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婚禮完畢,我醉醺醺的被扶回新房,便見到新娘子正俏生生的坐在那裡等着我。
撒帳、同牢、合巹,一系列流程是兩年前就做過的,現在再做一遍,自然是行雲流水。一點疏漏也無。只不過,這次再做同樣的事情,我的心情卻上一次相去甚遠。
還記得上一次,那是我和綺羅成親。
綺羅是我恩師的女兒。她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小姑娘。但因爲恩師教導得好,她從不因爲自己的病體而自怨自艾,反而樂觀活潑,是書院裡的小開心果兒。
這積極開朗的性子和表妹幾乎一模一樣,也讓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自打我拜入師門那一天開始,我就把她當做親妹妹一般看待。她也十分的依賴我,比其他同窗都要依賴得多。
我原本以爲,表妹肯定也會很喜歡她,但我想多了。
表妹在聽我興致勃勃的說完她的許多事後,當場就拉下臉,非要我離她遠點,說她不喜歡綺羅,也讓我不要再理會她。我嘴上答應着,心裡卻並沒有當一回事。
綺羅那麼柔弱可人的女孩兒,每每在我跟前都是一副小鹿一般柔順乖巧的模樣,真真和我心裡設想的妹妹一模一樣。只要她對我笑一笑。叫上一聲師兄,我的心都要化了,哪裡還狠得下心不去理會她?
但是我心裡很清楚——我只是把她當妹妹一樣疼愛罷了。在我心裡,我一直喜歡的都是表妹。表妹纔是我放在心上第一位的人,只要她一句話,我爲她跑斷腿都心甘情願。
我是真心的希望她們倆能和睦相處,我也曾向表妹說過綺羅的事,並竭力說服她也把綺羅當妹妹看,卻均以失敗告終。一次我刻意的安排她們倆見面相處,表妹發現後,當場大發雷霆,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告訴你,在你跟前,有她沒我,有我沒她!這個女人分明對你不懷好意,只有你才傻乎乎的把她當妹妹看待!不信你問問她。她到底是把你當哥哥,還是別的什麼?”
綺羅當時聽到這話就落淚了,軟軟的說了句對不住,就轉身跑了。
我沒想到她竟會發這麼大的火。雖然心裡有些擔心綺羅,但更心繫的還是她的喜怒。所以我留了下來。好聲好氣的勸了她許久。最終,她還是耐不住我的嬉皮笑臉,破涕爲笑原諒了我。只是下不爲例。
當時年紀小,我雖然點頭了。但還在心裡埋怨她性子太過嬌蠻,不近人情,更不懂得接納別人。但是後來我才明白——我之所以能膽大包天的做這些,不就是仗着她喜歡我嗎?記休木才。
如果不是因爲她心裡有我,處處都想着我,我又哪裡有機會做出這麼多事情來?而且後來,我雖然表面上和綺羅不再來往,但在書院裡頭,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說說話打打招呼什麼的也都是常事。這些她必定也是知道的,卻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饒過去的。這也是因爲她是真的在乎我,不想和我把事情鬧得太僵啊!
奈何年少輕狂的我並沒有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當時我在恩師名下讀書,無論詩書射藝都名列前茅。恩師喜歡我,同窗們羨慕嫉妒我。在這樣的光環下,我的一顆心也開始飄飄然,心裡更是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娶一個十全十美的女子做我的妻子!
在洛陽城裡,表妹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個十全九美的姑娘。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教養都在洛陽城裡數一數二。如果不是因爲從小就和我青梅竹馬,徐家裴家早有意結親,只怕纔剛過十歲,提親的人就要踏破裴家的門檻了。但人無完人,她自然也有她的缺點在。
我當時也是傻,居然就把同窗們評價她的話給聽進了耳朵裡去,還放在了心上。後來更是日日都在焦心這個,心煩意亂幾乎連書都讀不下去。
這個時候,綺羅出現了。她給當時混沌的我指出了一條明路。
當時的我真的是瘋了,我居然信了她的話!
現在回想……不,不用現在,就是事發之後再回想起來,我都恨不能回到那個時候,將一門心思想要改變表妹的自己抓起來狠狠幾個巴掌打醒自己!她就是她,她已經夠好了,你爲什麼還不滿足?爲什麼就是要胡亂折騰?
胡亂折騰的後果,就是我永遠的失去了她。
眼睜睜看着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周旋在許多男人中間;強忍着心痛看着她嫁給了別的男人,躺在別的男人懷裡巧笑倩兮。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懷抱着她甜甜蜜蜜的人應該是我!
