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7 兄弟們都老了(還有
嵐琪且笑:“瞧着氣色是好。”一面說着,便與良嬪撂下手裡的活計,小宸兒和敦恪同八福晉說了幾句話後,她就識趣地帶着妹妹退下了。八福晉本沒什麼要避開她們的話對二位講,但小孩子不在跟前,說話總少些顧忌。
方纔與良嬪給孩子們量尺寸時,就說到太后一早決定給大阿哥選總兵官張大人府裡的千金,一併將他們家侄女選給了八阿哥做妾室,雖是一族出身,但那一房已經落魄,此番隨着張大人家千金一道嫁入皇室,雖是做小,也已經算是造化。
可這纔是嘴上說的話,尚未有旨意下來,八福晉就進宮了,兩人眼神對視時,便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這孩子。現下坐着不過是說說閒話,而八福晉是身子好了進宮給良嬪賀晉封之喜,還帶了禮物來,說是已經放在了延禧宮。
嵐琪想了想,到底不是她的兒媳婦,八貝勒府裡的事她不要亂多嘴,而從良嬪眼神裡看,似乎是決定要等一會兒回延禧宮後,先告訴八福晉。少時婆媳倆結伴而去,環春送到門前後折回來,手裡收拾着針線料子,口中不經意道:“如今良嬪娘娘身份尊貴些,八福晉進宮更大方了,這地位高低真是大不同,良嬪娘娘也算熬出頭了。”
嵐琪想到自己平步青雲的境遇,不免感慨:“我這一輩子,實在是順順當當。”
延禧宮裡,婆媳倆進門後,八福晉發現良嬪還住在配殿裡,並未搬入正殿,不免奇怪地問:“可是正殿尚未修繕妥當,額娘爲什麼不住進去?”
良嬪望一眼那門窗緊閉的殿閣,淡淡道:“敏妃先於我是這一宮主位,她不曾住過那裡,姐妹一場,我想把那裡給她空着,也是個念想。除非將來紫禁城裡實在挪不開地方,再說吧。”
八福晉唯有道:“額娘與敏妃娘娘實在姐妹情深。”
良嬪不言語,婆媳倆在屋子裡坐下,八福晉便又說:“前陣子爲了在長春宮搜出袁答應的事,我和胤禩都忽略了額娘這裡,八阿哥身爲養子,必然要哄得惠妃高興纔好,還請額娘不要放在心上。如今您貴爲良嬪娘娘,我們更能時常來看您,皇阿瑪重視您,惠妃也不好說什麼了。”
良嬪聽着這些,只是點了點頭,而後便問八福晉身體如何,聽說她且需要時日靜養時,便接着話道:“今日一早太后下了決定,給八阿哥挑選了一位妾室,大概大阿哥幾時娶繼室,那格格就幾時一道去你們府裡。大阿哥府裡小皇孫嗷嗷待哺,繼福晉入門不會太晚,你心裡也有個準備吧。”
八福晉卻從容含笑,大大方方地說:“皇祖母選的人,必然是好的,八阿哥不願輕易辜負我,府裡或外頭的人他怎麼都不肯要,這下他不得不接納,我倒是安心了。”
良嬪眉頭微蹙,沒想到八福晉如此胸懷,更聽兒媳婦繼續道:“安親王府總是上躥下跳地要往貝勒府送人來伺候胤禩,我看不慣也接受不了,這下有了太后選的人,他們該閉嘴了。”
“老福晉也是爲了你們好。”良嬪道,“再不喜歡,頂好不要與她們撕破臉皮。”
“額娘說的是,好在胤禩脾氣好,總是勸我不要太計較,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才忍耐她們。額娘您是不知道,安親王府裡的人,個個兒都勢利得很。”八福晉眼底露出厭惡神情,笑意涼薄,“外祖父還在時,她們嫌我是累贅,總嚇唬我要把我送去軍營配個馬伕。外祖父故世後,家裡不及從前風光了,就把我當人情使,可即便如今我成了皇子福晉,她們也沒有真正尊敬我,心底裡還是瞧不起我,想着法兒地要擺佈我。”
良嬪捧着手裡的茶,印象裡八福晉還是頭一回對自己說這麼多的話,果然人在情緒不穩定時會做出一些異於平常的事,面對要給八阿哥選妾室,看起來大方從容的她,心思到底還是動搖了。
其實在良嬪眼裡,並沒有以婆婆自居,她從來沒真正把八阿哥當自己的孩子看待,當然也不會有做婆婆的自覺,反是旁人嘴裡這樣說,她才學着如何面對兒媳婦這樣的存在,也算做得有幾分模樣。
這會兒婆媳倆說罷這些話,八福晉便說要去長春宮了,良嬪隨口問她先來延禧宮會不會惹惠妃不高興,兒媳婦淡定地說:“我會對惠妃娘娘講,是想一直陪着她,免得兩頭跑,而她就算計較,也不會說出來。她是尊貴的娘娘,怎麼能做出讓人覺得她心胸狹隘的事?”
