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貴人產子(7000字,二更到
“饒她?”太皇太后冷然一笑,“怎麼個饒法?她幾乎害死所有的阿哥公主,你要我怎麼饒她?”
玄燁垂目,緩緩說:“皇祖母,孫兒保證不會再讓後宮發生這樣的事,您看在孫兒的面子上,饒恕她。”
太皇太后長長地一嘆:“玄燁,其實現在好些事我已經不再插手,你還看不出來嗎?你長大了,是頂天立地的君主,皇祖母只想頤養天年,不想再捲入朝廷後宮的紛爭,往後你做什麼決定,不必來看慈寧宮的臉色,皇祖母不會再對你絆手絆腳,你放開了去做,我總要離開你的。”
玄燁微微皺眉,蘇麻喇嬤嬤忙在旁解釋:“主子的意識萬歲爺可不要曲解了,您皇祖母的意思,是答應了。”
“朕明白。”玄燁微笑,拉了祖母的手,宛若幼時撒嬌的模樣,“可皇祖母再不要對朕說離開的話。”
太皇太后無奈地笑:“你和嵐琪一樣,都是磨人精。”
之後侍奉祖母安寢,皇帝才退出慈寧宮,蘇麻喇嬤嬤送到門前,輕聲對皇帝說:“今天事情傳來時,奴婢沒敢先報給主子聽,只等聽說阿哥公主們無恙,才報上去,這要是真出了那樣的事,只怕嚇着她老人家,又是天大的事。此外奴婢不該僭越說這些話,奴婢以爲皇上雖饒了溫妃娘娘,但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也要給六宮一個警醒,鎮住所有人才好。”
“朕記着了。”玄燁欣然應,又道,“皇祖母身邊有您在,朕很放心,再過些日子嵐琪就要生了,這些日子時不時想起來就提心吊膽,只有對嬤嬤敢說,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有這樣的心思,也不知是不是那年的事嚇着朕了。”
嬤嬤知道皇帝怕赫舍裡皇后的悲劇重演,她已經奉命在德貴人生產那天去陪駕,太皇太后私下跟她說過萬一有什麼事要保大人,此刻她輕聲問玄燁:“德貴人總要在鬼門關走一遭才成的,皇上心裡要有數。”
玄燁點頭:“嬤嬤,朕只要她安康,萬一有什麼事,朕日後好好哄她便是,可朕不能沒有她。”
蘇麻喇嬤嬤鎮重地答應:“奴婢記着了。”
如此,佟貴妃生辰上發生的鬧劇,罪責全推在了承乾宮那個撞死的奴才身上,皇帝只說還在查這奴才背後的主子是誰,但一邊又讓李公公在宮裡放出話去,讓妃嬪宮人甚至外頭的大臣都知道,這個人是鈕祜祿一族派來安插在佟貴妃身邊,因死無對證,只是傳言,佟府不能因此發難,鈕祜祿一族也不能上趕着來辯駁,兩廂都沉默緘口,只等這件事查無果,好漸漸被時間沖淡。
且因兩大家族相爭,不相干的人不敢在這時候跳出來胡說什麼,再者皇子公主們都已平安無事,外頭看起來唯一損失的是溫妃的胎兒,但謠言裡已說她早就因身體不好滑胎,如此種種,這件幾乎滅了皇帝所有子嗣的大事,有驚無險,最終變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話。
