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那又如何?(二更到
只怕皇帝歸來前,誰也不知道爲何大半夜把德妃娘娘留在乾清宮,明明今晚擺駕鹹福宮,要在那裡留宿一晚,而此刻鹹福宮內燈火通明,貴妃怎麼也沒想到,皇帝會在今晚到來,誰都曉得,元宵夜是皇帝與德妃的定情夜。
鹹福宮膳廳裡,桌上擺了十數件精緻的小菜,皇帝手裡一碗小米粥,但只夾了面前幾口菜,並沒有看其他菜色,爽快地吃罷了說:“大宴總是忙着應付,哪裡吃的上幾口飯,還是一碗粥來得踏實。”
溫貴妃笑語盈盈,將面前蜜漬白果夾了兩粒給皇帝,溫柔地說着:“皇上日理萬機,飲食起居不得馬虎,聽說皇上一向吃得簡單,臣妾以爲清淡雖好,可也要豐富營養才成,李公公如今,是不是也不大用心了?”
李公公正在邊上伺候着,忙堆笑:“娘娘說的是,奴才疏忽了。”
玄燁沒用動那蜜漬的白果,卻笑道:“你這裡一向精於飲食,宮裡的人身子也不錯,怎麼今日不見覺禪貴人赴宴,聽說她病了?”
溫貴妃聞言心裡發顫,隱隱覺得不安,但強撐出淡定的模樣,笑着說:“覺禪貴人身子一向不大好的,皇上大概不知道,前些日子皇貴妃娘娘讓她給四阿哥做衣裳,挑燈夜作熬了幾天,身子就弱了,只盼着這些日子養好些,十九那天還要參加大阿哥的婚禮。”說罷又甜甜一笑:“臣妾還沒正經恭喜過皇上。”
她說着離座起身,似乎要行大禮恭喜皇帝,可玄燁卻站起來,說道:“到那一日自有熱鬧,不必此刻拘禮,覺禪貴人既然病了,朕去瞧瞧她。”
皇帝說着就往門外走,溫貴妃半蹲的身子僵在原地,還是冬雲在旁喚了她一聲,才猛然警醒,衝過來攔着玄燁說:“皇上可要保重龍體,覺禪貴人是風寒,萬一傳染給皇上可怎麼好,這些天連十阿哥也不讓跟着玩了,皇上今天累了,還是讓臣妾早些伺候您休息。”
“時辰並不晚,才喝了粥不大躺得下來。”玄燁淡淡地笑着,一面還要朝外頭走,“沒什麼要緊的,朕遠遠看她一眼,她心裡高興,病也好得快些。她畢竟是八阿哥的生母,朕太怠慢她,會叫人瞧不起八阿哥不是?”
“是。”溫貴妃無奈地應着,可是眼看着皇帝又要往覺禪氏的配殿走,心裡就急了,那裡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覺禪氏還被她扔在堆放器皿的屋子裡,她忙了一整天,也不曉得裡頭的人是死是活。
“皇上,不如讓臣妾先去看看,若是覺禪貴人還醒着,您過去說幾句話也罷了,若是睡着了,皇上就別過去了。”溫貴妃雙手抓起了皇帝的胳膊,露出嫵媚溫柔的神情,柔柔地說,“皇上難得來鹹福宮,還要去看覺禪貴人嗎?臣妾心裡可不大舒服,今晚就不要去了,成嗎?”
玄燁且笑:“你們同在屋檐下,朕以爲你不會在意,是朕疏忽,不該不顧你的感受。”他一轉身就要往貴妃的寢殿走,溫貴妃好生歡喜地跟上來,可是皇帝下一句話,卻把她怔住了。
皇帝一面牽着她的手,一面吩咐李公公:“你去瞧一眼覺禪貴人,若是病得要緊的,宣太醫瞧瞧吧。”
“皇上……”
“咱們說說話去,朕還不大想睡,近來一直沒機會和你說話,你家裡的事也沒多關心,你新嫂子纔沒了孩子,你可去關心了?”皇帝平平淡淡地說着,手裡拉着溫貴妃往前走,若是從前,貴妃一定會被這牽手的舉動感動得落淚,可今天她怎麼覺得,皇帝就是怕她跑了,怕她去攔着李公公呢?
回到寢殿,樑公公來問要不要伺候皇帝泡腳暖暖身子發發酒氣,玄燁點頭應了,溫貴妃呆若木雞地在一旁也不知該怎麼伺候,便有宮女太監麻利地送來水桶熱水,本是普普通通的東西,可樑公公變戲法似地從懷裡掏出紙包,揚手灑下鋪滿了水面的藏紅花蕊,更笑着對皇帝說:“太醫說藏紅花活血,皇上用來泡腳對身體極好。”
樑公公說着便給皇帝脫靴子,玄燁擡頭對溫貴妃笑道:“這東西雖說婦人慎用,但是極好的藥材,你冬日裡手腳冰涼,若覺得吃下去怕傷身,拿來泡腳沐浴應該不錯,朕明日讓太醫院給你送一些。”
可是溫貴妃卻搖着頭一步步往後退,眼看着木桶裡的熱水被藏紅花浸潤得泛出血色,溫貴妃眼裡也好似要流出血一般,晃了晃腦袋說:“臣妾不需要這個,多謝皇上關心。”
玄燁則雲淡風輕地笑道:“也是,這東西你宮裡多的是,大概比朕用的還好些,自然不必朕費心了。”
“皇上?”
