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今天穿着一身火紅的騎裝,軟軟的頭髮梳了兩個抓鬏,上面用紅繩綁着兩隻展翅欲飛的小蝴蝶,看起來就像是年畫上的小娃娃似的,軟萌可愛得緊。但很可惜。這小傢伙小臉兒依然板得死死的,半點沒有年畫娃娃的嬌憨可愛,反倒小小年紀透出幾分滄桑之感,便沖淡了這份喜慶的味道。
最近,她在跟隨師父學習騎射。
才四歲的小娃娃,又是個女孩子,本來不用學習這個的。可是這小丫頭非要學,裴映雪也一直沒把她當做四歲的小孩子看待,便叫人給她準備了一把小弓,然後叫人尋了一個善於騎射的女子來教導她。這幾日,鳳鳴公主早出晚歸,學得很認真。
裴映雪也放任她去學習。自己則埋頭忙着自己的事。卻沒想到,今天小丫頭居然沒有學到晚上,這麼早就回來了!
而且一回來就抓住了她和素錦對話的精髓,讓她簡直無言以對。
裴映雪聽到這話就愣了愣,旋即便揚起笑臉上前接過女兒手裡的小弓:“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喝點熱茶?”
“今天師傅家裡有事。所以只學半天。”鳳鳴公主接過素錦遞過來的茶杯吃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又擡頭看向裴映雪,“母后你爲什麼要說算了?難道父皇不值得你用心去迎合嗎?”
我的天!這孩子怎麼還記得這事呢?
裴映雪無力扶額。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母后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呃……她什麼意思?她就是這個意思!
裴映雪立馬把臉一板:“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麼?這件事,母后心裡自有主意。”
“你真的有嗎?”小女孩纔不被她簡單一句話糊弄過去,反而一本正經的反問。
裴映雪一時無言。果然,有個太過成熟的女兒就是不好。雖然平時在她受傷的時候孩子能悉心安撫她,但在這種自己都極力迴避的問題上,這小孩也一點都不好糊弄。哪像以前家裡的小侄子小侄女,只要她稍稍轉開話題,小傢伙們的注意力就立馬跟着走偏了。再過一會,他們根本都已經忘了剛纔自己糾纏不休的是什麼事了!
而且,這小丫頭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這麼一針見血。對別人也就算了,她在一旁看着還能暗爽一番。暗暗得意自己女兒這麼聰慧過人。但現在輪到自己。她只覺得生無可戀,真想在女兒的注視下一頭碰死算了!
看她這一臉規避的模樣,鳳鳴公主就已經猜到了。“母后你心裡根本就沒有計劃,是不是?”
裴映雪無力看一眼素錦,素錦趕緊退下了。
裴映雪才點頭。“是。”
“所以,其實你根本就不想和父皇恢復關係。或者說,你根本就是排斥的,對不對?”
裴映雪的頭都快垂到胸口去了。
鳳鳴公主見狀,小臉上明顯浮現一抹失落。“母后,真的不行嗎?你已經這麼討厭父皇了?”
“其實討厭也說不上。”裴映雪搖頭道。若說一開始她心裡是有些討厭皇帝,但現在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明白皇帝也是被那個女人欺騙的可憐人,她對他的厭惡就已經化作了憐憫。只是從心底上來說,兩個人雖然已經是夫妻,而且還生了個女兒,但在她眼裡。這位皇帝陛下還是個外人。更何況,她的心裡早已經被表哥牢牢紮根佔據了。
即便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和表哥無緣,但這段青梅竹馬的感情,浸潤在心底十多年,又豈是短短一年的時間就能徹底拔除的?所以,她現在根本就不想談什麼感情。如果不是爲了彌補皇帝、儘快給他治好病好讓他趕緊生個兒子出來繼承大統,她根本連個男人都不想見!