深宮裡,皇帝雖未重責任何一個人,但以太后因爲溫妃滑胎悲傷的名義,責令各宮閉門思過,幾時太后心情好轉幾時才能出門,玄燁登基大婚以來,後宮從未有過這樣的事,都明白皇帝是動了大怒,而見佟貴妃和溫妃都無事,也知皇帝有心偏袒二妃,惠嬪、榮嬪這些孩子遭了罪的額娘們也不敢隨便向皇帝討什麼公道,只人人閉門自省,十月入冬時分,後宮靜得初雪飄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初雪這日嵐琪自己先趴在窗上看見的,星星點點的雪花從空中打着轉落下,前幾天突然冷得人骨頭都要碎了,都說是要作雪,所以她天天趴在窗口等,終於叫她等到了,欣喜地拍拍肚子說:“好孩子,下了雪,不乾不淨的東西都要凍死了,骯髒不好的也被雪掩蓋了,你生下來的時候,這個世界乾淨潔白,額娘就放心了。”
環春幾人這些天常見她對着肚子說話,那一次的鬧劇後,她們終日提醒吊膽,只有見到嵐琪這樣才覺得安心。聽說翊坤宮郭貴人那之後見紅兩次,太醫們死命地保着胎兒,真就是老天保佑似的,那天環春還嗔怪過主子吃東西沒節制,要不是她鬧脾氣一定要吃,差點就不讓吃,萬一是餓着去承乾宮的,委實不曉得會有什麼結果,怪不得人說能吃是福,這必然是福了。
太醫院早已經來佈置好產房,穩婆乳母都齊備,蘇麻喇嬤嬤來看過兩回,李公公更是隔幾天就來問怎麼樣,因這些日子後宮全都閉門思過,皇帝也不往後宮來,她和玄燁之間,就靠着幾個乾清宮的小太監維繫着,那日李公公來還傳好消息,說雲南大捷,三藩氣數就要盡了,盼着德貴人順利安產,給皇室再添喜訊。
太醫診斷嵐琪在十月下旬生,可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連太后下懿旨爲她積福解了後宮禁足,嵐琪的肚子還是不見動靜,眼看着十月都要過去了,拖得越久孩子危險越大,鍾粹宮裡每天有太醫候命,因德貴人氣色精神都很好,可推斷胎兒在腹中也健康,故而也不能催產,只能數着日子,一天天等她分娩。
這日榮嬪和惠嬪結伴來,榮嬪先到,進門時見嵐琪立在鏡子前,端嬪和布貴人坐在邊上看她,見她們來了,也說:“你們也瞧瞧,她的肚子是不是墜下去了?”
“昨天早晨起來覺得肚子掉下去了,本來在這兒。”嵐琪比劃着自己的肚子,榮嬪忙道,“可不敢再亂動了,孩子入盆就快了。”
榮嬪是宮內生育最多的妃嬪,雖然孩子多早夭,可福氣無人能比,也比誰都有經驗,曾還玩笑說都能做穩婆給嵐琪接生了,嵐琪便央她那天要陪她纔好,大家玩笑取樂,都不提當日承乾宮的事,嵐琪心裡也明白和她們的關係與布貴人完全不同,可大家都在這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客客氣氣本是好事。
不多久惠嬪也來,看到她帶來的人,才明白爲何與榮嬪結伴卻晚了幾步,她身後跟着好些日子不見的覺禪答應,她似乎在翊坤宮養得極好,面色瑩潤神采奕奕,天生的美人胚子又會打扮,雖只是個答應,倒比尋常人還多幾分貴氣。
“這是我託自己親嫂子從百姓家裡蒐羅來的布塊縫的百家被,我手藝不好,就讓覺禪答應代勞,不然糟蹋了百姓家的心意反而不好。至於我那嫂子,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四角齊全的有福之人,親自挨家挨戶去要來的,可不是明珠夫人,妹妹別想錯了。”惠嬪笑說着,將被子鋪在了熱炕上,拉着嵐琪來坐坐,摸着肚子說,“好孩子趕緊出來,惠娘娘可把你的被子也拿來了,你怎麼還捨得在娘肚子裡折騰?”