良嬪不禁暗暗唏噓,八福晉小小年紀,看事看人如此通透。
而年輕的小婦人離了延禧宮後,走在往長春宮去的路上,午後明媚的陽光下,紅牆金磚的世界裡說不出的奢華景象,高高的宮牆圍起一個又一個神秘未知的世界,從她幼年第一次踏入紫禁城起,就對這裡有着異樣的情緒。此刻心裡想着八貝勒府也終於要有妾室了,卻忽然停下腳步將四周宮牆看一遍,脣邊微微一笑,這天底下妾室最多的,可不正是皇帝?
宮道另一頭,乾清宮的肩輿緩緩而過,皇帝不經意擡頭看向這一處,底下太監眼尖兒猜想皇帝會好奇是什麼人,趕來張望幾眼後跑回去稟告,說是八阿哥福晉,像是往長春宮去。玄燁嗯了一聲沒在意,肩輿緩緩前行,停在永和宮門前,門口侍立的太監屈膝稟告道:“萬歲爺,娘娘她剛躺下歇午覺。”
玄燁只當沒聽見,進門就往嵐琪這裡來,簾子掀起便見急匆匆裹了衣裳的人正要迎出來,嵐琪一手還在翻衣領,見他已經進門索性不管了,自顧回過身往屋子裡走,嘴裡唸叨:“怎麼又跑來了?”
玄燁進門輕哼:“朕還來不得你這裡了?”
嵐琪不耐煩地說:“這幾年都是密嬪她們陪在身邊的,如今人家正經停了牌子,怎麼三天兩頭地來?反正臣妾是沒得耳根清淨,到如今還被人唸叨成天就曉得勾引皇帝。”
玄燁猴上來笑着說:“你趕緊勾引一個給朕瞧瞧。”
嵐琪瞪他一眼,可立時就笑了,拉着玄燁坐下說:“剛剛犯困想睡會兒,您若是沒事的,咱們歪着歇會兒可好?”
玄燁點頭,便看嵐琪爲他寬衣脫靴子,靠在軟和的大枕頭上,摟着人家的腰肢便說:“堂堂皇帝大白天脫衣裳摟着美人睡覺,這是懶到什麼模樣了?”
聽得“美人”兩個字,嵐琪暗暗笑女人家的心思到老了也不會變,大概成了白髮老婆婆聽得這兩個字,也會怦然心動。感慨着擡眸往窗外看了眼,金燦燦的陽光浮在窗櫺上,她恍然記起溫憲出嫁後一天,她在清晨醒來,誤以爲自己回到了與玄燁第一次的那個午後,彼時嘲笑自己不害臊,那是逝去的青春年華,永遠也回不去了。可這才隔了多久,那個不敢想的夢想竟實現了。
玄燁果然有些不老實,手裡摸着嵐琪的腰肢,身上的氣息就熱乎起來,伴了二十多年的人,還能不知道他的脾氣,嵐琪不禁道:“怎麼了,這陣子一點都不知收斂,是不是吃的補藥太猛了。”
玄燁目光貪婪地望着她,眼底幾乎帶了幾分懇求之意,可見嵐琪冷着臉,不免又發笑,慵懶地說:“沒有吃什麼補藥,照舊那些養生的方子,朕不鬧你,咱們好好歇着。只是近來覺得,一猛子扎到瞭如今,是該放下包袱悠着點,不要那麼拼了。”
嵐琪最瞭解他,不禁寬慰:“是不是爲了恭親王染病,皇上心裡擔憂了?”
玄燁心底一暖,輕輕唔了聲,身子慢慢滑下去,反而把臉埋在了嵐琪的肩窩裡,漸漸變成嵐琪抱着他,但聽玄燁說:“他還沒好,今早福全又報了染疾,朕突然覺得,怎麼健壯英武的兄弟們都老了,其實朕也老了吧。”
嵐琪輕輕撫摸他的背脊,卻是笑:“哪兒老了呀,不知道是誰,夜夜生猛得很。”
玄燁笑出聲,往她身上輕輕一頂,嗔怪:“如今這樣的話也隨口就來,了不得了。”
可就是這樣俗不可耐的粗話,能讓他們拋開帝王妃嬪的包袱,靜默許久,玄燁問:“朕總在想,因爲有你,朕不再覺得自己活着是爲了守住皇位,可是也不得不承認,朕很在乎皇位。朕一面想輕鬆些不要太拼了把命搭上去,可是朕就怕一鬆懈,龍椅就坐不穩了。”
嵐琪心頭一顫,她無法想象那高處不勝寒究竟是什麼滋味,玄燁快做了四十年皇帝了,竟然還會爲此擔心。
“你可不許生病,不要像福全常寧那樣沒用。”玄燁長長舒口氣,忽然盤腿坐起來,伸展了一下筋骨,衝嵐琪笑道,“朕不能太悲觀了,心情不好身子更不能好,來看你,就是想高興些。”
不知爲何,嵐琪更心痛,可不由自主就靠近了他,天曉得嘴裡怎麼冒出一句:“讓臣妾勾引皇上一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