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小佟佳氏(還有一更
“那也是喜歡德妃娘娘,她今日穿紅的,明日穿藍的,你來得及跟着換麼?”羨慕之聲有,還不乏有這樣的聲音,之後說說笑笑,衆人又繼續往前走,今日是惠妃娘娘請姐妹們去喝茶說話,宮裡其他幾位娘娘和貴人常在也去,等新人們到了,一一見禮分坐,其樂融融。
安貴人笑問:“哪位是皇貴妃娘娘的妹妹?”
但見新人裡站起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衣裳首飾雖不張揚,卻看得出都是極好的東西,臉上模樣一般,眼睛雖與皇貴妃有幾分相似,可鼻子嘴巴臉型都不同,這雙眼睛擱在皇貴妃的臉上是美豔絕色,可妹妹卻只是瞧着端正順眼罷了。
可幾位貴人常在忙將她迎到身邊區別對待,都笑着說:“妹妹出身貴重,待皇上回鑾給了你位份,只怕咱們見了妹妹還要行禮,怎敢此刻受你的禮拜。”
小佟佳氏的性子與她姐姐很不一樣,溫柔內斂,頗有幾分當年溫貴妃初入宮時的模樣,惠妃宜妃冷眼瞧着,等之後茶會散了,都彼此說:“溫貴妃當年也是懦弱膽小,說話聲兒跟蚊子似的,多少人被騙了,可鈕祜祿皇后一走她就本性畢露,便知世家小姐們肚子裡沒點花花腸子,怎麼敢往皇宮裡鑽。”
宜妃則是滿面不屑,又十分高興,惠妃問她笑什麼,她將指間的琥珀戒指轉了又轉,得意地說:“還以爲能來幾個國色天香,那日在承乾宮也沒看仔細,今天坐着把一張張臉都瞧過去,到底是咱們太后娘娘太沒有眼光,還是這一批孩子模樣都不好?我還怕來了新人與我爭,就她們這點姿色,也敢往宮裡來。”
惠妃卻笑:“你瞧着不順眼,是看慣了咱們濃妝豔抹,就覺得她們好似都清湯掛麪的,過些日子有了位份,學着上頭打扮,漸漸就顯出來了。我瞧着都挺好的。”
宜妃嘖嘖:“小佟佳氏和皇貴妃真是親姐妹嗎?這也差太多了。”
“聽講這次太皇太后授意太后不要選太漂亮的美人。”惠妃道,一邊喚宮女去把八阿哥領來,又酸溜溜地對宜妃說,“看樣子覺禪氏那會兒被皇上喜歡,讓太皇太后心裡不自在,她太偏心烏雅氏,爲了讓她獨寵,連漂亮女孩子都不讓往宮裡送,我看幸好是小佟佳氏長得一般般,不然未必進得了門。”
說話功夫,八阿哥已經被保姆嬤嬤領來,宜妃看着眼生,便問:“乳母怎麼不在了?”
惠妃把小阿哥抱過來,一邊隨意地應:“乳母久病不見好,正好八阿哥也不大肯吃奶了,索性就斷了,既然乳母不適合照顧他,我打發她出宮,請旨另選了保姆來。”
一歲多的小娃娃,走路蹣跚可愛,到底生母是絕色美人,八阿哥算是兄弟中長相最俊俏的,又十分黏人愛撒嬌,不知他在鹹福宮時什麼光景爲何總是啼哭,宜妃此刻瞧着,也略略動心說:“難怪姐姐這麼喜歡八阿哥,實在可愛得很。”
但說這話難免心酸,到如今她仍舊很少能見到五阿哥,甚至五阿哥連額娘是誰也不大清楚,再往後便是懂了知道了,也一定沒法兒和生母親近的。
惠妃看她面露悽楚,便勸道:“皇上轉眼就回來了,我聽明珠送來的消息說,這一路沒見什麼女人伺候,跟出去的宮女也都是有些年紀的,到底幾個月,皇上能不想家裡的嗎?耐心等等。”
宜妃任憑八阿哥爬在身上拔她髮髻裡的簪子,無奈地說着:“我還能怎樣,都等了這麼些年了,從前是說耐心,如今都是習慣了。”