我後悔了,我傷心難過卻不知道該把這件事告訴誰去。在她和文郡王定親的那一天,我破天荒的將自己關在房裡喝得酩酊大醉。
然後,綺羅來了。
她說,她有辦法讓她變回以前的她,但是需要我付出代價。那個代價就是——娶了她。
我答應了。
於是,我風風光光娶綺羅過門。
但是,這個風光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個婚姻只是一個交易而已。從定親到成親,再到成親當日的所有過場我都是渾渾噩噩的走過來的,直到最後進了新房,我還沒有半點自己已經成親了的自覺。
其實,我心裡也是恨綺羅的。也直到那個時候,我才徹底相信了表妹的話——綺羅果然是個心機叵測的女子!我會和表妹分道揚鑣,一切都和她脫不開干係!
但細論起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我自己身上。如果不是我被人隨便幾句話說動了心,有了想改變她的想法,別的又如何能趁虛而入?這個別人,有綺羅,也有張瑩,更有許許多多借此得利的人。
所以,雖然恨綺羅,我卻並未對她發作。只是事後便對她冷淡了許多。就連新婚夜,我也沒有給她一點好臉色。
還記得當時將所有該走的過場走完,鬧洞房的人也都走光了後,我就直接問她:“現在,你可以告訴我解決辦法了嗎?”
她臉上一抹受傷一閃而逝。
我看到了,卻也假裝什麼都沒見到——這一切本來就是她自找的!
她的受傷也不過只是一瞬。隨即,她就揚起一抹笑:“原來你就這麼心急嗎?今天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呢,難道你就不能等今天過了再問這個問題?”
“洞房花燭夜後還有三日回門,回門之後你還需要時間熟悉這家裡上上下下許多人。等和大家都熟悉了,你又要開始跟着母親出外應酬了。如果要找理由的話,你多的是理由推脫。”我冷冷迴應。
她笑臉又一僵。“你說得很對,是我在故意推脫。罷了,既然你這麼急着想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那個人佔了她的身子,是因爲你暫時把她的魂魄給封印在了體內,纔給了她機會奪舍。她的魂魄還在,只是需要那個人離開她,然後咱們再喚醒她,她就能醒過來了。”
聽起來似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但是……“我該怎麼讓那個人離開?”
“除非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離開,否則別人是沒有辦法強迫她的。如果非要採取非常手段的話,極有可能還會傷到她。”
也就是說,說了半天,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大怒,差點就想把她給趕出門去,宣佈這門親事不算數!
但我終究還是忍住了。我答應了娶她過門,她也確實說話算話,將解決辦法告訴我了。但是,真正怎麼做,還是得靠我自己。
於是,我脫了衣裳躺上牀去:“很晚了,睡吧!你身子弱,明日一早還要去拜見舅姑,就不要折騰得太晚了。”
她乖乖的和我並肩躺下。中間她似乎也曾想過要靠近我。但只要她一靠近,我立馬往旁躲開。幾次之後,她就再也不妄動了。
相敬如賓,始終保持距離,這是接下來幾年我們夫妻的相處方式。
其實這些年綺羅這個妻子都做得很好。她孝敬公婆,友愛妯娌,對下一輩的小傢伙們更是疼愛有加。我每次出遠門,她都會早早的把一切都準備好,不讓我有半點煩惱。雖然她身子弱,動不動就生病,但家裡上下對她都是一片誇讚之聲。
只是,心裡已經對她有了疙瘩。每次只要看到她,我就會想到她當初對我、對錶妹做的那些事,再想到如今的那個表妹,心底的怨憤怎麼都平息不下來。所以,人前我或許會對她和顏悅色。但關起門來,我對她向來沒有多少好臉色。
當然了,在這些年的時間裡,我們都沒有閒着。她代我在家孝敬父母,有空便翻閱祖上留下來的典籍。我則是一年裡頭大半的時間都花在了在外修築堤壩等事上,餘下的小半時間雖然在洛陽,卻也都用在了推波助瀾上。
是的,對那個女人的所作所爲推波助瀾。
既然不能強行把她的魂魄從表妹身上剝離下來,那我就只能加快她犯錯的速度,讓她不得不放下表妹的身體另尋他處。順便,我也投靠了文郡王,漸漸成了他的心腹。
我用了五年的時間,眼看着他們一步一步走上高處,也眼看着她的錯誤越犯越大,最終走上了不歸路。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當初廢寧王之所以會把那幾封情書拿出來公諸於衆,是我私底下慫恿的!甚至連廢燕王、廢獻王他們手裡有她給的情書,那也都是我悄悄叫人放出去的消息。而爲什麼那些人手上的情書一模一樣?因爲那些都是我找來給她的呀!她只是手抄了一遍,就叫人送出去了。
對於這件事,我的解釋是:“反正只是私底下傳遞的信件,你覺得他們會互相交流翻看嗎?”
她竟然也深以爲然:“說的沒錯!反正走走過場,意思到了就行了。叫我真絞盡腦汁的給他們寫那麼多情書,我傻了吧!”
然後,事情爆發出來,後果自然慘不忍睹。
而她,居然在事發後還悄悄叫人給我遞了一封信,後來變成張瑩後也是第一時間來找我。
她居然都沒有懷疑到我頭上來!那是不是說,我極有做壞人的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