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上元節。
待到天黑,天街上的花燈接連被點亮,各種形狀的花燈綿延一路,美不勝收。
搖曳的燭光配合着從天上均勻播撒下來的柔和月光,將整條街都裝點得煥然一新。洛陽城內的名門世家也早在天街上紮了棚子,少女們戴上幕籬。在丫頭們的簇擁下在燈下款款而行。少年則手持摺扇,搖頭晃腦吟風弄月,儒雅的模樣引來不少少女的回眸。
“皇上出宮——”
伴着一聲高喊,所有興高采烈的人們紛紛收起笑臉,不約而同跪地行跪拜大禮,口中三呼萬歲。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羣跪拜的人中的一員。
同皇帝一道乘坐龍輦走出宮門,看到眼前如此壯觀的一幕,裴映雪心頭突然躍出這個想法。
以前每年的正月,她最愛的事情就是和家人一道上天街來賞燈。天街上的燈都是舉國上下手藝最好的匠人扎的,不僅模樣漂亮、寓意極好。這麼一排排一串串的擺出來,也是格外的壯觀,讓她怎麼都看不夠。
當然了,更讓她興奮的是——每年的這個時候,她就可以和表哥光明正大的一起出行!
猶記得那個時候,表哥總是稍稍領先自己一步而行。他在前頭悄無聲息的將洶涌的人流擠開,給她空出足夠的地方行走。只要和表哥在一起,她從不會擔心自己毀被人擠到撞到,只管開開心心的看燈就好。
賞完了燈,他們便去父母處告知一聲,便一大羣人離開天街到了城東的鬧市。那裡也有燈會,只是比起天街上來說要稍遜一籌,但也會有幾盞她喜歡的。表哥自然會給她買下,等回去的時候叫人給她一起送回家去。這些都是次要的,他們去城東,主要是爲了那裡林林總總的小吃。
往日裡父母總嫌這些東西不乾淨,不讓吃。可是這個時候,大人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嚐個新鮮。
她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街頭有一家埋糟鵪鶉的,味道特別的好。也不知道用的什麼秘方,就連裴府小廚房裡的人都做不出來一模一樣的滋味。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砸吧一下嘴,突然又有點想吃了。
“娘娘。前面有臺階,請當心腳下。”
素錦的聲音忽的在耳畔響起,裴映雪立馬回神。趕緊看看左手邊的皇帝陛下,他正昂首闊步領先她半步一腳踏上臺階。而右手邊的女兒早已經被街上的熱鬧吸引了注意力,也沒有注意到她這個母親的失神。
還好還好。
裴映雪連忙鬆口氣,也挺直了腰桿,擡腳邁上臺階。
燈樓就建在距離皇宮門口不遠處,乃是天街上最高的建築。臺階共有九十九級,象徵着皇權的至高無上。
當裴映雪和皇帝雙雙登上燈樓頂端時,一隻巨大的龍形燈籠被點亮,纏繞着燈樓,同他們一道俾睨天下萬物。
皇帝俯視下方萬民,揚手高喊:“免禮,平身!”
“多謝皇上,多謝皇后娘娘!”下面的人這才起身,又兀自四處遊賞起來。
燈樓上有三個位置,兩大一小,正好供裴映雪一家三口坐下。
三個人坐下後不久,便見一輛花車從天街一頭駛出。花車上裝點着各色鮮花,花叢簇擁之下,一名美貌少女端坐其中。在她左右兩邊還站着一對粉妝玉琢的金童玉女。少女面帶微笑,一手端着一隻玉淨瓶,一手執柳枝。柳枝沾了瓶裡的水,揮灑向道路兩旁。車子兩旁也鑿了不少小孔,一路走過去,便有涓涓聖水流淌出來。各家便遣了人端着碗盆去接。
“哇!”
見到這般勝景,鳳鳴公主都坐不住了,小嘴兒張的大大的,忍不住跳起來抓着前頭的欄杆踮起小腳伸長了脖子往下看。宏狀爪技。
裴映雪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忍不住面帶微笑,笑着問女兒道:“要不要也叫人下去給你接一瓶聖水?聽說今天用滴了聖水的水洗澡,接下來一整年都不會生病呢!”
小女孩立馬回頭,小臉又板起了:“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人吃五穀雜糧,怎麼可能不生病?”
裴映雪好無語的看着女兒:“這不是趁着節日討個好彩頭嗎?難道你不想要?”
小女孩想了想,這才點頭。“那就要吧!”