“大概你是好意吧,好心做了壞事,你有心讓家人補一補,冬日裡活血行氣暖暖身子才放進臘八粥的是嗎?可惜你嫂子是孕婦,經不起這樣的猛藥,可憐你沒見天日的侄兒了。”玄燁很平靜地訴說着,甚至對貴妃笑,“不要太自責,她還年輕,以後還會有機會爲你們鈕祜祿家誕育子嗣。”
“不是的,皇上,臣妾、臣妾不明白您在說什麼,皇上……”溫貴妃腳下一軟跌在了地上,她好像聽不懂,又好像聽得懂,半張着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而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下了。
卻是此刻,李公公從外頭過來,躬身對皇帝說:“皇上,覺禪貴人想給您請安,奴才把貴人帶來了。”
“讓她進來吧。”玄燁一面說,已讓樑公公拭乾了腳穿了鞋襪,等他這裡收拾好,但見幾個太監七手八腳擡進來氣若游絲的女人,但似乎是屋子裡的溫暖讓她凍得僵硬的身體復甦,虛弱的人微微睜開眼睛,又因光芒太刺眼,很快痛苦地閉上了。
李公公冷着臉,垂首說:“奴才方纔去給貴人請安,路過一間屋子,聽見裡頭有動靜,以爲是哪個小太監手腳不乾淨,又或是什麼宮女在做苟且的事,便帶人進去瞧一眼,哪裡曉得是貴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說起來,貴人身邊的幾個宮女也都不見了。”
溫貴妃癱坐在一旁,眼中滿是絕望,她太天真了,皇帝多久沒來她鹹福宮,幾乎都要把這裡忘記了,今天那麼好的日子特特跑來,而那麼巧她宮裡這幾天出了這些事,她讓冬雲守口如瓶的,爲什麼還會有人知道,爲什麼皇帝會知道?
是烏雅嵐琪告狀了,又是她?她究竟在這裡安排了多少眼線,難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皇上,覺禪貴人身上都是傷痕,似乎被虐打過,而且身上已有凍壞的跡象,奴才以爲再不及時找太醫醫治,恐怕有損性命。眼下大正月裡,大阿哥的婚禮也在眼前,實在不宜出這樣的事。”李公公說着,一面請皇帝示下。
玄燁有備而來,什麼心理都有數,應了李公公的話說:“延禧宮前幾日正好有人打掃過,就把覺禪貴人送去那裡東配殿,往後就讓她住在那裡,鹹福宮裡十阿哥大了,難免顯得不夠寬敞,是該騰出地方來。”
李公公領命,趕緊讓人擡起覺禪貴人,一面又派人從別處屋子裡搜出被軟禁的香荷幾人,讓她們收拾覺禪貴人的細軟趕緊跟過去。
外頭鬧鬧哄哄的,寢殿裡卻死一般寂靜,屋子裡的蠟燭幾乎要燃盡,樑公公帶人來想要替換,玄燁卻擺手讓他們退下,他徑自走過去,反而將蠟燭一盞一盞吹滅,亮如白晝的屋子漸漸陷入黑暗,到最後,反而門外頭顯得更明亮些,皇帝看不見癱坐在地上的溫貴妃,溫貴妃也只能朦朧地看到他頎長的身影。
“不知者不罪,你無意害了你的嫂子朕不怪你,你自己也年輕,不懂的事的確很多,朕根本就沒打算追究。”皇帝淡定地說着,“但是虐待妃嬪可就不成了,朕方纔說了,覺禪貴人是八阿哥的生母,朕不能讓八阿哥因爲生母而被人瞧不起,孩子們在朕的眼裡都一樣,咱們的十阿哥亦是如此。好好教養我們的兒子,如果你無力承擔這個責任,也可以把孩子送去阿哥所,會有人替你來撫養。”
“皇上這是要做什麼?”溫貴妃終於從絕望中擠出一句話。
“朕不願人知道覺禪貴人被你虐待,不願她讓八阿哥丟臉,這件事朕不會宣揚出去,可是你必須反省自身的過錯,連帶無意中害了你嫂子的事,也要好好反省。”玄燁此刻才微微一嘆,“可惜了大阿哥的婚禮你不能參加,將來幾時朕覺得你反省好了,再讓大阿哥福晉來給你請安,往後沒有朕的命令,就在鹹福宮裡好好呆着。”
“皇上是要把臣妾這裡變成冷宮嗎?”黑暗中,彷彿能看到溫貴妃一雙眼睛閃爍出猙獰的光芒,她哭着更是恨着問,“皇上就那麼偏心烏雅氏,她就那麼好,爲了她,您要把堂堂貴妃打入冷宮嗎?”
玄燁已然走到門前,聽見這句,回過身望着黑暗中依稀可辨的身影說:“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