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皇帝再過來時,他也並不隱瞞這事,而是徑直對裴映雪道:“今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裴映雪頷首。“依臣妾所料,她現在絕對不止把事情告知了忻州王。咱們還是得早做防備纔是。後宮裡這些姐妹。臣妾一定會好生安撫,但曾經給皇上您看過病的大夫、以及知道內情的一干人等還需要皇上您去處置。”
既然張瑩今天敢把事情在忻州王跟前挑明瞭,那就說明她已經早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不出三日,洛陽城裡一定會傳出皇帝無法生育的流言來。然後,再結合皇帝登基兩年後宮一直未有子嗣出生、他也極少臨幸後宮其他妃嬪的事實,不知道多少人都要相信這番話了!那些世家貴族還好,他們畢竟知道顧忌皇帝的顏面,只會私底下說一說。但只要家裡有人在宮裡爲妃的,他們少不得也要去找人打探一番。而有些不太聰明後妃說話間總會漏上一句兩句。
最讓她擔心的,還是那些底層的庶民。這些人每日辛苦勞作,大多數都對上層的人有一種牴觸心理。尤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們自是巴不得上頭的人出點醜給他們樂一樂的。現在這件事,有原因、有經過、有定論,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一旦鑽入他們耳朵裡,再經過他們添油加醋的傳播,誰知道最終會傳成什麼樣!
而這個時候。如果她再傳出懷有身孕的消息……
在外人看來,這恐怕只是她和皇帝放出去平息謠言的障眼法吧!如果再把事情鬧大點,再經有心人士挑撥一番,有人一口咬定她是懷了野種……
就算皇帝護着她。可那些人會信嗎?這種謠言,追查起來麻煩,要證明給天下人看,更是麻煩中的麻煩。這世上的許多人,他們總是隻願意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至於別人的解釋以及舉證,他們根本就理都不理會。
可是皇帝所需要做的恰恰就是證明給天下人看,讓全天下人都相信他。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到了那個時候,全天下的人都在口口相傳,難道皇帝還能以謠言污衊的罪名把那些庶民全都抓起來殺了不成?那他不成了遺臭萬年的暴君?
至於她腹中的孩子。在全天下人狐疑的目光中平安生下來,就算最終被證明是皇帝的孩子,但身上卻已經被烙上了奸生子的印記,一輩子都抹不掉了,那孩子以後怎麼辦?即便他是皇帝的嫡子,爲了江山穩固,他也註定是繼承不了皇位的!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句老祖宗的話實在是太正確不過了。
而現在。張瑩正是利用了這個說辭,生生將他們給推進了一個進退不得的泥潭裡頭!
皇帝的臉色也十分嚴肅。“朕已經把那些知道這件事的人名字都列了出來,交給人去處理了。”
裴映雪頷首。“還有麗妃的家人,一定要控制住他們,不能讓他們在外頭胡說八道!接下來幾天,臣妾會把麗妃帶在身邊看着。”
“麗妃……你別管她。朕倒要看看,她這次還能做出什麼事來!”皇帝聲音陡然一冷。
裴映雪一愣。“這樣不好吧?她現在根本就是張瑩的應聲蟲,如果張瑩讓她做什麼,她十有八九都會照做。”
“這是朕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皇帝沉聲道,“如果她還是不選擇相信朕,那朕以後也不會再相信她了。”
裴映雪心口一冷。“皇上,您真決定了嗎?您可要想好了,一旦發生任何閃失。或許就再也彌補不回來了!”
“朕已經決定了!”土休溝扛。
“那好吧!臣妾聽您的,不理會麗妃就是了。”
說出這話的時候,裴映雪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有些發涼,有些發酸,還有些發澀。心裡頭空蕩蕩的,彷彿被什麼掏空了,以至於整個人都空蕩蕩的,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
原來,他對她用情至斯麼?寧願冒着讓她和她的孩子被天下人懷疑的危險,也要再給麗妃一次機會。如果麗妃懸崖勒馬了最好,大家皆大歡喜。可如果沒有呢?那麼最終遭殃最大的人是她!還有她的孩子!
傷害她無所謂,反正這兩年她受到的打擊還少嗎?但如果誰敢傷害她的孩子,她絕對不容忍!與其如此,她寧願不再生了!所有的一切讓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正當渾身都變得冰涼的時候,一雙溫暖的手掌突然將她的雙手都包裹在內。
“你是不是覺得朕很任性?”
“難道皇上您不覺得您自己很任性嗎?”裴映雪反問。她想掙脫開他的桎梏,卻發現這傢伙死死禁錮着她的雙手,根本讓她逃脫不開。
“是,朕一直很任性。當初任性的非要留下你,現在又任性的要拿朕的一切去賭。”皇帝嘆息着,雙眼卻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的眼,“但是你放心,無論如何,朕都會護着你和孩子。不管她們做什麼,都別想傷害到你們母子!”
“但願吧!”裴映雪撇撇嘴。
“你不相信朕?”皇帝眉梢高挑。
裴映雪立馬肅起臉:“臣妾當然相信皇上!”