衆人皆笑,鍾粹宮裡喜氣洋洋,時不時有笑聲傳出來,再不是前些日子各宮禁足思過,死氣沉沉的模樣,而前頭承乾宮,靜默了大半個月,佟貴妃終日無所事事,也惦記起後頭待產的那個人,當日她走近內殿來喊自己起來,說坐着哭於事無補的話還清楚地記着,心裡總覺得怪怪的,似乎想要去致謝,又抹不開面子放不下架子,總覺得親近這些低賤的妃嬪,不該是她做的事。
這會兒青蓮進來,說幾位娘娘都在鍾粹宮陪德貴人說話,佟貴妃聳了聳眉毛,好像不耐煩地說:“她們怎麼天天都去,吵死了。”
青蓮不語,自太后令各宮不必再禁足後,她照主子的吩咐準備過一份禮物,似乎貴妃挑着日子想要去一趟鍾粹宮,可那裡如今是香餑餑,各宮各院沒事兒都來道聲喜,她總是插不進空兒,今天大概又想去,可榮嬪、惠嬪都在那兒,這才又發脾氣了。
“她們幾時走?”佟貴妃懨懨地問,隨手掐着那隻她親手縫的布老虎,已不是當初給大阿哥的,是閉門思過那幾日沒事倒騰的,這幾日一直把玩拿捏在手裡。
青蓮笑說:“咱們住得這麼近,夜裡過去坐坐也成啊,比不得其他娘娘老遠的路走過來呢,主子想去,多少會兒都成,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奴婢去和環春說一聲。”
佟貴妃揚着下巴看她,眼珠子悠悠一轉,“你去吧。”
青蓮暗喜,若主子真能與德貴人交好,對她將來是萬萬有好處的,做什麼非要和皇上喜歡的人對立,還動不動鬧得雞飛狗跳,要是自此改了性子,往後她也不必總慈寧宮承乾宮兩頭跑了。
過來時榮嬪幾人正要離開,瞧見青蓮都很新鮮,她恭恭敬敬地行禮沒多說什麼,只等二位娘娘走遠了,才進來找環春,說夜裡貴妃要來看望德貴人,環春有些尷尬,青蓮說了好些好話才離去。
環春轉述給嵐琪聽,布貴人正在邊上,蹙眉嘀咕這個人不來最太平,小孕婦卻不以爲意說:“她又不會來害我,你們不要草木皆兵。”
見她如此,別人多說無益,只等夜裡用了晚膳,而今嵐琪即將臨盆,太醫要她吃去胎毒的東西,比不得從前她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衆人只能哄她說生了就什麼都能吃,嵐琪還自己感慨,若是生在尋常百姓家用不起奶孃,做額孃的就要自己辛苦餵養,仍舊是什麼好吃的都不能碰,但說着說着又羨慕那些可以自己餵養的女人,做額娘連一口奶都不能給孩子吃,生養生養,只生不養嗎?
可惜沒人理會她多愁善感,盼她分娩都急死了,誰來管她心裡想什麼,這會子布貴人剛領端靜和純禧回端嬪那兒,貴妃就大駕光臨,端嬪不得已又出來行禮,貴妃讓她們自己歇着,領着青蓮來了東配殿,比不得以往出門浩浩蕩蕩十幾人擁簇,今天只一主一僕兩人來,青蓮將厚重的禮物放下說:“娘娘送給德貴人,祝禱安產的。”說着打開匣子,露出送子玉觀音笑,“是咱們家大人從永安寺請來的。”
嵐琪起身要謝恩,佟貴妃慌張地站起來,衝她說:“你別亂動,萬一有什麼事,本宮可擔當不起,就是她們都來看過你,本宮若不來顯得小氣似的,沒什麼事的話這就走了。”
見貴妃要走,嵐琪覺得她們本來也沒什麼話可說的,走就走吧,扶着環春的手往門前送,佟貴妃卻好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她,離得遠遠的說:“你小心些,肚子怎麼這麼大……”
