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宮裡舉行賞花宴,請了不少洛陽城中的少男少女前往赴宴。
裴映雪身爲皇后,是太后欽點的這場賞花宴的主持者,也是最名正言順的主持者,雖然她很不情願。
一大早。她大略處置完宮裡的事情,素心便來報:“娘娘,張小姐來了。”
“請她進來吧!”裴映雪懶懶道。
隨即,裝扮一新的張瑩便施施然從外頭走了進來。
今天的她被太后精心打扮過了,一身寶藍色曲裾長裙,裙襬逶迤墜地,長髮鬆鬆挽起,發間點綴着幾個低調奢華的玉飾。低眉順眼,文雅清修,頗有幾分寧靜致遠的味道。饒是幾乎每天都要和她見上一面,現在見到這個出現在眼前的少女,裴映雪還是不禁眼前一亮。
“小女見過皇后娘娘。”只見她提這裙子盈盈下拜,畫面美好得彷彿一副畫。
“張小姐今天真漂亮。”她由衷的讚道。
張瑩嬌羞一笑:“多謝皇后娘娘誇獎。小女愧不敢當。”
“沒什麼不敢當的。張小姐氣度清華,世間少有。今日往御花園裡走一走,不知多少位少年公子都要對你目眩神迷了。”裴映雪道。
她這是說的真心話。張瑩容貌清麗,一身清雅的氣度更是難得,再加上今天這麼一打扮,行止之間雍容自得。儼然便是個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這樣的人兒,便是拉去配給洛陽城裡隨便一個大家族的嫡子也是可以的。只是因爲她的出身拖了後腿,如今不得不降格以求罷了。但她這般品貌,如果真要在今天那十幾位少年裡頭挑選的話,只怕一半以上的人都能夠任她挑選。
只是這樣的話,她就不用把注意力放在表哥身上了吧?裴映雪暗想。她年輕貌美,今天來的人裡頭也不乏翩翩少年。表哥和他們比起來,其實真的不算出衆,再加上年紀也大了不少……上以低亡。
哎!當初她叫人把帖子遞到徐府上去,原本只是做做樣子給太后看,卻不曾想,徐明軒真的答應了!而且還答應得那麼爽快。讓她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連皇帝知道了,他也愣在那裡,夫妻倆相對無言許久。
被她誇成這樣,張瑩終於不再自謙了,只垂眸抿着嘴兒笑。裴映雪看在眼裡,默默的長出口氣,便叫人給自己更衣梳妝。
待到二人來到御花園時,邀請的少男少女們已經到齊了。裴映雪一眼便見到了人羣中的徐明軒。許久不見,他似乎又清減了些,纏繞在周身的清冷寂寥又濃郁了幾分。
徐明軒也看到了她。兩人眼神交匯,他衝她將頭一點,便垂下頭去。
張瑩乖巧的跟在裴映雪身邊,卻已經悄然將這一幕收入眼中。而後,她脣角微勾,淺淺的笑了。
這一抹笑。更給她身上增添了幾分出塵的氣度。便如一朵空谷幽蘭徐徐綻放,雖然不是美得令人驚心動魄,卻也滋味雋永,令人情不自禁的心馳神往。
下頭的不少少年見狀,眼神便變得有些迷離起來。
裴映雪見了,心中又嘆了一聲,便又說了幾句話,就讓人帶着他們各自去各自該去的地方做她們該做的事去了。
所謂賞花宴,便是名副其實的相親宴。今天她準備了十七名少年,以及十七名少女,再加上徐明軒和張瑩,剛好一邊十八個。現在藉着來向她行禮的機會,她已經讓雙方人馬互相打了個照面,少男少女們心中都已經對其他人有了個大致的印象。接下來,便是他們各自表演才藝的環節。才藝展示之後,這些男女們便可以不用固守在一開始劃給他們的地方,而是尋到看對眼的少女,兩個人找個安靜的地方說悄悄話。美其名曰,增進了解。
以前這樣的宴會,裴映雪聽說過幾次,卻從沒有參加過,畢竟她有表哥了不是嗎?卻沒想到,從沒參加過這等宴會的她,如今竟然成了主持者,而參與人之中的重頭戲便是自己曾經心心念唸的表哥!