八阿哥把宜妃髮髻裡的簪子拔下來,笑眯眯地遞給惠妃,惠妃伸手拿過去,小傢伙樂開了花,又端詳着宜妃頭上的珠寶,伸手要拿,惠妃歡喜道:“他已經很黏我了,什麼好東西都記得拿給我,這麼好的孩子那兩個都不要,真是奇了。”
“姐姐別太得意,溫貴妃只怕還惦記着,小心她等皇上回宮再鬧一回,萬一皇上鬆口可怎麼好?”宜妃卻潑下一盆冷水。
惠妃果然變了臉色,冷聲道:“妹妹放心,我會斷了她的念頭。”
這一日晚膳時分,皇貴妃請妹妹來承乾宮用膳,小佟佳氏如今一個人住在儲秀宮,和姐姐的殿閣東西相隔,原以爲能隨姐姐住在一起,可阿瑪說她要做主位娘娘,所以不能跟着姐姐。這幾日孤零零的在儲秀宮,偶爾幾個同屆進來的姐妹去說說話,今天在長春宮喝茶,被幾位貴人常在另眼相看,原來幾個說得上話的姐妹,也突然就對她敬而遠之,說不好聽些,就是不敢高攀她了。
這會兒正要進門,卻見邊上幾個宮女領着一個孩子過來,小佟佳氏身邊的大宮女秀珍忙道:“這是德妃娘娘的六阿哥。”
如今小佟佳氏尚沒有位份,但領着六阿哥來的紫玉綠珠還是恭恭敬敬行了禮,胤祚見生人有些好奇,裡頭四阿哥已經跑出來,小傢伙立刻喊着“哥哥哥哥”地跑去胤禛那裡,胤禛的乳母也跟出來,見了小佟佳氏,忙讓四阿哥行禮。
一行人到了裡頭,皇貴妃領着妹妹和一雙孩子吃飯,席間小佟佳氏就一直看着姐姐悉心照顧兩個孩子,她還記得姐姐在家時的模樣,那樣驕傲的千金小姐,如今身上雖然依舊傲氣卓然,可是面對孩子時的溫柔慈愛,卻是她在家對待弟弟妹妹也從未露出過的模樣。
“聽阿瑪說,要爲隆科多張羅娶媳婦了?”皇貴妃突然發問,小佟佳氏怔了怔,慌忙應道,“入宮前聽說過幾句,正選人家。”
“時間可真快,我入宮的時候,他還是個愣小子。”皇貴妃笑着,見妹妹乾坐着不動,問她,“不餓嗎?下午惠妃那裡茶喝多了?”
小佟佳氏趕緊拿筷子夾菜,吃了兩口,見姐姐正看着自己,慌張地以爲吃相難看,又怯怯地把筷子放下了,卻聽姐姐問她:“我就想啊,他們把你送進宮來做什麼呢,你打小就是這樣文文弱弱的,阿瑪說話聲大一點你就哭,膽子跟芝麻一邊大。丫頭,你這樣子在宮裡,要被那些豺狼猛虎吃得骨頭都不剩吶。”
“姐……娘娘,臣妾不明白。”小佟佳氏臉漲得通紅。
皇貴妃心中疼惜,可又十萬分的不甘心,唯有恨恨地說:“你當然能叫我一聲姐姐,叫什麼娘娘,我還聽得不嫌煩嗎?我雖讓額娘叮囑你,說我不會幫你也不會庇護你,可你終歸是我的妹妹,你的姐姐是皇貴妃,你做什麼這樣謹小慎微,不怕叫人看不起嗎?”
小佟佳氏已緊張得眼淚汪汪,皇貴妃又說:“聽講你今日在長春宮被那些貴人常在捧了,回頭那些小姐妹就不理你了是不是?”
“是。”妹妹低下頭,可又生怕眼淚掉下來,趕緊又擡起臉,卻見姐姐長眉緊蹙,生氣地瞪着自己說,“她們什麼出身,你是什麼出身,她們配和你往來麼?你要習慣這樣的生活,我們佟家的女兒,和別人不一樣。”
“臣妾記住了。”小佟佳氏垂下腦袋,也不知是難過還是害怕,眼淚竟止不住地往下落,皇貴妃看得很沒好氣,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拉到身邊,親手爲她擦眼淚說,“傻丫頭,皇上不喜歡看見人哭,他那麼喜歡德妃,就是因爲德妃愛笑,哭得多了眼淚就不值錢,你可知道德妃若在皇上面前掉幾滴眼淚,皇上會急成什麼樣嗎?”
