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現在心情很不好。
今天剛接到忻州送來的密摺,上言忻州王在接到聖旨後第二天就又接到了一封從洛陽方向去的信,然後就急急忙忙的收拾東西往洛陽來了。
在半路的時候,他又接到一封信,立時快馬加鞭,一路朝洛陽疾馳而來。想必再過不到半個月。他就能到洛陽了!
看完密摺上的消息,他的心就沉甸甸的。原本這樣的狀況下,他是該去流朱宮從麗妃身上尋求慰藉的。這些日子麗妃在張瑩的調教下邊的格外善解人意,都已經好久沒給他添堵了,他自然也樂得給她一些臉面。以妖陣巴。
可是也不知怎的,他的叫就是不受控制的往椒房殿來了。
而且到了椒房殿門口,他突發奇想讓王全住口,也不許椒房殿裡的人出聲通報。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或許只是想看看她看到自己時的真實反映吧!
結果沒想到,他聽到她在向女兒講述裴老爺子當年的光輝事蹟。在裴映雪的娓娓道來中,他眼前都不覺浮現出了一株高大的可容三人合抱的銀杏樹。樹葉金黃、錯落有致的掛在樹梢,樹下也鋪着厚厚一層金光的樹葉,瞬時天地間彷彿都只剩下這麼一種顏色,令人幾乎想要變成一片葉子融入其中。
樹下高臺之上,一位鬍子花白的老者跪坐在上好絲綢縫製的繡墩上。不用書便侃侃而談。在他身後,一名垂髫少女守着一隻紅泥小火爐,小心的盯着滾沸的水面,一面煎茶,一邊還豎起耳朵聽老者講學,脣角勾起一抹頑皮的笑。
在他們四周圍,無數學子端端正正的環繞他們而坐,聞着茶香。聽着老者的講學,思緒不由飄到了九天之上。
這位老者乃是鳳翔王朝最負盛名的大儒,是每一個讀書人心目中最神聖的存在。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其實在當時聽講的學子裡頭,也有不少人將那個烹茶的少女給裝進了心裡。
當時那顆銀杏樹下,那個一襲紅衣的少女,那嬌美的容顏,又何嘗不是所有學子心中的一個夢呢?
猶記得當時他還年幼,被當時的廢獻王也帶去聽過一回講學,身心受到的觸動極大。還記得課間休息時。廢獻王指着那名將煎好的茶端給老者的少女,意氣風發的道:“這位姑娘就是裴老爺子嫡親的孫女,你說如果等她長大了我就央求母后去爲我求親,裴老爺子會不會應允?”
當時自己的反應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是那一瞬間,他心底微微一抽,一種名爲空洞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他卻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然而時光飛逝,昔日的老者已然仙逝,那個烹茶的紅衣少女卻成了他的妻,現在和他糾纏不清的皇后。
看着眼前這張已經被歲月雕琢得日漸成熟的面孔,還有那雙眼中明晃晃的防備,再想想自己好容易從記憶中尋摸到的那一張嬌憨的容顏,皇帝心中低嘆口氣。
終究,還是物非人非,一切都已經大變樣了。
“皇后免禮,平身。”他淡然道。“朕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人太過喧譁,所以進來時沒有讓人大聲通報,沒有嚇着你吧?”
你覺得呢?她的小心肝現在還在撲通撲通的亂跳好不好?
裴映雪沒好氣的悄悄翻個白眼,嘴上卻道:“皇上言重了,臣妾不過是在和鳳鳴說笑,突然看到皇上出現的確嚇了一跳。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既然說是和女兒在說笑,那麼剛纔的話自然也就當做笑話一筆帶過。皇帝陛下要是非要不依不饒的和她糾纏的話,那就是他這個當皇帝的太較真了。
這女人的嘴巴怎麼越來越厲害了?以前每次自己找她茬的時候她不是都乖乖認罪什麼都不多說的嗎?現在自己都還沒說什麼呢,她就已經先把他的嘴巴給堵上了!
皇帝陛下更心塞了。
他乾脆看都不看她,只對女兒招招手。“鳳鳴,你想看城外的杏樹講學嗎?”