但聽到她的這句話,鳳鳴公主眼中卻躍上一絲希冀。
裴映雪看到了,卻不得不狠心打碎女兒的期盼:“雖然不討厭,但也不喜歡。要真說起來的話,應該是無感吧!畢竟,你父皇身邊已經有麗妃了,他們感情很好。”
這種話說出去,或許又會被人笑她矯情善妒。但沒辦法,她生在高門大戶之中,從小看多了家裡妻妾相爭、嫡庶相爭的畫面,對這個很是反感。就像自家父親和母親感情那麼好,父親身邊依然有兩個妾。雖然小妾只一人生了個女兒,但每每看到那母女幾個,她心裡就跟紮了幾根刺似的,格外難受。所以她喜歡錶哥,除了表哥是真心喜歡她、對她好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當初表哥跟她說過,他也討厭那等三妻四妾的家庭,所以以後他成親後,只會守着妻子兩個人相互扶持,絕對不會納妾!反正他不是長子,頂立門戶、開枝散葉這樣的重任落不到他肩上來。因爲這句話,她私底下高興了好久。而表哥因爲的確做到了。
只是現在,曾經的欣喜早已經化爲年少的追憶。身爲皇后,當今天子的妻子,她是必須接受三妻四妾這個設定的,甚至歡喜皇帝子孫繁茂,這是什麼道理?甚至,這後宮裡的爾虞我詐也會比其他高門大戶內更厲害。每每想到這一點,她就滿心無力,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更甚,當她恢復意識的時候,皇帝已經和麗妃濃情蜜意,你儂我儂了。既然這兩個人互相喜歡,恩恩愛愛的,自己又何必再去橫插一腳呢?就讓他們這麼恩愛到老不是很好嗎?
不過對於這一點,鳳鳴公主則持懷疑態度。
“麗妃太笨了,她挑不起後宮這個擔子。父皇雖然喜歡她,也就跟喜歡一隻小貓小狗一樣,卻不會付出真心。父皇也不會放心讓她生的兒子承繼他的位置。不然,要是生的小孩和她一樣笨,那該怎麼辦?”
噗!
剛纔自己才逗笑了素錦呢,沒想到現在一轉眼,居然自己又被女兒給逗得忍俊不禁。
裴映雪連忙作勢捂住女兒的小嘴。“這種事情,是你一個小孩能渾說的嗎?你父皇心裡自有他的主意,咱們管不着。再說了,麗妃雖然愚鈍了些,可你父皇又不蠢。要是到時候你小皇弟的心性和你父皇一模一樣呢?”
“那不可能。”小女孩斬釘截鐵的道,“母后你說過的,男孩子以後聰不聰明,多半是隨母親。麗妃已經笨成這樣了,她生的兒子能好到哪裡去?父皇就是不蠢,所以絕對不會冒這個險。”
天天天!那一位居然連這種事情都能亂說?皇帝知道肯定會氣死了吧?
“好了好了!”真是的,越說越離譜了!裴映雪趕緊轉換話題,“這個還早呢!反正咱們在這裡說沒用,一切都看你父皇自己的安排,咱們就別管了。來來來,天冷了,母后才叫人做了紅棗銀耳湯,甜甜的滋味很不錯呢!你也來吃一口。”
她又開始轉移話題了。
鳳鳴公主淡淡擡頭看了她一眼,但終究還是低下頭,乖乖的就着她的手開始喝湯。
吃完飯,鳳鳴公主又去練字,裴映雪正好下午得閒,便守在女兒身邊繡花。她以前在閨中的時候就愛擺弄這些精緻的小玩意,這一年因爲忙於後宮裡的事情,根本沒多少時間碰針線。不過最近事情都漸漸上手了,和女兒的關係也漸漸和睦,皇帝的病也漸漸有了盼頭,她的心情好了,閒來無事便想起來繡上幾針。
現在她是打算給女兒繡一件小衣。她的手藝自然比不上尚衣局裡的那些人好,所以做出來的東西不敢給女兒穿在外面。不過一件簡單的小衣,上面點綴點花鳥魚蟲給孩子穿在裡頭還是可以的。
等到晚上,這件小衣就繡成了。等鳳鳴公主沐浴出來,裴映雪就獻寶似的將衣服遞到她跟前:“鳳鳴你看,這是母后給你做的,你喜不喜歡?”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母后你這是給我做的?”這些天她一直看母后在低頭忙活,就連今天下午自己寫字的時候也沒理會自己,反而就顧着低頭繡花。要是換做以前,她至少中途會問自己渴不渴餓不餓,然後喂自己幾口甜甜的糕點。再加上聽到她說的那些話,小女孩心裡正悶悶的不大高興。
結果一轉眼,母親就送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
這是一件用粉色綢緞裁製的小衣,領口上鑲了荷葉邊,袖口也做成荷葉形狀。衣服下襬繡着兩片荷葉,一支將開未開的荷花從兩片荷葉中探出來,在荷花頂端立着一支紅色的蜻蜓。在微閃的燭光下,蜻蜓薄薄的翅膀似乎也在輕輕揮動,彷彿下一刻就會展翅飛離。
雖然這粉色綢緞她不喜歡,那荷葉邊也顯得太過惡俗了些。不過那兩片荷葉一隻蜻蜓倒是不錯,她挺喜歡的。鳳鳴公主想了想,便點頭:“還不錯。”
裴映雪便笑了。連忙展開小衣:“既然喜歡,那你快試試看!這件衣服從裁剪到繡花全是母后一個人完成的。不過母后手藝不精,你先湊合着穿。等以後母后手藝精進了,再給你做更多的的,好不好?”
