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 一無所有的未來
環春雖然推了推玉葵示意她不要胡說八道,可自己卻也情不自禁開口說:“其實娘娘不管這個事兒也成,反正沒有人知道,反正王常在生養不生養都不要緊,萬歲爺不缺阿哥公主。”
嵐琪卻笑:“正是她生養與否都不要緊,再活生生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不可憐嗎?她是漢人女子,宮裡人都知道生養了阿哥公主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樣,不論什麼他們都少一點資格去爭,相反這些孩子才能活得最最簡單。”
玉葵皺了眉頭問:“娘娘何必好心,您好心,人家還不一定領情,回頭惹了其中什麼人反遭記恨報復,那可就糟了。”
嵐琪道:“我就是考慮這些,眼下真真假假還分不清,是誰在幕後這樣害她也分不清,貿然出手,萬一把事情鬧大可不好,本來她生不生養真的也無所謂。”說着輕輕一嘆,“大概是看着她,想起自己了。”
玉葵去將茶水都倒了收拾乾淨,環春服侍主子躺下,一面稀奇地說:“您和王常在可不一樣。”
嵐琪搖頭:“不是說一樣,是說我的命比她們誰都好,從做常在那會兒起,就躲在慈寧宮的廕庇下,環春你想,十幾年若沒有太皇太后保護我,我早不知道被人算計成什麼樣了。”
環春問:“所以您才覺得王常在可憐?”
嵐琪苦笑:“是覺得她們都可憐。”
從做宮女那會兒起,就總被布貴人和盼夏說佛爺般的心腸,後來則被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說心軟耳根子軟,落到玄燁嘴裡,就是她多管閒事多操心,嵐琪自己也明白她性格上的弱點,這兩年努力地迴避,可所有人所有事都看在眼裡,難免動惻隱之心,更何況如今的她,要考慮的事情更大更深遠。
這一天環春就時不時聽見主子嘀咕:“萬一皇上想要她生養呢?”自然這話反過來就是,“萬一是玄燁不想要她生養呢?”
那日傍晚,太子側福晉爲感謝諸位娘娘領她逛了園子,一下午親自蒸了點心分別送到各個院落,衆人都誇側福晉心靈手巧,側福晉漸漸在皇室中嶄露頭角。
那之後的日子,太子側福晉進門後,所有人都發現太子有了些許的變化,一貫沉默溫和的少年,臉上比往日多了些笑容,每日與側福晉一道去凝春堂給太后請安,比從前更容易親近,而側福晉在一旁能說會道,更哄得太后十分喜歡。
兄弟之中,四阿哥每天到無逸齋唸書,因他還算個半大孩子,一時沒有太多避諱,且他們唸書的時辰,側福晉要麼閉門不出,要麼就來凝春堂陪伴太后,或去別處找公主們說說話,在兄弟小姑子間左右逢源,不過半個月光景,已討得上下所有人都喜歡,連皇帝都在太后面前誇讚過這個兒媳婦。
相形之下,大阿哥的嫡福晉就不是這般討喜,人總愛把什麼都拿來比較,這下子皇帝的兒媳婦也有了比較,大阿哥福晉就被比下去了。可大福晉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太子側福晉不過是個妾室,這樣被比下去,怎麼都沒臉面。
惠妃獨居深宮,隔着兩處聽見這些閒話,心中很是憋屈難耐,不能暢意。
如今燕竹被皇帝做掉後,明珠明白放狼的事爲皇帝所洞悉,哪怕有算計也不能急在眼下,一時未安排人手來相助惠妃,長春宮裡隨便指派了個有年資的大宮女管着事,就惠妃自己而言,再無可以依賴的心腹,每天的日子都好像過得飄飄蕩蕩很不踏實。
五月初,皇帝攜太子與側福晉前往祭奠赫舍裡皇后,有兩日不在園子裡,天氣漸熱,園子裡少有人出來晃動,終於又清淨下來,但都知道,轉眼要回宮準備大公主的婚禮了。
榮妃爲端嬪請了旨,她們母女將提前回去,雖然也早不了幾日,但能多準備一些要緊的事,這是皇帝頭一回嫁女兒,與科爾沁部也多年不聯姻,算得上是後宮朝廷共同的大事,衆人不敢說破,但的確比四月裡太子側福晉進門重要的多。
隔天端嬪母女倆便要先回去,這日嵐琪過來瞧瞧她們缺什麼沒有,進門便聽榮妃、端嬪還有布貴人她們的笑聲,緩緩走進屋子問:“姐姐們笑什麼,這樣高興?”
布貴人上來攙扶她,讓搬來美人榻給她躺着,榮妃嘲笑道:“瞧瞧她如今尊貴的,咱們都坐着,她大搖大擺就躺下了。”
嵐琪不理會,正經說:“姐姐別輕狂,下雨天你不也喊腰疼嗎?我也是,不疼的時候不知道腰原來這麼重要,我現在可要好好養着她。”
問起她們在笑什麼,布貴人溫柔地說:“正是在說你呢。”
嵐琪訝異:“說我什麼?”