皇帝好生無語。
“你呀!”他搖搖頭,“宮裡的事情就都交給你了,外面的一切自有朕來解決。你只要記住,不管外頭的消息傳得有多兇,你都不要管。你只要保全好你自己和鳳鳴,並讓宮裡平平靜靜的就夠了。”
“是,臣妾遵旨。”裴映雪連忙屈身行禮,語氣還有些要死不活的。
這分明還是在對他的任性做消極的抗爭。
皇帝佯裝沒發現,又伸手摸摸她依然平坦的小腹,眉眼間漸漸染上一抹鬱色。
“朕沒想到,她居然會使出這麼陰損的法子。”低嘆口氣,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虛軟至極。
這個她,現在換做張瑩了。
裴映雪突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他什麼纔好。瞧瞧他這輩子寵過的兩個女人!一個張瑩,之前打着幫他奪嫡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結果到頭來一看情況不對立馬溜號。現在又氣勢洶洶的殺回來,大喊要拿回屬於她的一切。可是,難道她就用這樣的手段拿回一切嗎?
麗妃就更不用說了。一個蠢得讓人都不恨不能踩在腳下欺負的女人,前期就在不停的犯蠢犯蠢,讓皇帝陛下跟在後頭給她擦屁股。現在她好不容易沒那麼蠢了,卻開始拼命的挖坑然後拽着皇帝往裡頭跳了!她還不如繼續那麼犯蠢呢!
他選女人的眼光真是絕了!
不對呀!裴映雪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也算是他的女人了吧?她質疑他的眼光,不也是在質疑自己?自己雖然不濟,但也不至於像張瑩那麼惡毒、像麗妃那也是非不分吧?
啊啊啊,她突然覺得這個發現好可怕!她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想及此,她忍不住小聲道:“其實,如果要破除這個謠言也不是沒有辦法。皇上您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後宮所有嬪妃都臨幸一遍就行了。”
“你當朕是種馬嗎?”皇帝眼神一冷,“而且朕如果真要這麼做了,那纔是落了下乘!”
的確。這個法子雖然很好用,但分明比麗妃還蠢,對他皇帝的顏面也是莫大的侮辱。皇帝陛下不臨幸後宮則已,一臨幸就全都來,那叫什麼事?說出去簡直丟死人了,他以後也別想再出去見人了!
張瑩逼着他這樣做,分明就是在噁心他,和是噁心她!
至於第二個辦法,那就只有去向她服軟。趁着事情還沒鬧開,主動偷偷去向她認錯,答應她的要求,然後她自然就會讓那些人都撤回來。一場混戰便在開始之初就消弭於無形。
這纔是她的最終目的。她特地用忻州王來提醒他們,也是給他們一個警告。
可是,這個解決辦法只在心裡轉了一圈,裴映雪就把它給咽回肚子裡去了。
這樣的法子,皇帝陛下何嘗不知道?既然他沒有提,那就說明他已經第一時間將它給否決掉了,她又何必再來觸他的黴頭?
“這樣的話,咱們就只能和她硬碰硬了。”裴映雪道。
她算是發現了,自己的確和張瑩以及麗妃差不了多少。
這位皇帝陛下是個妙人。明明腳下那麼多條路,他偏偏要選最難的那一條來走。而自己,居然也只稍稍掙扎了幾下就同意了!
自己但凡有骨氣些,就該一巴掌扇過去,然後高聲告訴他——這麼蠢的事情,要幹你自己幹去,別拉老孃下水!
奈何她就是沒骨氣。不然也不至於在宮裡蹉跎兩年,直到現在還被他捏在手裡耍得團團轉!
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她認了。
皇帝聞言眼神一閃,連忙一把握住她的手。“這一次,就辛苦你和朕一起應對了。”
輕柔的語氣彷彿三月的春風迎面拂來,莫名讓她的心情好了一點點。裴映雪擠出一抹微笑:“皇上太客氣了。我們是夫妻,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出了這件事,我們當然要攜手同進退。”
“嗯,你說得對,我們是夫妻!”皇帝用力點頭,眼中快速掠過一抹決絕。
時間一晃,兩天過去了。
裴映雪成功封住了後宮所有人的嘴,當然麗妃除外。
皇帝派出去的人也向四面八方尋找當年給皇帝看過病的那些民間神醫去了。這是一個艱鉅的歷程,更是一個和張瑩爭分奪秒的歷程,大家拼的就算速度了。
一時間,雖然事情還沒有鬧起來,但宮裡卻已經有了幾分風聲鶴唳的味道。
麗妃悄悄看了眼跟前正含笑製作花露的少女,一顆心越跳越快。
張瑩淡淡斜她一眼:“有話就直說,不用憋在心裡。”
麗妃立馬就開口:“你一開始不是說,三天內皇上一定會來找你、答應你的要求的嗎?可爲什麼到現在了,他那邊還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皇后將後宮裡的人挨個叫過去談心了,現在她們都不再理會我了!”
“急什麼?三天不是還沒過完嗎?”張瑩淡然道。
“可是,照現在這樣的狀況來看,皇上他根本就不會來了!”
張瑩眼神倏地一冷,麗妃卻還在大叫:“皇上的性子我明白。他討厭被人逼迫,你這樣對他步步緊逼,他只會在心裡更厭惡你。既然這兩天他都沒有動靜,那麼接下來他就更不會有了!”
“如果他不來也好。正好我還有後手來給他點教訓。”張瑩冷聲道。
麗妃心裡咯噔一下!
“你什麼意思?你不是說了,你只是想逼逼他的嗎?現在你想幹什麼?”
張瑩淺淺一笑。“麗妃姐姐,都已經這個時候了,你不會還這麼單蠢吧?難道你不知道,咱們都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嗎?如果皇帝陛下現在不同意咱們的要求,那麼咱們就只能和他玩一把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