小女孩順從的穿上小衣。素錦幾個早捧了鏡子來給她們看。裴映雪是怎麼看怎麼滿意。本來她的女兒長得就漂亮,穿上這粉嫩粉嫩的小衣,就真如一朵漂亮的小荷花,粉嫩得讓人真想摟進懷裡呵護。
小女孩看到鏡子裡那個粉嫩的令人髮指的小人兒,細緻的眉頭卻微微一皺:“衣服可以做,只是以後不要用粉色綢緞的了太幼稚。”
裴映雪一怔,旋即抱着肚子失聲大笑。
總體來說,小女孩穿着這件衣服還是很好看的。裴映雪左看右看,怎麼都看不夠。鳳鳴公主似乎心情不錯,竟也打算就穿着這件衣服睡了!裴映雪知道後大喜,便乾脆留女兒和自己一起睡,她很想看看女兒穿着自己做的小衣睡着的可愛模樣。
鳳鳴公主答應了,母女便一起就寢。
很快便是夜深了。椒房殿內只在一角點亮了幾隻蠟燭。燭光搖曳中,外間守夜的宮女也將頭一點一點的打起瞌睡。
鳳鳴公主小小的身板一滾,緊挨着裴映雪。她忽的睜開眼,明亮的目光看着睡在身側的母親,低低開口:“母后,你睡着了嗎?”
裴映雪一動不動,呼吸綿長,應當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小女孩也沒有推醒她,便只是依偎着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才小聲道:“雖然我很想你和父皇和好如初。可是,如果你真的已經對他無感的話,那就放開手,各過個的好了。父皇他現在也的確太過分了!”
外間的素錦被裡頭的聲音驚醒,豎起耳朵來聽,卻不想聽到鳳鳴公主這樣的說辭,一時她後背都驚出了一層冷汗。
我的乖乖,皇后娘娘特立獨行也就算了,怎麼連小公主的想法也這麼奇怪?哪裡有當兒女的敢勸父母撂開手,各自過自己的舒坦日子的?
她趕緊閉上眼,心裡告訴自己她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剛纔的一切只是幻覺!
她自然不知道。鳳鳴公主從生下來就跟着穿越女。雖然穿越女也並不怎麼帶她,但母女好歹也是同在一個屋檐下過了三年,她的一言一行對女兒都有着莫大的影響。即便這段時間聽了不少裴映雪的教導,但穿越女一向以自我爲中心的言行舉止還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一時半會是抹不去了。這樣,倒是讓裴映雪的擔憂去了幾分。
接下來幾日,皇帝又去麗妃的流朱宮過了幾夜,裴映雪也和女兒相親相愛,母女感情又融洽了不少。
不過那天過後,鳳鳴公主再也沒有提過讓她去和皇帝親近的話語,裴映雪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這種事情她本來就巴不得誰都別提,既然女兒不再僅僅抓住這個話題不放,她自然也不會傻到主動提及。所以母女倆心照不宣,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過她們的甜蜜小日子。
這一日,宮外又遞來一塊牌子,竟是裴映雪的孃家二嫂求見!
這可真是奇了!
裴映雪得知消息後,對着描畫着裴家折枝蓮標記的燙金名帖狠狠的發了一會呆。
這個不怪她好奇,而是從她醒來到現在,孃家兩位嫂嫂從來就沒有主動來請見過。便是到了上元節中秋節等等這些大日子,她們進宮來對她也是能避則避,從來就不會來主動和她套近乎。上次她回去給奶奶祝壽,這兩位還盡力和她拉開距離。尤其是這位二嫂,蟄蟄蠍蠍的,就差沒手足無措了。
當然事情也不能怪她們,誰叫當初的裴映雪實在是太厲害,直接把這兩位都給嚇壞了呢?所以她也早歇了和嫂嫂們重新交好的想法了。卻不曾想,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二嫂居然主動出面了?
