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9 十五年了(還有
白森森的獠牙、血腥的熱氣,還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和尖銳的利爪,嵐琪感覺到肩頸被利齒重重咬住一口,對於生的絕望迅速盤踞在腦海,那一瞬佔據她腦海的,竟然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們,而是玄燁。
一頭黑狼撲在了德妃娘娘身上,福晉宮女們尖叫着散開,太監們也都嚇懵了,性命攸關時,卻見大阿哥衝上前,雙手扯住狼耳朵把他從德妃身上拖下來,畜生一掙扎從他手裡躥出去,但這一下被激怒,呼呼發出嘶吼聲,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着大阿哥這邊。
“大哥,給你刀。”三哥突然跑上來,從腰上解下小刀,拔了刀鞘就塞給哥哥,大阿哥轉頭抓刀的瞬間,那頭黑狼就衝了上來,一口咬住了胤禔的肩膀。
三阿哥被兄長推了一把摔滾出去,只見黑狼和大阿哥纏鬥在一起,他一手掰着畜生的脖子一手握着刀就插進去,一刀見血畜生哀嚎一聲朝邊上滾開抽搐起來,大阿哥撲上去又是一刀,直插在畜生的腦門上。
一場激烈的纏鬥,畜生斃命的一刻,周邊幾聲尖叫,竟是有膽小的女眷嚇昏過去了。
此時有侍衛和越來越多的太監趕來,畜生已經被制服,大阿哥肩膀上的棉袍被撕破,嫣紅的血沁出來,他被畜生咬傷了。
宮女們圍住了倒在地上的德妃娘娘,她意識還很清醒,環春扒開她的衣領,摸到溼濡濡被黑狼口水沾溼的地方,冰涼的感覺讓她心驚膽戰,幸好扯開大氅和衣領,只看到點點血絲,再擡頭看大阿哥肩頭一片鮮血,直嚇得她渾身哆嗦,若非主子穿得厚實,脖子裡又戴了早晨太后賞賜的一串極粗的金鍊子,後果不堪設想。
“娘娘,那頭畜生死了,沒事了,您脖子上傷口不大。”環春說着要攙扶主子,嵐琪卻虛弱地發出聲,“別動,我的腰不能動了。”
衆人一驚,才知道德妃被狼撲到時摔到腰了,怪不得大阿哥拖走黑狼後,她明明清醒着也沒爬起來逃跑,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可旁人又不敢靠近,這會兒才明白她是動不了了。
宮女太監們亂糟糟地想法子,總算把不能動彈的德妃娘娘送回了瑞景軒,隨駕入園的正骨太醫被急匆匆召來,因傷情嚴重不容耽誤,直接上手在德妃娘娘後腰摸了幾把,確定腰骨未受大的創傷,衆人才舒口氣。
太醫同樣把心放回肚子裡,伏地告罪他觸碰了娘娘玉體,又叮囑道:“腰傷只能靠養,娘娘至少臥牀一兩個月,這一回不把傷養好,落下病根就是一輩子的事,將來陰晴雨雪還會發傷,十分辛苦。”
此時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衝進來,屋子裡的氣氛瞬間凝固,皇帝渾身燃着火似的誰也不敢靠近。
“德妃怎麼樣了?”皇帝終於開口,嵐琪稍稍側過臉看他,那盛怒的神情,眼睛裡彷彿飛出一把把利刃扎進太醫的腦袋,不由得叫她想起大阿哥和黑狼纏鬥的畫面,那血腥的恐怖全刻在她腦袋裡了。
太醫絮絮叨叨將方纔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皇帝臉上的神情稍稍舒緩,走近牀榻,可還未開口,嵐琪就先說:“大阿哥流了好多血,皇上去看看兒子。”
玄燁深深蹙眉,嵐琪又說自己沒事,伸手做出推的動作,微笑着:“皇上看過大阿哥,就來臣妾身邊,一直陪着臣妾。”
“你好好養着。”皇帝沉沉地應了,轉身往外走,看到胤禛站在門邊發呆,便喚了一聲,把兒子叫到跟前,冷聲問,“你這一臉頹廢模樣,也是嚇着了?”
四阿哥悶聲不響,憋着一股勁兒似的,低垂着腦袋也不看父親,手裡緊緊握着拳。可腿上突然被父親踹了一腳,他這才擡眼,不知自己爲何挨踢,父親怒氣衝衝地說:“你腦子裡在想,爲什麼救你額孃的不是你?那你告訴朕,你有力氣制服那畜生,有你大哥那麼高的個子和魁梧的身板嗎?”
四阿哥不甘心地搖了搖頭,腦門上又被父親拍了一巴掌,他吃痛地擡手揉,只聽父親訓斥道:“有功夫瞎想這些,照顧好你額娘養傷,替她多看着點弟弟妹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是你的孝道了。”
胤禛不甘心地應了聲:“是。”
玄燁則怒:“再耷拉着腦袋,定不輕饒你,小小年紀沒點精神做什麼?你給哪個看臉色?”