搞得這麼勉強的樣子,跟誰逼着她似的,但裴映雪心裡清楚,這小妞要是真不想要,肯定早搖頭了,哪裡還會點頭?這矯情的德行,和她爹一模一樣,看得人牙疼得慌。
忍不住瞧一眼那邊的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依然端坐在龍椅上,彷彿老僧入定般定定看着下面的熱鬧,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真可憐。當了皇帝就要懂得剋制,尤其是在這樣盛大的場合,他必須端出皇帝陛下的架子和氣勢,給萬民做出表率。但正是因爲如此,卻也喪失了賞燈的樂趣。
如是想着,素蘭已經捧着一隻小盆上來,笑嘻嘻的道:“娘娘,公主,你們看,奴婢一個人搶了一盆呢!街上搶聖水的人真多,奴婢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弄了這麼一小盆,還請娘娘、公主享用。”
她乾乾淨淨的下去,現在身上衣服都已經溼了好大一片。頭髮也溼噠噠的,看樣子在上來之前已經整理過了,但看起來還算有幾分狼狽。
裴映雪叫素錦把小盆接過來,便叫她回去換衣服了。
隨即,裴映雪親自從小盆裡舀出來三小碗水,一次送到皇帝以及鳳鳴公主跟前。“皇上,聖水難得,大家共飲一杯,一同祈求今年百病不侵吧!”
皇帝默默看了她一眼,便端起玉碗一飲而盡。
裴映雪也和女兒各自喝下了自己的一碗。
在三個人飲下聖水的時候,花車已經開過天街,往京城其他地方散發聖水去了。隨後而來的又是舞龍隊伍、舞獅隊伍……總之人潮洶涌,熱鬧非凡。
裴映雪好久沒看到這麼多大活人了,一時精神也格外亢奮,目不轉睛的盯着下面,這份專注連年方四歲的鳳鳴公主都比不上。
皇帝斜眼往她那邊瞥了一眼,脣角微扯,便轉頭吩咐道:“去請工部徐大人、吏部蔡大人、戶部吳大人。”
“是。”王全連忙退下去傳話。
不多時,裴映雪便聽到有人又爬上燈樓來,而且還不止一個!
趕緊回頭,沒想到一眼就掃到了在人羣最尾端的徐明軒!
裴映雪心裡莫名咯噔一下,趕緊轉開頭。
幾名被皇帝邀上燈樓來賞燈的臣子依禮又是一番跪拜。而後,便在皇帝身後站定,一面小聲和皇帝說着話,一面看着下頭的盛況。
好死不死的,徐明軒身爲幾個人裡頭資歷最淺的一個,正好就被安排在了裴映雪身後不遠處。
一時間,她覺得如坐鍼氈,渾身都各種不自在,只能強迫自己裝模作樣看着下面的等。
“皇后娘娘很喜歡那個兔子燈麼?”而身後,徐明軒略帶幾分沙啞的嗓音忽的傳來。
裴映雪一個激靈,這才發現自己剛纔一直盯着的赫然便是一隻精緻的兔子燈籠。她連忙笑道:“是啊!鳳鳴最喜歡小兔子了,本宮看到了便在想,等一會得叫人也扎一個一模一樣的給她玩兒纔是。”
“母后,兒臣也沒那麼喜歡小兔子。而且,您不是也很喜歡小兔子嗎?”鳳鳴公主的殺手鐗——拆臺又出現了。
裴映雪一怔,瞬時無言。
後面的徐明軒忍俊不禁。“原來娘娘現在依然喜歡兔子。”
鳳鳴公主聽了,趕緊昂起頭:“你知道母后以前喜歡什麼?”
徐明軒含笑點頭。“回稟公主,微臣和皇后娘娘是嫡親的表兄妹,從小頗有些來往,所以皇后娘娘的喜好,微臣也知道一些。”
“哦。”小女孩點點頭,不知怎的就拉下小臉不說話了。剛纔因爲看下頭的表演而閃閃發亮的雙眼也暗淡了下來。
裴映雪看在眼裡,心又是一沉。
徐明軒見狀,便低下頭,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實皇帝請他們上燈樓,不過是爲了表示對他們的看重,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給他們長臉而已。但就觀賞性以及愉悅性而言,還是下面更好一些。裴映雪心裡暗想。
而且……時隔一年,自己終於又和表哥站在了一處。只是這一次,自己在前,他在後。這個人再也不可能去爲他撥開人羣、買她最喜歡的燈籠,自己也再不能對他任意嬉笑、撒嬌賣潑了。
曾經的一切似水無痕。而現在,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啊!
皇宮外頭熱鬧紛呈,皇宮內卻是安靜得可怕。流朱宮內,麗妃病怏怏的躺在牀上,雙眼呆呆看着窗外那一輪圓月,彷彿魂都被月亮勾走了一般。
“什麼時辰了?”突然,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響起。
青楊忙道:“回娘娘,戌時二刻了。”
“才過了一刻鐘啊!”麗妃嘆道,“可我怎麼覺得都過去好久好久了?”