“請她進來吧!”裴映雪便道。她倒是想看看,這位進宮來是爲了什麼?
過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裴家二少夫人便被人領着進來了。行禮過後,裴映雪賜座,裴家二少夫人惴惴不安的坐了。
看她一臉小心謹慎的表情,從進門起就唯恐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哪個舉動不對,侷促得簡直都不像是裴家那位人人稱道的二夫人了。
裴映雪不覺咋舌:之前那個人有那麼厲害嗎?居然能把一個對外款款大方的名門嫡女嚇成這樣?還好大嫂沒像這般,不然以後等父母去了,她怎麼承擔起頂立門戶的當家主母的責任?
“不知二嫂今日進宮,有何貴幹?”眼看這一位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想讓她主動開口是不可能了,裴映雪便乾脆問道。
裴二少夫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取出一本泛黃的冊子:“聽說皇后娘娘這些日子生病了,臣婦唯恐娘娘病中無趣,碰巧又在自家書房裡看到一本好玩的古書,便想着送來給娘娘解解悶。”
素錦連忙上前將書本接了,轉呈到裴映雪跟前。
裴映雪聽到這話,再看看那本書的名字,心裡便已經有底了——想必是那天大姐出宮後就回去跟大哥二哥說了,然後他們找到了這本書,又有心讓她和嫂嫂緩和關係,就讓二嫂進宮獻書來了。
便頷首道:“多謝二嫂有心,本宮近日的確正覺得無趣,你這本書送得很及時。”
裴二少夫人連忙長出口氣,不由想到臨出門前丈夫的叮囑——“你只要把這本書交上去,皇后娘娘自然會收下。”
一本看似普通的志怪話本,看樣子年頭也夠久了。巴巴的叫她送進宮去,還是給這個煞神,這是爲的什麼?但是丈夫都這麼說了,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直接將丈夫告訴她的話都說了一遍,結果這一位還真就接了!而且態度還這麼溫和,簡直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大相徑庭。
不,也不該說是大相徑庭。記憶中的這位小姑子,在人前也是這麼溫柔可親的,只是她的眼神卻和現在的完全不一樣。好幾次,她偶爾一次回神,便察覺到她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往別人身上砍過去,她光是看着都覺得渾身一陣陣的發寒。而到了人後,她就更不加以遮掩,那冰冷的眼神,脣角泛起的冷笑,叫人心裡直髮憷,膽子小點的就直接膝蓋一軟倒下去了。
但是現在,那令她心悸的冷意已然完全消失無蹤,這個小姑子和她早年記憶裡在安國公府裡見到的那個軟軟的小姑娘幾乎一模一樣。都是這麼寧靜平和,乖巧得叫人忍不住喜歡。
不過,她是再也不敢將她當做好拿捏的小孩子看待的。
裴映雪也沒指望這位嫂嫂如母親和兄姐一般這麼快就對自己改變看法。現在她能做的就是用實際行動說服他們,讓他們一點一滴的接受她。
因此,接了書本,她便命素問去椒房殿的私庫裡取出一些綾羅綢緞以及東珠等物賞賜給她。幾乎將家裡的人都顧及到了。
裴二少夫人接了賞賜謝過了,人卻還沒有走的意思。雙眼也不住瞟着裴映雪,有些欲言又止,面色卻有些爲難。
東西都已經送了,人卻還沒走,那是還有事?裴映雪便問:“嫂嫂可是還有什麼事?想說就一併說了吧,你難得進宮一次,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呢!”
裴二少夫人這才小聲道:“臣婦聽夫君說,皇后娘娘您正在給鳳鳴公主挑選伴讀?韋侯爺府上的七小姐被選中了?”
韋侯爺,就是裴映雪大姐裴映霖的丈夫韋慶,洛陽城裡人稱韋侯爺。他家裡的七小姐,自然就是韋侯爺和裴映雪大姐裴映霖生的女兒,在族中排行第七,閨名換做韋芸兒,卻是裴映霖當初帶進宮來陪鳳鳴公主玩耍的那一位。
裴映雪聽到這裡就明白了。“確實如此。鳳鳴公主大了,最近也開始學習詩書禮樂,本宮看她一個人怪孤單的,所以就想着選幾個女孩子進宮來陪陪她。上次大姐帶芸兒來過,鳳鳴和她玩得挺好,所以本宮第一個就想到了她。對了,本宮記得嫂嫂你有個小女兒,今年也有五六歲了吧?不如也讓她進來陪陪鳳鳴?”