貴妃話還沒說完,只見德貴人身子一緊,皺眉捂着肚子,邊上的人都呆住了,她緊張地說着:“好像……好像羊水破了……”
一語鬧翻了鍾粹宮,小太監們私下奔走去兩宮和乾清宮稟告,太醫穩婆來把孕婦按回了牀上,乳母嬤嬤們都待命在殿外,端嬪和布貴人幫不上忙,一起在她正殿的佛像前給嵐琪祝禱唸經,蘇麻喇嬤嬤很快從慈寧宮過來,外頭看似亂糟糟,實則井然有序,宮裡都出生過多少孩子了,也不差德貴人這一個。
小孕婦倒是很淡定,陣痛一陣一陣來,不疼的時候她還能和嬤嬤玩笑,疼得時候就眼淚直流,穩婆看過說一時半會兒還生不出來,這罪是要受一陣子,嵐琪才突然哭了,害怕得抓着嬤嬤的手,說她想家裡額娘了。
蘇麻喇嬤嬤自己沒有生育的經驗,但從太皇太后到孝康皇后到赫舍裡皇后等等,她幫着接生過太多的皇子皇孫,每一產婦都不一樣,嵐琪這樣已經算很堅強,還是頭一胎,比當年主子初產還強一些。
“嬤嬤,皇上來了。”環春突然跑進來說,似乎故意大聲講給嵐琪聽的,“皇上就在外頭,您快去勸勸。”
嵐琪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明明連一抹身影都看不見,可知道玄燁來了就站在外頭,止不住眼淚的同時,心裡又十分踏實,含淚笑着對嬤嬤說:“我不怕了,嬤嬤您快去勸皇上回去,夜深了。”
“奴婢這就去。”嬤嬤讓諸人照顧好德貴人,自己匆匆出來,這裡能勸得動皇帝的,只有她了,果然見玄燁立在廊下,院子裡欽天監的大人正領人選了風水好的地方刨喜坑,嬤嬤才走近,玄燁就心虛地說,“朕來看他們刨喜坑,好了朕就回去。”還怪嬤嬤,“您不陪着嵐琪,出來做什麼?”
嬤嬤只能笑:“德貴人讓奴婢來勸您趕緊回乾清宮去,您在這兒貴人惦記着要分心呢,皇上聽貴人的話,趕緊回去吧。”說着招呼李總管,讓他們送皇帝走,玄燁欲走還留,猶猶豫豫許久,走到宮門前了又折回來,拉着嬤嬤輕聲說,“之前的話,您還記着吧。”
“阿彌陀佛,盼着母子平安呢,皇上不能這樣子。”嬤嬤嗔笑不已,親自把皇帝推了出去,轉身見青蓮站在廊下,詫異地問她,“你在這裡做什麼?”
“奴……奴婢。”青蓮支支吾吾,她素來怕嬤嬤,不過還是雙手伸出來,捧着一隻布老虎說,“貴妃娘娘要送給德貴人的,晚上來的時候忘記帶來了,這會兒讓奴婢送、送過來,嬤嬤,您能替奴婢送進去嗎?”
青蓮在這裡都站了半個時辰了,她折返時來得晚了一步,被嬤嬤先到了,弄得她不敢進去,而鍾粹宮裡人來人往也沒人注意她,等她橫下心要進去,皇帝又來了。眼下終於被嬤嬤看見,話說完了,又害怕被嬤嬤拒絕,她只是不敢出言勸,因爲此刻若拒絕了,貴妃一定會傷心。
“我替貴人謝過了,你去告訴貴妃娘娘,謝謝她。”嬤嬤何等睿智,斷不會做這種傷人心的事,哪怕轉身就把布老虎扔了呢,也不能當着面做這些事,笑着接過來,打發了青蓮回來,燈光下看清了布老虎的樣子,憨態可掬可惜針腳太爛,一看就是從來都不做針黹女紅的人,老嬤嬤心善,走到牀榻邊把布老虎遞給嵐琪,“青蓮說貴妃娘娘前些日子親手做的,特地來送給您。”