青楊低頭不語。
麗妃靜了靜,又問:“你說,皇上現在在幹什麼?還在天街上賞燈嗎?還是在和皇后說笑?亦或是在和鳳鳴公主說話?”不等青楊回答,她又自顧自的繼續說道,“現在,他們三個一定在一起玩得十分開心吧?上元節,一年一度的天街賞燈,聽你們說就能猜到有多熱鬧。只可惜,我去不了。”
“娘娘何必如此掛懷?如果不是因爲您身子不好,皇上這次肯定會帶上您的。不過這次不去,明年依然還是有機會的。皇上如此寵愛您,這樣的機會怎會不給您?”青楊柔聲道。
“是啊,明年……可是還要等一年呢!”麗妃小聲說着,一手捂上心口,“而且現在,只要一想到皇上正在外頭和皇后娘娘並肩賞燈,有說有笑,我心裡就好疼,疼得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
青楊好無奈的在心裡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人家正經夫妻,一起去賞燈不是理所應當的嗎?而且大好的日子,他們不有說有笑,難道還要吵架打架不成?你一個伺候皇上一年的妃嬪,怎麼到現在還沒認清自己的身份,一門心思的把皇上當做你的所有物,甚至連皇上和皇后娘娘在一起都不願意?這種事情,你願不願意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如今別人就在外頭熱熱鬧鬧的賞燈,你一個人就算心疼死也沒人來管。而且……這些天你天天叫着要死要活的,也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嗎?
原本當宮女時,她什麼活計沒幹過,當時也沒聽她喊過苦叫過累。結果現在當了一年宮妃,什麼嬌氣毛病都出來了!而且嬌氣好歹也嬌氣得雅緻點,這種捂着胸口叫着要死要死的舉動,後宮裡還沒幾個妃嬪用過。順便說一句,那些妃嬪的等級都不高,用此舉博取皇上的關注均以失敗告終。
當然,這些話她不會當着麗妃的面說出來。因而她只是柔聲勸道:“娘娘您就別想這麼多了,現在安心養病纔是正理。現在皇上不是已經把李公子從和順長公主府上救出來了嗎?他也不過受了點皮外傷,其他並無大礙。由此可見,皇上還是十分疼愛你的。”
“是啊!爲了救堂弟出來,皇上特地給長公主的夫婿升了官,也招了長公主的長子入侍衛營,這才換來長公主的高擡貴手。皇上爲了我,實在是付出太多了。皇上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說起這個,麗妃眼中又不免淚光點點,只是臉上的哀慼之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得意。
青楊見狀,便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趕緊又說了幾件皇帝對麗妃關愛有加的事情,終於讓麗妃暫時忘了外頭天街上的事情,她便捧來一碗湯藥,好歹哄着麗妃喝下了。
藥裡添加了不少利於睡眠的藥材。麗妃喝完不多大會,便眼皮下墜,沉沉睡了過去。
青楊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安置她躺好,便熄了燈,大家都散了去。
和流朱宮內一樣冷清的還有遠在鄂州的蓮花庵。
雖然已經入了春,只是山上風大,又是夜晚。一陣夜風吹來,颳得窗戶咯吱咯吱直響,就連掛在牆上的那盞燈籠也飄飄蕩蕩的,裡頭豆大的火苗彷彿隨時都會被吹滅。
身穿打着補丁衣裳的少女跪坐在蒲團上,凍得青白的手緊緊握着毛筆,正一字一句抄寫着金剛經。小丫鬟往火爐裡扔進去一塊木頭,不想卻看到火爐裡竄出一股濃煙,嗆得她眼淚直流。
“小姐,今天是上元節呢,您就歇一天吧!”小丫鬟小聲咳嗽着,還不忘再度勸自家小姐一句。
少女卻彷彿沒有聽到,繼續低頭抄着佛經。
直到一本佛經都抄完了,她才放下筆,拿起紙張吹乾,才慢條斯理的道:“反正也沒事,還不如抄抄佛經練練字。回頭等去做客的時候,也能有拿得出手的東西當做禮物。”
“做客?小姐,咱們在府裡連十五都沒過就又被送出來了,這一年肯定都要在山上度過了,又哪裡來的地方去做客?”小丫鬟一臉不解。
少女卻是篤定笑道:“你不是說了嗎,今天是上元節呢!既然過節,這世上又不是隻有咱們主僕兩個人在單獨過。再過一會,肯定會有人來請咱們過去一起過節。”
“真的嗎?”小丫鬟眨眨眼,還是想不明白。
少女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你現在不信不打緊。再等等,到你親眼看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的話音落下不多久,果然便聽到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在外響起。
“誰呀?”小丫鬟忙問。
“張小姐,你在嗎?我家夫人讓我們來接你過去一起過節。”外面有人如是說道。
小丫鬟立馬雙眼圓瞪。“小姐,她們——”還真有人來請她們去過節!