裴二少夫人進宮來的第二件事的確就是爲了這個。當然,她肯定不是自願的。
雖然她捨不得女兒,也並不覺得自己的女兒在深宮之中陪着那位從小就性情暴戾的公主會有什麼好處。可是這事是婆婆開口的,夫君和公公也都同意。她一個人無力迴天,也不敢違抗公婆,便只能應了。
原本她想着以裴映雪對自己的厭惡,自己提了肯定也會被她拒絕的。卻沒想到,她支支吾吾的還沒把話說出口呢,這一位居然就已經主動提出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
她根本就不想把女兒給送進來啊!
可是現如今,自己已經處於一對四的局面,放在哪裡都是必輸無疑的。所以她心裡再不同意,也只得乖乖點頭同意了。
裴二少夫人離開的時候,幾乎是哭着走的。
目送這位接觸不多的二嫂離開,再回想一下她紅通通的雙眼,紅通通的?頭,裴映雪好生無奈:“素錦,你覺得本宮有那麼嚇人嗎?”
“娘娘您一點都不嚇人!不過是他們自己心裡有鬼,所以自己嚇自己罷了!”素錦不高興的道。
她在裴映雪身邊伺候了這麼久,只覺得裴映雪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了!雖然有點小矯情,但脾氣並不大,也從不會拿他們下面的人作伐子。她們犯了錯,皇后娘娘該罰的會罰,但該袒護的卻也沒有少袒護過。鳳鳴公主也是,小孩子嘛,被寵壞了脾氣大些也是有的,哪裡就像外頭傳言的壞得能殺人了?根本就是有心人以訛傳訛!
她已經下意識的忘了那天晚上、小女孩在夜深人靜說的那番話了。
裴映雪聽到她的說法,只是淺淺一笑,便搖搖頭不再多說了。雖說很多時候的確都是自己嚇自己,但在以前的自己身上,只怕還是她嚇人的時候居多。沒辦法,從表哥送來的那一份編年表上,她都看得心神不寧,對那一位的手段歎爲觀止,又更何況那些曾經身在其中的人們?
不過還好,她已經走了。這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大事。
如是想着,她便揮退了衆人,自己拿着那本志怪書回了內室。
乍然看去,這本書和她小時候打發時間看的那些雜書沒什麼兩樣。裴映雪走馬觀花的翻了翻,便將注意力放在了書中被折起一角的那一頁。
這上面記載着一則借屍還魂的小故事,劇情頗爲曲折離奇。講的是一個鄉間農婦,一天在地裡幹活的時候突然跌了一跤,居然就這麼死了!等她再醒來時,卻自稱乃是撫臺家的小姐,姓蔣,小名換做金娥。農婦的家人以爲她是着了魔,請村裡的神婆來爲她驅邪,卻沒有死嚎成效。於是家裡便有好奇的人按照她說的地方去尋,果然發現在讓說的地方有一位撫臺姓蔣,家裡也有一位小姐喚作金娥。
只是,這位小姐活得好好的,人也剛剛出嫁。奈何自稱金娥的農婦不顧一切找上門來,當衆與她對質。兩個人就在夫家門口就蔣小姐幼時的事情一一道來,竟是分毫不差。一時間,大家都驚呆了,不知到底誰纔是真正的蔣小姐。最後,還是蔣小姐的母親出面,拿出髮簪往自己喉嚨上紮了一下,農婦立馬臉色大變,哭叫着上前來阻攔,並口稱自己不孝,差點害了母親性命,寧願從此安安心心做一個農婦,再也不做撫臺小姐了。
而那位蔣小姐雖然也有所表示,但遠不及農婦的情真意切。於是,大家便都認定:農婦纔是真正的蔣小姐,而這個佔着蔣小姐身子的另有其人!
最終看熱鬧的人羣都轟動了,有人害怕奔逃,也有膽子大的留下來,大叫着要將這個妖孽用火燒死。最終,這個已經出嫁的蔣小姐果然死了,但不是被人燒死的,而是自己撞牆死的。
在臨死前,她還說了一段話,這段話勾起了裴映雪心底深深的恐懼:“早知你竟能找回來,我就不該這麼好心,還找個身子讓你活下來。我就該直接佔了你的身子,讓你的魂魄被我壓着,什麼時候我玩膩了再把這個老舊的身子還給你便是!”