嵐琪正被陣痛折磨,伸手捏過抓在手裡軟硬適中,也顧不得看是什麼樣子,但那之後也不曾放手,嬤嬤跟他說了玄燁的事,小貴人心裡安慰,便少了幾分恐懼,哪怕之後一陣陣盆骨撕裂的劇痛襲來,也咬牙硬忍着,雖然止不住流淚,卻不吵不鬧也不shen吟,堅強得嬤嬤心都軟了。
可是初產辛苦,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鍾粹宮裡仍舊沒有好消息傳來,端嬪和布貴人在佛龕前都跪得累壞了,前頭承乾宮也還沒熄燈火,慈寧宮乾清宮更不用提一夜燈火通明,似乎上回宮裡這架勢等待孕婦分娩,已經是四年多前赫舍裡皇后生太子的時候。
翊坤宮這邊,郭貴人因身體不適連夜也請太醫,結果很晚才緊趕慢趕來了一個,原是都準備着鍾粹宮那裡,宜嬪和郭貴人面上不說什麼,只等人走了,郭貴人才哼笑:“德貴人真是十足金貴,姐姐,咱們這樣的,一輩子也比不上吧。”
宜嬪心裡也不自在,可她還是記得進宮前額娘說的話,安撫妹妹:“額孃的話可不能忘了,你如今也要做額娘了,過些年我總還會有好運,宮裡的日子就是這樣過的,將來也會有別人變成第二個德貴人,咱們嫉妒不過來。”
話雖如此,實則闔宮上下誰不嫉妒,郭貴人尚且如此,那拉常在更不必說,且小阿哥萬黼依舊纏綿病榻,她這個做額孃的時時刻刻都不安心,可就因爲德貴人分娩在即,她們這些人統統靠後站,這一晚端嬪布貴人徹夜誦經爲嵐琪祈福,也少不得有人暗下詛咒,巴不得聖寵不倦的烏雅氏像赫舍裡皇后一樣,自此一命嗚呼。
可她們卻不曉得,無形中將小小的德貴人和無比尊貴的赫舍裡皇后相提並論,雖是詛咒,卻也不是人人都擔當得起這份擡舉。
此刻與鍾粹宮東西相隔的鹹福宮裡,一片寂靜安寧,燈火早就滅了,只有幾盞蠟燭搖曳防着夜裡走路絆倒,值夜的冬雲進來剪燭心,突然見一襲白衣的溫妃站在窗前,大半夜乍見這樣的光景,嚇得她腿都軟了,直接跪坐在地上,輕聲抱怨着:“主子,您站着做什麼,地上可涼了。”
溫妃卻怔怔地問:“什麼時辰了?”
“過子時了。”冬雲應,知道溫妃想問什麼,接着說,“德貴人似乎還沒生下來了,說是頭一胎難生。”
溫妃昂首看着窗外,窗開了一條縫透氣,能瞧見星點月光,忽而有點點黑影飄過擋住月色,她心頭一動,爬上去打開大窗,一陣冷風呼嘯着灌進來,凍得她渾身抽搐,可外頭果然寒風颯颯,下雪了。
“主子,當心着涼……”冬雲來勸。
溫妃卻任憑雪珠子落在臉上,一點點冰涼沁入肌膚鑽進心裡,在寒風裡笑說:“她會平安的,姐姐一定保佑着她。”
過了子時,已是十月三十,夜裡突然飄雪,狂風大雪遮天蔽月,丑時才過,整座皇宮就被白雪覆蓋,狂風漸停,雪仍綿綿不絕,乾清宮裡玄燁伏案醒轉,身上有李公公披的厚毯子,好似聞見清冷的氣息,他裹着毯子走到門前,院子裡已厚厚鋪了一層絨毯似的雪,他剛開口想喚李公公,突然一道驚雷炸響,玄燁渾身一震。
嘹亮的嬰兒啼哭伴着驚雷在鍾粹宮響起,折騰了一整夜,德貴人終於分娩,氣若游絲的產婦在看過一眼皺巴巴灰紅色的嬰兒後,就暈厥了過去,乳母嬤嬤忙忙碌碌爲新生兒擦拭清理,蘇麻喇嬤嬤朗聲喚人來:“快去報喜,德貴人生了小阿哥。”轉身看一眼沉睡的嵐琪氣色平穩,又補一句,“母子平安。”
鍾粹宮的喜訊立刻四散,承乾宮裡佟貴妃已困得東倒西歪,聽青蓮來說生了小阿哥母子平安,突然就有精神了,莫名歡喜地拉着青蓮問:“那隻布老虎,你送去了是嗎?”