四阿哥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擡起頭,才見父親臉色稍霽,不耐煩地瞥他一眼後,匆匆離開了瑞景軒。
聖駕離開,環春出來請四阿哥進去,說娘娘找他,胤禛趕緊進門到牀邊,比起父親又踢又罵的“心疼”,母親溫柔如水的呵護直叫人暖心。
而嵐琪聽見外頭動靜,環春告訴她是皇上發脾氣在責備四阿哥,還踹了四阿哥一腳,此刻便伸手摸摸兒子靠在牀邊的腿,也不知摸的是不是地方,笑悠悠說:“他一肚子火,叫你趕上了,額娘給你揉揉,看在額孃的面上,咱們不和他計較。”
胤禛嘀咕着說不疼,反問母親:“額娘是不是疼極了?”
嵐琪笑道:“養些日子就好了,額娘不疼,從那畜生嘴裡撿回一條命,額娘心懷感激。”擡手示意兒子伏下身子,便摸摸他的腦袋,愧疚地說,“額娘又讓你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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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她心裡更愧疚的事,生死存亡的瞬間,她想着的是玄燁,她這個母親太不稱職,竟然把孩子們都拋在了腦後。
“一會兒等你阿瑪看過大阿哥,你也去一趟,問問大皇兄有什麼事兒能幫他做的,就算替額娘謝謝他,額娘會記着這份恩情的。”嵐琪溫柔地說着,摸摸胤禛的臉頰,“還能活着和我兒子說話,額娘真的好高興。”
胤禛道:“阿瑪讓我替您管着些弟弟妹妹,額娘放心,這幾天一定不讓他們來纏着您,我把他們接去桃源書屋也成。”
“傻小子,那你和胤祉還念不唸書了?”嵐琪笑出聲,牽動了腰肢的疼痛,眉間緊蹙緩過那一陣來,見四阿哥不知所措,便趕他走,“去凝春堂給皇祖母道平安,再去看看你大皇兄,聽話。”
四阿哥沒有再糾纏,照着母親說的話去辦事,從凝春堂輾轉至大阿哥這裡,皇阿瑪已經離開,大阿哥的手臂吊在胸前正走出院落,瞧見胤禛過來,朗聲問他:“德妃娘娘可好?”
胤禛跑上來問兄長爲何綁着手臂,是不是手臂也受傷了,大阿哥滿不在乎地說:“肩膀受了傷,他們怕我亂動才綁了手臂,別叫牽扯了傷口,只是點皮肉上,別大驚小怪的。”
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四阿哥才安心些,替母親道了謝,又問大哥自己能爲他做什麼,大阿哥卻笑弟弟還是個孩子,說着話就要走了,原來他不在園子裡住,還是打算今日回阿哥府去,現下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目送兄長離開,胤禛要回瑞景軒看望母親,小和子機靈,勸道:“萬歲爺必然在瑞景軒,您去了,萬歲爺還怎麼和娘娘說話?”
胤禛才意識到這點,不情不願地往桃源書屋走,路過方纔出事的地方,空氣裡隱隱還能聞見血腥氣,他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問身邊小和子:“將來我也能像大阿哥這麼孔武有力嗎?”
小和子卻說:“奴才希望您一輩子別遇見這樣的危險。”
四阿哥看着他,冒出一句話:“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說是不是?”
小和子眨眨眼睛望着,他好像聽不懂。
此時瑞景軒裡,嵐琪早就在藥物的作用下睡過去了,各宮不乏來探望她的人,之前是環春應付着,這會兒聖駕過來後,再沒有人敢靠近,因嵐琪昏睡,玄燁在別的屋子裡歇着,樑公公從清溪書屋捧來許多奏摺,他一刻不停地處理着朝務,不知不覺天色漸暗,夜幕無聲無息地降臨,樑公公不斷地增加蠟燭給皇帝照得亮堂堂,玄燁似乎是被晃得眼暈,撂下手裡的事問:“她醒了嗎?”
樑公公搖搖頭,玄燁看了看桌上的摺子,一時耐不下心了,起身道:“收起來明天看罷。”一面說着就往外走,一出門瞧見院落裡紅彤彤的燈籠,不禁愣了愣,樑公公跟上來說,“皇上,今天元宵呢,您瞧月亮多圓。”
玄燁擡頭望,皓月當空,皎潔明亮,不知是月色太冷還是天氣太冷,他煩躁的心也稍稍冷靜了些,自言自語道:“十五年了。”
樑公公知道今天除了元宵之外是什麼日子,本以爲皇帝會做些有趣的事哄德妃高興,但皇帝這幾天特別忙碌,瞧着幾乎是忘了,反而是今天,德妃娘娘自身出了了不得的事,此刻想着德妃娘娘生死一線,皇帝必然揪心,便道:“萬歲爺和娘娘,長長久久一輩子呢。”
玄燁看他一眼,稍稍露出些許笑意,“這話朕愛聽。”
待往嵐琪的臥房來,進門卻見榻上的人似在夢裡掙扎醒不過來,面上虛汗如雨,眼角更是沁出淚水,他心疼極了一遍遍喊着嵐琪,才見她猛然睜開眼睛,可還沉浸在噩夢的恐懼中,怔怔看了會兒自己,才哭出聲:“皇上,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