這世道,真是諷刺得緊。
帶着張瑩走了一遍過場,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裴映雪便道:“現在這些人都在展示才藝,你有什麼才藝想展示的也去吧!回頭男女雙方還要互相交換成果互相品鑑,這是你的機會,你抓緊些。”
“是,小女多謝皇后娘娘提點。”張瑩連忙又溫順的行禮。
裴映雪略一頷首。“現在這裡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本宮就不多摻和。本宮去偏殿裡坐一會,你只管放心去看。要是有什麼不對,速速派人來告知本宮。”
爲了今天的賞花宴,太后特地爲張瑩選了四個聰明懂事的宮女。不過張瑩現在只帶了一個出來,再加上一直跟着她的念兒。既然她自己有人了,裴映雪也懶得裝模作樣的往她身邊塞人,便只是將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了,便轉身離去。
目送她的身影遠去,張瑩脣角又勾起一抹淺笑。她慢慢挺直了後背,輕輕拂一把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淡然笑道:“走吧!”隨即昂首挺胸,信步朝少女們聚集的地方去了。
今天裴映雪請來的十七名少女一樣是洛陽城裡中等人家裡的女孩兒。這些人無論學識還是品貌都比一等的貴女要差了一層。這樣的人,張瑩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少女們也和她不熟,又知道她遞太后身邊的紅人,心裡一開始便知道和她之間有了幾分差距。見她過來,也有人厚着臉皮想和她套近乎,奈何張瑩的表現淡淡的,讓她們頓覺面上無光。漸漸的,大家便都不往她這般靠了。
張瑩樂得自在。叫丫頭磨好了墨,她提筆揮毫,不一會便默出一篇佛經。
裴映雪坐在偏殿裡喝茶,聽人來報說張瑩只寫了一篇佛經,她便安然頷首:“可以想見。”
這丫頭這些日子跟在太后身邊就是吃齋唸佛抄佛經,到了這個場合,她也沒有別的才藝,抄佛經是最穩妥的做法。順便,也能再拍拍太后的馬屁,多好!太后知道了,肯定也要對她讚不絕口。
“徐公子呢?”她又問。
“徐公子畫了一幅江水圖。”素問道。
噗!
裴映雪嘴裡的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那圖上是不是隻能看到浩浩蕩蕩的江水,以及兩旁高高的堤壩?堤壩上幾乎看不見任何花鳥樹木,只有光禿禿的兩道泥牆。而且泥牆比江水還要搶眼得多?”
素問大驚。“娘娘您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從小到,本宮見過這樣的畫多了去了!”裴映雪拍手大笑。
徐家人在工部任職,一筆丹青可謂出神入化。只可惜,在他們筆下,畫的最多的就是各地的江河溝渠。當然,不是江河溝渠的景緻,而是江河溝渠的具體結構!以前徐家人被拉去參加相親宴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用過這樣的技法了,後來也有不少人大膽照搬照套,畢竟最簡單好交差不是?這樣的畫,她在徐家書房裡就見過好幾十副,就連徐明軒都當場臨摹過一副給她,她捧着畫笑得不行,回家後還掛在閨房裡看了好久。不過後來那幅畫卻不知道去哪了。
“皇后你見過?”她正笑得開心呢,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鑽入耳中,裴映雪立馬收起笑臉,蹭的一下站起來,“皇上!”
