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7 水靈靈的和貴人(三更到
那邊宮女認得香荷,說她是覺禪貴人身邊的,陳常在便繞過樹叢來,果然見貴人在此,忙躬身施禮,道:“臣妾不知貴人前來,多有失禮。”
覺禪氏見她面色蒼白憔悴,宮內的傳言自己早有所耳聞,如今親眼看見果然不假,分明便是害了相思病的模樣,且笑:“何來失禮,倒是我攪了你的清靜,妹妹若是不嫌棄,我們一道坐坐可好?”
陳常在頷首答應,侍立在一側請貴人先行,轉到方纔她孤坐的地方,正好可見園中湖景,微風習習波光粼粼,伴着陣陣桂花香氣,很是安逸的地方。覺禪氏細細看身邊的人,見她眼眉沉靜安寧,若說有相思病,倒也溫和。
邊上香荷見主子的神情,猜想她們或許有話說,便拉了陳常在的宮女一道去打桂花要釀蜜,陳常在不禁叮囑:“你們找一根長杆去打,別使勁兒搖樹幹,傷了根本明年可就不開花了。”
覺禪貴人笑道:“妹妹心善,連花花草草都捨不得傷害。”
說起來,覺禪氏從不和沒有利用之處的人往來,宮裡的人複雜,她冷豔看她們,從中找出可以利用的人就好,德妃如是,敏常在如是,凡事能讓她一步步走到最後的人,她纔會往來,今天不知怎麼,就坐下來和陳常在說起了話,如果一定要給自己找一個緣故,大概她從江南來,而江南一直是容若和自己神往之處。
此刻陳常在聽覺禪貴人誇自己心善,不禁笑:“貴人覺得心善,旁人大概只覺得臣妾矯揉造作,她們都說我們漢家女子最矯情。”
覺禪氏一怔,直白地問:“怎麼與我說起來,你一點都不介意?”
陳常在點頭:“您的事,臣妾聽說過,您和她們不一樣。”
“是嗎?”
陳常在眼中微微閃爍光芒,但言:“貴人姐姐,臣妾能問您一句話嗎?”
覺禪氏心裡略掂量,面上笑:“有什麼要緊事?”
說話的人眸中有癡情,朱脣微動:“貴人豔絕四方,至今仍是宮裡傳說的美人,臣妾也覺得如此。當年皇上對您很眷顧,可是您生下八阿哥後,就沉寂了。這麼多年來,您心裡難過嗎?皇上他那樣無情。”
覺禪氏不免一嘆,皇帝對她無情,是她的造化,也因此她對皇帝的恨並不深,心裡又怎麼會難過?但眼前的人顯然是個癡兒,她動情了,竟然愛上年紀幾乎可以做她父親的皇帝。十幾歲,果然是把愛情看得最重的年華,任何事任何人都及不上心中的情意重要,偏偏她愛皇帝,可皇帝辜負了。
陳常在見貴人不言語,慘慘一笑,繼續道:“宮裡這樣境遇的人,實在太多了,景陽宮的萬常在,鍾粹宮的兩位貴人,就連您也是,而臣妾好歹還陪伴了皇上好一陣子,可是皇上他怎麼說拋下我,就真的再也不管了?我聽說從前大家都討厭啓祥宮的密貴人,爲什麼皇上對她還那樣在乎,是不是我沒有密貴人漂亮,沒有她溫柔,是我不夠好嗎?”
覺禪氏心裡顫了顫,尷尬地問:“妹妹這些話,難道見一個人問一個?”心中就想,怪不得宮裡有傳聞,說陳氏害了相思病,這還是深居鍾粹宮不出的人,若是在外頭晃悠,真要問得人盡皆知?
“只是和臣妾一樣境遇的人,臣妾纔會問。”陳常在還清醒着,並沒有癡傻,欠身告罪,“臣妾叨擾您了。”
剛纔一瞬,覺禪氏還覺得陳常在有些許不正常,倒是這會兒冷靜的模樣,讓她覺得可憐了。這種事往往癡纏哭鬧討不得半點同情,冷靜的堅強,纔會讓人心疼。不禁問:“戴貴人她們,都怎麼回答你。”
陳常在苦笑:“姐姐們都說不知道,她們沒想那麼多。”
“那你自己呢?”
“我總在想,皇上還會不會喜歡我,我想去爭一爭。”陳常在說着卻晃晃腦袋,嘆息,“可我又想,皇上就是因爲我瞞了身孕的事厭惡我,我只是想討他歡心都如此結果,若再敢爭寵,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覺禪氏笑:“妹妹心裡既然都明白,又何苦執着,放下吧。”
陳常在期許地望着她問:“貴人姐姐,也放下了?”