然後,人才碰壁而死。
只是事已至此,真正的蔣小姐已經成了農婦,家中想盡辦法也沒能再讓她回到原來的身體中去。又因爲她現在的身子早已嫁人,家人也不好強行拆散別人夫妻,便只得讓女兒回去繼續和丈夫一起生活。當然,農婦是當不成了,撫臺夫婦就當是又多了一雙兒女。一家人在一起其樂陶陶,農婦也活到七十歲才與世長辭。
下面還有筆者的評價,洋洋灑灑幾百字,卻是說着蔣小姐其實是被狐仙看中了身份,所以才施了法術佔了她的身子。不過這個狐仙還有點良心,不忍心讓蔣小姐的魂魄在外孤單漂泊,就又遠遠找了個身體給她。卻不曾想,這蔣小姐不是個甘於認命的,竟然生生找回來了!這纔有了這麼精彩的一幕。
呵呵,狐仙?
裴映雪冷冷一笑。要是狐仙的話,這事就容易了!
她又重頭將故事讀了一遍,越讀越覺得這件事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十分相似。尤其是那位蔣小姐撞牆之前說的那句話——我就該直接佔了你的身子,讓你的魂魄被我壓着,什麼時候我玩膩了再把這個老舊的身子還給你便是!
佔了你的身子,讓你的魂魄被我壓着!
這句話,不管看多少遍,都讓她心驚膽戰,竟至於都不敢再多看。
然後在看看故事的發生地,她心又是一沉——衢州興仁鎮。這個地方她前些天才剛聽說過,不就是老神醫當初聽到皇帝中的藥的出處嗎?
這兩件事,又關聯到一起了。
裴映雪對着攤開的書發了許久的呆。然後,她猛地站起來,啪的一聲將書合上,便夾在腋下,匆忙出了椒房殿。
素錦等人守在外面,許久沒有聽到裡頭的動靜,心裡正在擔憂。卻忽然聽到裡頭傳來響動,連忙站起來,就看到裴映雪已經走出來了。她竟然連衣裳都沒有換,頭髮也沒有梳,就急匆匆的往外走了!
“娘娘!”素錦連忙把人給拉回來,好說歹說的給她換了出門的衣裳,又重新綰了頭髮,才陪着她一起出去。
不久,王全這邊也得到了消息。“皇上,皇后娘娘方纔往宣羅宮去見張神醫了。”
皇帝頷首:“見就見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張神醫最近正打算去衢州實地探聽一下當年的事情,朕將一切都交給皇后打理。她應該是去詢問張神醫的準備情況的。”
“不少啊!奴才聽人說,皇后娘娘是匆忙從椒房殿出去的,手裡似乎還拿着個什麼東西,一臉焦急的往宣羅宮去了。見了張神醫後,他們另個人關起門來談了許久,然後皇后娘娘纔出來。只是臉色依然不大好看。”
“不大好看?”皇帝眉梢一挑,“這個不好看是多不好看?”
“這個……奴才也說不清楚。反正聽傳話的小太監的意思,似乎皇后娘娘進去的時候心情十分急迫,還帶着幾分憂傷。出來後稍稍好了點。”
這是在爲他的病情擔心嗎?皇帝突然想到,但很快他就把這個想法給排除出腦海了。
裴映雪要是真擔心他的身體,就不會這些日子一直無動於衷了。當然,說她無動於衷似乎太過了些,至少這些日子她爲他找神醫、照料神醫方面還是用了心的。不過,從開始到現在,這個女人的表情都平靜得可以,彷彿就是在完成一件任務一般,不見半點私人情緒。既然都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她又怎麼可能會突然因爲他的事情而着急成這樣?他就算貴爲皇帝,也還沒有自戀到這個地步。
所以說,應該是有別的事情發生了?
但到底是什麼事,會讓她去找張神醫商量?她又沒有病!
“看來,朕也該再見見張神醫,提前爲他踐行一把。”皇帝低聲道。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王全多機靈的人,一聽這話,立馬就一甩拂塵出去了。
到了晚上,張神醫便如約前來。斤莊住號。
簡單幾句寒暄過後,皇帝便步入正題:“神醫馬上就要往衢州去了,不知東西都收拾妥當了沒有?可還有什麼疏漏的?”