原是姐妹幾個閒來無事,家長裡短地說女人間的閒話,如今大阿哥福晉和太子側福晉有了天壤之別,其他阿哥的福晉都還沒影,但四阿哥的福晉必然就是烏拉那拉家的小姐,那孩子性子討喜模樣標緻,將來進了門一定比側福晉更討人喜歡,往後就熱鬧了。
後來不知怎麼說起嵐琪來,說她明明處處低調,卻總能有些事冒尖兒讓人羨慕甚至嫉妒,總覺得老天爺特別眷顧她,而且不管後宮女人們怎麼編排他,真正從朝廷傳來的微詞閒話卻極少,她們想着這是爲什麼,掰掰手指頭一算,原來許多大事上,嵐琪都不曾出面。
昔日她雖單獨冊封嬪位,可懷着六阿哥身子孱弱沒弄得很隆重,再後來四妃一道冊封,她又懷着孩子養在屋子裡沒參加大禮,往後種種,最最要緊太皇太后的喪禮,嵐琪自己還懷着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更不可能在人前露臉,數得過來的幾回讓大臣們好好看看德妃架勢的機會,她全都不在。
就難怪大臣們對德妃娘娘知之甚少,一個從來不在重要儀式上嶄露頭臉的妃嬪,似乎也不見得如傳言中那般張狂驕傲,且永和宮的確一向低調自處,除了找上門的麻煩,從未有過出格的事,想給她安排些“名頭”也難。
嵐琪聽着,笑悠悠道:“往後可就難了,現下我和姐姐一道管着宮裡的事,就內務府這一樁,往外傳的閒話就不少。”
榮妃道:“咱們乾乾淨淨滴水不漏,他們瞎傳什麼?正好有宜妃那些日子鬧得荒唐,更顯得咱們謹慎了。”
說話間純禧公主從凝春堂請安回來,她和端嬪明天一早就要回宮,她沒有太多即將出嫁的悲傷,對於未來有着自己的憧憬,這會兒與母妃們見了,說道:“太后請了好些福晉夫人進園子,我問要不要請額娘和各位娘娘過去,太后說不必了,她們就來請個安,不逛園子回頭就要走。”
榮妃卻不放心,總覺得太后跟前的事殷勤一些纔好,和嵐琪一道過來瞧瞧光景,可未走近暢春園,那邊就已經陸續退出來,遠遠看到夫人們身邊都跟着年輕女孩子,榮妃呆了呆,問嵐琪:“你知道嗎?”
嵐琪心裡有譜,但的確不曾聽誰明說,便搖頭:“和姐姐一樣,纔看到。”
待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也不藏着掖着,對榮妃說道:“我瞧瞧這些女孩兒們好不好,三阿哥也長大了,榮憲丫頭瞧着也要出嫁,端嬪之後,就該輪到你了。”
突如其來的話,榮妃毫無準備,雖然她也曉得日子近了,可操持着太子和大公主的事,總覺得輪到景陽宮還要緩兩年,沒想到會這麼快。
在凝春堂還端着笑容,才離開,榮妃整個人便垮了。嵐琪不好多說什麼,與她分離後回到瑞景軒,一個人悶悶待了好久,直到被環春勸說不宜久坐,才躺下與她說說話。
環春不解榮妃娘娘爲何那麼大反應,嵐琪苦笑道:“孩子們一旦離開,她就真的孤零零在景陽宮了,皇上寵着新人,不會想到她們,雖然不知幾時我也落得這般境遇,可光想一想,就知道那日子多寂寞難耐。現下我眼前那麼多小娃娃鬧騰,即便皇上不來,我也沒閒工夫吃醋傷神,孩子們是一刻不停的,可宮裡的瑣事有急有緩,一旦歇下來,就只剩下胡思亂想。”
這是深宮女人的悲哀,沒有丈夫的呵護,孩子是最大的慰藉,即便孩子也終有一日要分離,但至少還能有十幾年的天倫之樂。榮妃和端嬪不一樣,即便不爭寵,她也一直努力在後宮有一席立足之地,孩子和權利是她立足的資本,現下孩子們都要離了,興許往後她還會交出手中的權利,彷彿等待她的未來,是一無所有。
環春瞭解自家主子,聽她那一番話後,便明白她在憂慮什麼事,這日捧着一隻紙包來到跟前,打開一股好聞的焦香氣息,笑着說:“天氣熱了,新的大麥茶上來了,宮裡也有愛用的主子,所以內務府準備了,只是咱們一向不要的所以不會送來,奴婢特地去要來這些給您。”
“給我?”嵐琪奇怪,但很快就會意,笑問,“讓我去送給王常在嗎?”
環春笑道:“奴婢想,與其挑明瞭說,不如不知不覺讓王常在換了茶水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