兩人靜默須臾,覺禪氏終於開口道:“我也曾經深深愛着,可是望不見碰不着,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但即便如此,心裡明白自己深愛着,就足夠了。大概我們這輩子,就只能這樣默默地自己愛着心裡那個人。至於你,大概只能說,誰叫你今生晚來了十幾年,下輩子早些到良人身邊去,也許就圓滿了。”
顯然,覺禪氏說的是她對納蘭容若的情,陳常在卻誤會了,更彷彿遇見知己,一席話聽得淚眼婆娑。她就是想,爲什麼自己對皇帝的情意不被端嬪戴貴人她們承認,甚至歪曲她的用意,她只是愛上了那個男人而已。於是不肯罷休的,哪怕被人嘲笑,也想多問一個人到底她做錯什麼了,這一刻,自己的情意被肯定,她突然就釋懷了。
對於覺禪氏,當年溫貴妃一席話,叫她沉浸在愛情被肯定的錯覺中迷失了方向,那時候她將溫貴妃視爲知己,等醒悟過來時,已經淪爲她的棋子。如今幾乎一樣的事發生在眼前,她成了“溫貴妃”,不同的是,她沒打算利用陳常在什麼,而陳氏對皇帝的愛情,本就不必偷偷摸摸。
“你若過得不好,別人纔會看不起,你好好守着自己的尊貴,那樣纔不糟蹋自己的情意。”而這一瞬,覺禪氏不經意又說起昔日德妃娘娘的話,她心中猛然顫動,這麼多年,自己果然還是被德妃影響了。
“貴人姐姐,謝謝您。”陳常在的面頰被眼淚浸潤,可是脣角卻勾起笑意,神情也比方纔見時輕鬆了許多,她起身福了福,“您的話臣妾很受用,往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我進宮是求太平的,沒有皇上的情意,我家中父母兄弟,還盼着我好呢。”
覺禪氏頷首不語,見她似乎想要回去,索性道:“我還想坐一會兒,妹妹是不是坐久身上發涼了,你先回吧。”
陳常在則笑:“這些日子來,送到宮裡的家書還沒拆看,這會兒特別想去看看父親母親對臣妾說了什麼。”
“去吧。”
她淡淡一言,面前年輕漂亮的人轉身而去,覺禪氏望着她的背影發怔,回憶事前事後陳常在截然不同的模樣,心裡問自己,她是不是做了件好事?是不是做了件,當年德妃娘娘拯救自己一般,拯救了別人的好事?
而此刻,聖駕早已遠離京畿。因伺候着太后同行,皇帝這一次走得很慢,不着急趕路也不着急迴鑾,唯求太后旅途舒坦不出意外。每一晚或在省縣衙門停留,或在前後荒蕪的官道上紮營,今日便是早早有人在這裡紮下營寨,皇帝太后一行到達時,舒適的大帳已經準備好。
衆人簇擁太后入大帳歇下,之後皇帝與榮妃幾人退出來,恰見後頭的隊伍已陸續跟上來,隨扈的妃嬪正聚集在一起,要來向太后請安。嵐琪因溫憲暈車,她們走得很慢,沒能跟上皇帝和太后的車馬,這會兒纔剛剛到。
玄燁剛想對她說話,卻見小宸兒從後頭竄上來,這丫頭倒是精神得很,只管鑽入人羣里拉出一位宮嬪,歡喜地笑着:“和貴人,額娘要我今晚住在佟娘娘帳子裡,你也在那兒吧,我們一起玩。”
玄燁原是看着女兒的,不自覺地就把目光落在了和貴人身上,她神采飛揚的笑容十分吸引人,但她好像已經忘記了這邊聖駕的存在,只顧着與公主說話。
當然皇帝的目光沒有停留太久,吩咐衆人不必打擾太后,讓散了去休息,說着就往嵐琪走來,要與她去看看溫憲,那孩子出門不久就開始暈車,這一路走得實在可憐,做父親的心疼極了。
嵐琪與他同往,不久后皇帝回去他的大帳,嵐琪要照顧女兒不可能相陪,而她和玄燁商量,是不是把溫憲送回去,因爲溫憲固執地要去看端靜公主,死活不肯回去,這事兒還沒個決定。
日落黃昏時,榮妃端着湯藥過來,說太醫又想了一個方子治療溫憲的嘔吐,若還是沒用,只能把她送回去了,之後還有很久的路要走,不能不把身體當回事。
嵐琪則說:“若是決定把溫憲送回去,我就陪她一起回去,後頭的路要勞煩姐姐多多照顧皇上和太后,我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回程。”
榮妃能理解,卻是笑道:“這次隨扈的人那麼多,那些人又不安分了,瞧你這邊照顧溫憲脫不開身,一個個都蠢蠢欲動,惦記着皇上身邊不能沒人伺候。”
嵐琪不在乎:“也是人之常情,大家本來都一樣。”
榮妃卻拉着她輕聲說:“你瞧見沒有,皇上今天仔細看佟妃屋子裡那個和貴人了,我也好久沒仔細看她,真是越來越水靈,估摸着這一趟走下來,宮裡該換換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