“多謝皇上關心,都已經收拾妥當了。這些天每天都要再清點一遍,沒有疏漏。”張神醫答道。
皇帝也點頭:“皇后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朕聽說,她今天又去宣羅宮關照了一遍?神醫你要是還需要什麼,只管和她說,她定會都爲你準備妥當。”
“老朽多謝皇上盛情,不過不必了,該準備的東西都已經裝好了,就等到時候裝車。至於皇后娘娘今日去找老朽,卻不是因爲查點老朽要帶去的東西。”
“哦?那是什麼?”皇帝心猛的一跳,有些激動卻又有些失落。激動自然是因爲他猜對了,那個女人果然是因爲別的事來找的!而失落,則是不爽,能有什麼事比他這個皇帝更讓她關心,以至於臉色都變了的?他知道這一年來兩個人關係遠不如從前,但她也不至於淡漠到這個地步吧?搞得有幾次他有心想和她緩和一點關係,但對着她那張臉也提不起精神了。
“哦,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皇后娘娘拿了一本打發時間的書來給老朽看,正巧是衢州那邊的人寫的當地詭異怪事的記錄,看着頗有幾分趣味。皇后娘娘看着喜歡,便來問老朽,既然是去衢州,不如再找找有沒有類似的書,帶回來給她看看。如果能找到書籍的作者或者後人,那就更好了。”老神醫笑眯眯的道。
皇帝不可置信的問:“就這個?”
“就這樣。”老神醫點頭。
“那是本什麼書?”
“一本志怪的書而已,不過是寫着什麼一個人生了兩個頭,一個女人被狐仙佔了身子諸如此類的故事,用來打發時間的確是不錯。”老神醫道。
真的這麼簡單嗎?皇帝不信。
“這本書她交給你了嗎?”
“嗨,一本雜書而已,老朽不過需要記住一下書名和作者就夠了,何必奪了皇后娘娘所愛?這本書皇后娘娘也都還沒看完呢!”張神醫捋着鬍子,“皇上難道也對這個感興趣?您要是喜歡的話,不妨去椒房殿朝皇后娘娘借閱,皇后娘娘還不至於小氣到連一本書都不給皇上您看吧?”
“她自然不會。”皇帝搖頭,已然恢復了笑臉,“無妨,朕也只是隨口問問。皇后近日爲了朕的事忙裡忙外,想要找些稀奇古怪的書籍調劑調劑心情也是自然。朕知道了,回頭再叫人尋幾本來給她便是。”
“原來如此,皇上和皇后娘娘伉儷情深,老朽十分之羨慕啊!”張神醫聞言,立馬一臉我懂了的表情,看着皇帝的眼神裡滿是笑意。
皇帝卻被笑得十分尷尬。一句隨口的話,卻被人解讀成這個意思,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他竟然破天荒的不想否認,便乾笑道:“神醫過獎了,朕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不足掛?。”
但從宣羅宮出來,皇帝立馬就對王全吩咐:“你去查查,那到底是本什麼書,也給朕找一本來,要快!”
“皇上,方纔張神醫說的沒錯,您要是想看的話,直接去向皇后娘娘要不就是了?何必這麼大費周章。”王全小聲道。
皇帝將臉一板。“朕叫你去你就去,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王全立馬就萎了,忙不迭點頭哈腰:“是是是,奴才這就去!”便連忙出去了。
皇帝也才一屁股坐下,擡手扶住額頭。
他何嘗不知道最簡單便捷的做法就是去把裴映雪手裡的書給拿過來?可是直覺告訴他,就算自己去了,問了,拿了書,肯定也不會得到什麼答案。那個女人蔫壞蔫壞的,只要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那他費盡心機也不會找到多少蛛絲馬跡。而且自己去了,肯定還會被她冷言冷語的對待,他纔不要送上門去自找沒趣呢!每次在她跟前,自己真的一點身爲皇帝的威嚴都不能得到承認,真沒意思!
好吧,他承認,重點在後者。
所以,他寧願自己悶頭亂撞,慢慢摸索。反正,最多也就瞎撞幾個月,等張神醫從衢州回來,就算她再藏着掖着,自己也能從張神醫那裡問出個大概來。
如是想着,皇帝的心便又慢慢沉澱了下來。
“裴映雪。”薄脣微啓,低聲喚着這個名字,他的心也不由爲之一動,似乎覺得感覺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