“想啊!”小女孩一臉嚮往的點頭。
“那等今年時候到了,父皇就帶你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女孩連忙點頭。
皇帝便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心底的創傷終於在女兒的安撫下漸漸平復了。
裴映雪聽到這話,心裡又難免嫉妒起來。
自從當年裴老爺子搞出這個講學後,以後每年的秋天,都會有當朝大儒選定一個時間去那裡講學。一年年下來,這已經成爲鳳翔王朝的一大傳統。多少學子千里迢迢從各處趕來,就是爲了聽一聽這三年一次的講學!
自從爺爺過世後,她也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那麼盛大的場面了!而且只怕從今往後,她也沒什麼資格再去那裡湊熱鬧了吧?
不過看着女兒笑眯眯的小臉蛋,她還是含笑道:“今年去講學的應該是莊爺爺家的二伯伯吧?二伯伯從小學問就好,講東西也是深入淺出,引經據典十分有意思,的確值得一聽。鳳鳴你想去的話就去吧,去完了也來和母后講講現在那裡又是一番什麼模樣。”
“哦,兒臣記住了。”小女孩立馬點頭。
看她一臉慘遭打擊的模樣,皇帝心情大好,言語中也多出幾分活力。“對了,忻州王馬上就要回來了,對於他的居所,不知皇后有什麼想法?”
裴映雪立馬擡頭盯着他看。
皇帝一本正經回視她,以示他可是正兒八經的在和她談事情,他可不是故意藉機在刺激她!
裴映雪撇撇脣。“以前的獻王府肯定不能用了,不過臣妾記得就在獻王府旁邊不是有個小些的府邸,是當初河間王住過的嗎?自從河間王一家搬去河間,卻遭遇瘟疫無一人倖免後,這座府邸就空置了下來。上次臣妾就已經建議過就將這個地方賞賜給忻州王作爲他的府邸,皇上您卻遲遲沒有迴應。臣妾便以爲皇上您心中另有打算,沒有再過問。”
“你有說過這個嗎?朕怎麼沒有印象?”皇帝忙問。
“當時臣妾是在長樂宮裡當着母后的面提的。當時母后的臉色極不好看,似乎覺得臣妾虧待了忻州王,皇上您也沒有發表意見。”裴映雪提醒他道。
皇帝一聽,隱約像是想起了什麼。“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當時你就提了一句,朕正在想別的事呢,根本就沒往心裡去。事後你怎麼也不再問問朕?這眼看着忻州王回來洛陽就要沒地方住了,到時候要是鬧出這樣的笑花,朕真要無言面對皇兄了。”
裴映雪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忻州王纔剛回來就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他是不受歡迎的。所以等太后病一好就趕緊走人!別在這裡惹是生非!
他都已經把壞事幹到這個地步了,這個時候卻想把她給拉下水和他一起擔這個罪名,這傢伙真是壞到骨子裡去了!
“距離忻州王回來還有一段時日。現在抓緊時間收拾一下,事情也還來得及。”不過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她也只能如是道。反正他們倆都已經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難道他都開始蹦躂了,她還能不蹦躂不成?
皇帝對她的配合十分滿意,便微一頷首:“那麼這件事朕就交給皇后你來安排了。朕相信你!”
多謝了。可是我寧願你別這麼相信我!裴映雪心裡無奈道。
皇帝將她眼底的哀怨視若無睹,連忙便一把將女兒給抱了起來。“鳳鳴,走!父皇先跟你說說講學那日的一些規矩和忌諱。你先記熟了,到時候就不會犯錯了!”
“嗯嗯!”小女孩趕緊點頭如搗蒜。今天聽了裴映雪的描述,她已經對那個能聚集上百學子的講學心馳神往。所以皇帝現在拋出去一個餌,她立馬毫不猶豫的就吃了下去!
於是,父女倆親親熱熱的走了,留下裴映雪一個人站在原地無語了許久,這才無奈甩甩手:“來人,把河間王府的地圖拿來給本宮看看!”
她應該是這世上最苦命的皇后了吧,她想。
這都是些什麼破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