回頭去看,只見穿着一襲天青色常服的皇帝正領着王全信步步入殿內。
裴映雪趕緊領着人跪地行禮。皇帝擺擺手:“罷了,起來吧!朕也是興之所至,過來看看熱鬧,卻不想還未進門就聽到皇后笑得如此開心。”
裴映雪臉上一陣尷尬。“皇上恕罪,臣妾只是想到舊事,一時情不自禁。”
“沒關係,朕也沒說怪你。只是這一年多,朕從沒見你笑得這麼開心過。今天乍然聽到,心裡有些驚奇罷了。”皇帝不以爲意的道,走過去在主位上坐下。
裴映雪連忙收起笑意乖乖在他右手邊坐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皇帝見狀,眉心不由一擰,心情莫名有些不愉快。
只是聽到徐明軒做的事,她就能笑得那麼開心。可爲何一遇到他,她就嚇得跟只兔子似的?自己有那麼可怕嗎?對於這樣的差別待遇,皇帝陛下心裡表示很不能接受。
再看看裴映雪,她還是一副端莊靜謐的皇后樣,皇帝陛下胸口又一堵,當即轉頭道:“現在,他們應該已經交換作品互相鑑賞去了吧?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發生。”
“是。”一個小太監連同素問連忙應聲去了。
很快兩個回來,小太監樂呵呵的道:“啓稟皇上,啓稟皇后娘娘,張小姐寫的那份佛經,字跡工整,一筆一劃如鐵畫銀鉤,力透紙背,初初送過去就很爲那些公子們稱讚。現在,他們幾乎都已經聚在張小姐抄的那份佛經前頭品鑑,別人的琴棋書畫他們幾乎都看不入眼了!”
裴映雪和皇帝的臉色頓時都變得有些詭異。
“一幅字而已,真有這麼好?”皇帝低聲道。
裴映雪笑笑:“臣妾有幸見過幾次張小姐的字,的確一筆一劃十分好看,應該是從小就下過苦工的。不然,太后也不會每次都用她抄寫的佛經供奉菩薩了。”
皇帝這才點點頭,只是臉色還是不大好看。“那麼女方那邊的反應呢?”
“女方那邊就要紛繁一些。蕭公子吹了一曲笛子,有幾位小姐很喜歡;王公子的一副美人圖也很令人稱道。不過張小姐似乎對那些都不怎麼感興趣,卻反而對徐大人的那副江水圖讚不絕口。”
裴映雪心裡立馬咯噔一下!
“她很喜歡江水圖?”
素問點頭。“張小姐說,那幅圖看似光禿禿的,但細看便會覺得心潮澎湃,彷彿滔滔江水迎面而來,一看畫作者就是個胸中有大丘壑的人,她越看越喜歡!”
胸中有大丘壑?她倒是會說。裴映雪冷笑:“然後呢,她有沒有追問畫作者是誰?”
“沒有。她看過之後就說,這必定是徐大人的作品。”
裴映雪閉上眼,心裡大叫——完了。張瑩,她還真盯上表哥了!
皇帝聞言也面色猛沉,連忙對旁喝道:“叫人去悄悄盯着他們兩個,看看他們接下來會幹些什麼!”
“皇上,這樣不好吧?”王全小聲道,“畢竟這場賞花宴是太后娘娘命人督辦的,太后娘娘的人還一直看着呢!”
“朕讓你們去你們就去!”皇帝不耐煩的低喝。
王全連忙低頭。“是。”
很快,派出去的人回來了,這次卻是一臉的驚慌。“皇上,皇后娘娘,張小姐和徐大人……他們不見了!奴才找遍了附近每一處,都沒有看到他們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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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軒慢慢走到御花園南角的假山羣內,從右手邊狹窄的孔洞鑽進去,前行五六步,便覺眼前豁然開朗,一張石桌赫然在望。
張瑩坐在桌旁,聽到腳步聲便回眸一笑:“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爲你要找很久呢!”
“張小姐在條子上把路線畫得這麼詳細,在下要是還找不來,那就真是愧對自己的列祖列宗了。”徐明軒淡然道。
“哦,我差點忘了,你從小就和這樣的圖樣打交道,更復雜的都難不倒你,更何況我畫的這簡單幾筆?”張瑩便笑,站起來朝他走去。
徐明軒立即後退,一臉嚴肅的道:“張小姐請止步!”
張瑩這才停下腳步,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歡快:“你這是怎麼了?你我之間,需要這麼見外嗎?”
“張小姐請自重!”徐明軒立馬低喝,“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你我男未婚女未嫁!”
“哈哈哈!”張瑩掩脣一陣低笑。
而後,她竟然主動往前邁出一大步,趁徐明軒不備,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如蘭似麝的香氣從她脣中吐出來,噴灑在徐明軒脖子上。
“我不信,我都已經回來這麼久了,你還沒認出我來。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