乾清宮裡,玄燁已經準備換衣裳,要上早朝。他也不曉得怎麼突然變得氣定神閒,只等聽見李公公衝進來報喜時,才突然又心慌意亂,不知是歡喜還是心疼,眼底熱熱的溼潤,但還是按耐住了情緒說:“預備早朝吧,把朕的賞賜送去鍾粹宮,告訴嵐琪,過些日子我就去看他。”
李公公應諾,吩咐小太監們準備好東西,這邊派妥帖的人伺候皇帝準備上朝,他則親自送賀禮去鍾粹宮,但纔要走到門口,外頭一陣風颳過眯了眼,再睜開眼睛,就聽見宮裡有人慌張,轉身瞧見那邊伺候太子的嬤嬤慌慌張張跑出來,看到李公公在這裡,奔過來跪地說:“公、公公……不好了,太子、太子好像出痘了。”
“什麼?”李公公眼睛瞪得溜圓,天大喜事的當口,怎麼鬧出這樣的事,片刻不敢耽擱,一邊派人把太醫找來,一邊回去稟告皇帝,玄燁幼年出過痘疹不怕傳染,親自過來看太子,心裡已明白幾分,等太醫再來診斷,太子的確是出痘疹。
玄燁立刻下旨封宮十二日,令後宮之人不得隨意出入,阿哥公主都安居住所避痘,停朝十二日,各部院衙門奏摺皆直接送入乾清宮批閱,他要親自照顧太子。
半個時辰的功夫,皇城之內又換了另一種氣象,就連纔出生的小阿哥也變得不重要,被留在鍾粹宮暫時不挪動,蘇麻喇嬤嬤趕回慈寧宮後也不再出門,十二天裡,只盼着太子度過最危險的日子。
嵐琪分娩後,昏睡到這天中午才醒來,意識清醒還未睜開眼睛時,就想到孩子應該已經去了慈寧宮,她要出了月子才能再看到,頓時悲傷難耐,可耳邊突然聽見嬰兒啼哭,就有人腳步匆匆,很小聲地說着:“是不是餓了?”
嵐琪立即睜開眼,撐着軟綿綿的身體坐起來,就看到奶孃袒胸露乳地懷抱着小嬰兒,衆人見她自己坐起來了,趕緊過來伺候,嵐琪則茫然地問:“孩子怎麼還在這裡?”又四下瞧瞧,“蘇麻喇嬤嬤呢?”
這纔有人說了太子出痘的事,嵐琪聽得心驚肉跳,也不曉得這十二天是不是自己撿了便宜,因爲小阿哥會留在這裡,等太子痊癒後再送去慈寧宮。她一邊擔心太子的身體,知道玄燁對太子的看重,一邊又沉浸在生了兒子的喜悅中,乳母餵飽了孩子後,就將小阿哥放在了她的懷裡。
不是第一次抱軟綿綿的嬰兒,但只有這個嬰兒是自己掉下的肉,是自己懷胎十月的骨血,是她和玄燁的孩子,嵐琪抱着的時候,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孩子閉着眼睛皺着眉頭,和他阿瑪生氣時特別像,環春伏在牀下說:“嬤嬤講咱們小阿哥和萬歲爺生下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也沒見過皇上小時候啊,不過這樣瞧着就挺像的,皇上衝我發脾氣時就這模樣。”嵐琪嘟着嘴,好像也變成小孩子似的,歡喜地說着,“你說他這麼點兒大,弄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做什麼,傻孩子,快給額娘笑一個。”
說着話,心中突然一個激靈,見溫和柔靜的乳母立在邊上,她的心砰砰直跳,讓環春領着不相干的人都下去,說要讓乳母哄小阿哥睡,可等人都走了,她卻把乳母叫到跟前,虔誠地問:“能不能讓小阿哥,吃幾口親孃的奶?咱們都不說出去,不會有人知道。”
乳母愣了愣,也是爲人母的女子,孩子又都在宮外見不到,最能體會德貴人的心情,立刻笑着點頭:“這當然好,讓奴婢來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