗自流淚的薇薇在得知郝時住院的消息後連衣服也顧不得換就要衝出家門,薇薇媽慌忙跟上,在此做客的金美宣陪着她們一同趕往醫院。
一行人剛走進病房,就聽見郝父在大聲斥責不懂事的兒子。
郝時穿着病人服,面無表情地靠坐在牀邊,手背上打着點滴,一臉憔悴的母親守在旁邊。
許輝站在另一邊勸解過於激動的郝父,廖勝英也跟着搭腔。
“叔叔,您別這樣,給他點時間,他會想開的。”
“是啊,老爺子身子重要,氣大傷身,您看郝時都蔫成這樣了,您就是再罵他也沒用。”
郝父不滿地瞪了眼病牀上的郝時,大手一揮,“不管怎麼樣,和康家的婚事不準取消,你就是不願意,我綁也給你綁到教堂去,這婚結不成,你也別做我兒子。”
郝母緊緊握住郝時另一隻手,懇求道,“孩子,你就聽媽一聲勸吧,薇薇是個好女孩,等了你這麼多年,你不能辜負她。感情淡了,結婚後還可以慢慢培養,孩子,媽不能眼看着你走歪路,你就當救媽一條命,和薇薇和好吧,行不行,媽求你了。”
哭成淚人兒的女孩一步步走進病房,不顧形象地撲到郝時身邊,摟住他脖子,“郝時,郝時,我知道我性子不好,總對你發小姐脾氣,對不起,郝時,我錯了,你原諒我,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郝時,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了,你真能放下這段感情嗎,郝時……”
郝時慢慢拉下薇薇的胳膊,平靜地看着她,平靜地說出自己是個同性戀。
薇薇母親驚詫地捂住嘴巴,金美宣眉頭緊蹙望向許輝,郝父怒不可遏地甩了郝時一巴掌,郝母絕望地跌倒在地。
薇薇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她不相信,她不能相信,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居然是個同性戀。
郝時耳朵裡嗡嗡作響,總有一連串的聲音在腦子裡不停地吵吵,無論他怎麼驅趕也無法擺脫。
活着,真是讓人疲憊。
父親還在中氣十足地怒吼,母親趴在牀邊不停抽泣,薇薇被家人摟進懷裡,這個世界,好像,沒有安靜的一刻。
他打斷了父親的責罵,用輕緩平穩的語調說“爸、媽,我按着你們的意思活了三十年。這三十年,我一直沒有快樂過。因爲怕你們傷心、失望,我只有把那個人藏在心裡,藏了那麼多年。而現在,我愛了那麼久的人,已經死了,我卻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爸,我好後悔,好後悔,如果我早點說出來,如果我不是那麼自私、懦弱,我就不會和他錯過了那麼多年。他死了,已經死了,就連聽我說一句對不起,也不可能了。媽,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好好陪陪他,好好回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想再做個傀儡,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過完我想要的人生。拜託你們。”
眼淚無聲滑落,砸在攥緊牀單的冰冷手指上。
他真的,太累了。
郝父卻無法理解他那些歪論,?“你按着我們的意思活郝時,我和你媽哪裡對不起你了,供你吃穿給你上最好的學校,你的人生路如果不是我們幫你鋪好,你能過得那麼舒心!現在你有出息了就開始學社會上那些歪風邪氣,搞出這種事來。既然你說人已經死了,就給我早點清醒,走回正道上來。我們讓你結婚生子是爲了誰好,將來等你老了,身邊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到那個時候才知道後悔有什麼用……”
郝母帶着哭音難過地說:“是不是我們怎麼勸你都沒用,郝時,你真想逼死媽嗎媽真的受不了了,媽就你這一個兒子,你真忍心拿刀來扎我的心嗎郝時,郝時,你醒醒吧,一定要媽死在你面前,你才能悔悟嗎!”
女人的話說到了金美宣的痛處,就在不久前她也經歷過這種痛。目光不自覺移到許輝身上,她也有個唯一的兒子,早已將她的心戳得千瘡百孔的兒子。
郝時笑了,笑聲逐漸放大,笑到眼淚都擠了出來。
他用複雜地眼神看着他的親人。
他說:“媽,您不用死,真的,別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罪,應該由我來受。”
話音未落,他一把拽掉點滴,趁着衆人不備,動作迅捷地攀上窗戶,跳了下去。
“郝時!”
“啊!”
“啊!”
郝母尖叫一聲後昏倒在地,金美宣震驚地捂住嘴巴,全身血液似乎瞬間倒流,她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郝時整個身子懸在半空中,反應靈敏的許輝緊緊抓住了他一隻手,這裡是三樓,掉下去不是鬧着玩的。
郝時擡起頭,萬分痛苦地看着他,用他聽過的最淒涼的聲音說:“許輝,讓我自由吧!”
許輝一愣,郝時擡起另一隻手狠狠砸向他手臂,廖勝英剛剛伸出的手還沒來得及抓住----
郝時閉上了眼睛,嘴角似乎還帶着笑。
這十年,他過得太壓抑,每每想起那個人,都是一種無法言喻的苦。
喬志斌已經不會再等他了,用了最殘忍的方式給這段感情劃上完結的句號。
而他,也走到了疲憊的終點站,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做過的一個夢,夢裡的他已經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坐在院子的搖椅裡曬曬太陽。
有人走近,在他身上披了條毯子,他睜開眼睛。
那個人有着比陽光還燦爛的笑,那個人會低□子溫柔地喚他巧克力。
郝時微笑着走向那個人的世界。
急救室外,郝父坐在椅子上身子顫抖,兩眼緊緊盯着手術室的門,郝母已經泣不成聲,嘴裡嘀咕着誰也聽不清的話。
許輝擔心地來回走動,金美宣還未從剛剛的緊張中緩解出來,她的目光片刻不離許輝,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當醫生從手術室裡出來,宣佈郝時已無生命危險時,衆人鬆了一口氣。
薇薇突然重重跪在地上,對着郝家二老邊哭邊說:“叔叔,阿姨,請你們不要再逼他,我不結婚,不結婚了,只要他能活着,好好活着,我什麼都不要了。求求你們,別再逼他,就讓他過想過的生活,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啊……”
女孩的哭泣重重敲打着每個人的心,受到震顫的金美宣將目光從許輝身上移開,拿着她的包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