“姐姐,我並不想被皇上喜歡。”小佟佳氏拉着姐姐的袖子,柔弱地說着,“額娘說姐姐爲了家族在宮裡很辛苦,讓我多照顧姐姐,不要和姐姐搶皇上的寵愛。”
皇貴妃不屑:“傻子,這事兒由不得你。”可妹妹卻說,“額娘說我這性子,嫁去高門大戶裡,也要被婆婆妯娌排擠欺負,若是丈夫再不喜歡,還要被小妾姨娘算計,不如把我送進宮,有姐姐照顧我,安安生生過一輩子。至於皇上的寵愛,我也不稀罕的。”
“都說這事兒由不得你。”皇貴妃苦笑,擦去妹妹的眼淚,終究是骨肉血親,到了眼門前愛憐還來不及,又怎會真的仇視,但也不得不說狠話,“我不曉得咱們姐妹往後會如何相處,鈕祜祿家皇后沒福氣就不算,可翊坤宮裡倆姐妹,是真正的骨肉相殘,姐姐雖然不甘心你入宮,可你真的來了,我一定要照顧你的。就是宮裡的事永遠也說不清,我盼着咱們姐妹,至少能好好相處一輩子。”
小佟佳氏連聲道:“我都聽姐姐的。”
此時四阿哥突然哭了,皇貴妃趕緊瞧兩個孩子,胤禛哭着說胤祚搶他的東西吃,小胤祚無辜地坐在一旁,撅着嘴也眼淚汪汪地要哭,更轉身要找乳母,大概是要回家去,可皇貴妃沒有偏心胤禛,也不責怪胤祚,慈愛地哄了他們幾句,兄弟倆就又和好了。
小佟佳氏看得很稀奇,可皇貴妃卻吩咐妹妹:“一會兒你送六阿哥回永和宮,順便見見德妃。”
她怯怯地應了,似乎是不敢獨自去見生人,之後臨走前還輕聲問:“姐姐不去嗎?”直把皇貴妃氣得哭笑不得,哄着罵着把她趕了出去。
嵐琪聽說小佟佳氏送六阿哥回來,覺得很新奇,環春則說:“性子很不一樣,宮裡人都說長得不一樣性子也不一樣,怎麼能是親姐妹。”
等人到了跟前,胤祚癡纏了片刻就被乳母領走,小佟佳氏坐在邊上,時不時看一眼殿內的陳設,這裡與她姐姐的承乾宮很不同,擺設傢俱雖然精緻,可一應都十分低調,哪裡像寵妃的殿閣,今日去的長春宮也比這裡富貴許多。
嵐琪細細地看了小佟佳氏,這還是她見到的第一個新人,白天路過時只略略掃了一眼,現在想想,也記不得她當時是什麼模樣,果然如宮裡人傳說的,毫不張揚,此刻亦不過客氣地寒暄一句:“妹妹在儲秀宮可還好?”
嵐琪主動說話,小佟佳氏才總算勉強說了幾句,真真是膽小怕生的人,坐不多久就離了,環春帶宮女來收拾茶具,自己問道:“娘娘瞧着怎麼樣?”
嵐琪很稀奇:“當年她姐姐多厲害啊,那樣費勁地折磨我們,如今她親妹妹在我跟前,竟是多一句話也不敢說。”
環春笑道:“宮裡人都說,當年溫貴妃娘娘入宮時也這模樣,可現在卻完全變了,都等着看這位將來怎麼變呢。”
嵐琪卻似恍然醒悟,連聲道:“我就覺得眼熟呢,可我從沒見過她,這下你說我明白了,我是覺得她像從前的溫貴妃,不過她可比溫貴妃還要膽小怯懦些。”
環春道:“奴婢覺得,反正咱們和皇貴妃娘娘一直不近不遠的,也挺安生的,沒必要和這位多往來。”
嵐琪連連點頭:“之前怎麼過往後還怎麼過,來幾個新人而已,她們將來也會看着新人來的。”
之後幾天,皇帝聖駕一行離京越來越近,這日傳來消息,已說聖駕翌日就能入城,六宮總算又熱鬧起來,沉寂許久的女人們紛紛心思活絡起來,而那幾個新入宮的,也等待着皇帝來決定她們的命運。
但雖然看着熱鬧,後宮畢竟有後宮的規矩,各宮各門該落鎖的時辰不容有差錯,夜幕降臨時,後宮還是靜下來,女人們在等待皇帝明日歸朝的期盼裡入眠,卻不知聖駕已漏液入城,子夜時分時,大部隊竟悄無聲息地進了紫禁城。
玄燁下輦時已經過了子時,進了乾清門就換了軟轎,靜幽幽的一行人直往永和宮來,永和宮上夜的小太監在瞌睡中被敲醒,開門見到是皇帝來,還以爲自己在做夢。可皇帝真真是來了,風塵僕僕地往裡頭走,在寢殿上夜的玉葵和綠珠也都嚇了一跳,又驚又喜地把燭臺遞給皇帝,玄燁這才放慢了腳步,慢慢走進門,便見大腹便便的嵐琪歪在牀上,悄然酣睡的容顏那樣寧靜美好,顛簸了數月的心,倏然便定了。
皇帝又悄聲退出去,滿面含笑,什麼話也不說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