少女得意一笑:“你家小姐說的話,什麼時候沒有成真過?趕緊去開門吧!對了,剛纔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不許對別人說,記住了沒有?”
“是,奴婢記住了!”小丫鬟趕緊點頭,便樂顛顛的去開門了。
打開破舊的大門,兩個僕婦打扮的人手裡提着燈籠,慢慢悠悠的朝裡頭走了進來。朦朧的燈光下,這兩張臉赫然便屬於年前陪着太后一道在山下漫步的兩個人。
少女見到她們,趕緊起身行禮:“姜嬤嬤,孔嬤嬤。”
兩個嬤嬤連忙也和她見禮。而後,姜嬤嬤笑道:“前兩天看到山下來了一輛馬車,我們便猜測是不是張小姐回來了。恰逢今天上元節,我家夫人一個人待着無聊,便遣我們過來看看,如果張小姐回來了,便請張小姐一起去過節。沒想到張小姐你果然在!既然如此,不知張小姐可否賞這個臉?”
這個人真會說話。她們應該早就知道她初八那天就被送回來了吧?但是這幾天一直不動聲色,直到現在才找了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來找她。
少女淺淺一笑:“既然是夫人相請,我當然求之不得。要知道這些天我也一直念着夫人呢!”
“那可真就再好不過了!”孔嬤嬤連忙點頭,“這樣的話,那張小姐你收拾收拾,便跟我們走吧!”
“好呀!”少女點點頭,趕緊把桌上抄的經書收拾好,拿出一塊綢布小心的裹好了,便隨着她們走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她們纔來到對面山上的白雲庵。
太后正在和人說着話。
“初六那天,張家宴客,請了不少親戚朋友來。她本來就處境尷尬,便沒有往人多的地方去,只找了個地方靜靜看書。卻不曾想,那陳公子打聽到了她的地方,直接就尋摸進她的房間裡找她去了!”一個丫鬟打扮的人一邊給太后捏着胳膊,一邊小聲說道。
太后臉色陡變。“這個小子好大的膽子!不過,既然是內宅,怎麼能任男人隨意亂走?而且小姐的閨房外頭難道沒有人守着嗎?怎麼就讓一個外男大大方方的闖進去了?那些丫頭婆子都是死的嗎?”
“哎,太后您是不知道。那天一早,張夫人就派人去把她院子裡的人都要走了,說是家裡客人多,那些現有的人手忙不過來,暫時先借她的人一用,等忙完了就還回去。她院子裡本來就沒幾個人,又被這麼一借,就呼啦啦的全走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一個粗使婆子,然後就是她身邊的丫頭靈兒了。”
“只剩下一個粗使婆子和一個小丫頭?”太后聞言不由冷哼一聲,“張家好歹也是鄂州名門,什麼時候落魄到連小姐院子裡的丫頭都要借去用的地步了?哀家還是頭一次聽說,一個嫡出的小姐院子裡只有一個丫頭和一個粗使婆子伺候的!這哪是嫡出的小姐?隨便一個破落戶都比她強!”
“可不是嗎?奴婢也是這麼想的。”丫頭小聲道,“所以,奴婢想着,指不定是那位張夫人故意爲之呢!”
“你這話怎麼說?”太后又問。
“哎,這個……這件事,奴婢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說出來,怕污了太后娘娘您的耳朵。”
“哀家叫你說你就說!本來就是哀家叫你們去打聽的,現在打聽出來了,哀家自然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那奴婢就說了。其實奴婢當時聽到那件事的時候就嚇了一跳,也想着他一個外男,即便是張小姐的未婚夫婿,也總不能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往一個千金小姐的房裡跑啊!這還沒成親,男女大防還是要守着的。一旦被人發現了,那張小姐的名節就徹底毀了!結果呢,果不其然,陳公子進門後就拉着張小姐的手說一些情意綿綿的話,張小姐怎麼都掙脫不開。兩個人拉拉扯扯的時候,張夫人突然就帶着一羣上門做客的夫人一道出現了!”
“果然。”聽到這裡,太后都忍不住咬牙切?,“他們分明就是設了個局,故意把她往套裡趕!”
“是啊!前腳陳公子才進去,後腳這羣人就風風火火的殺進來了,根本就沒給人反應的時間。而且進去之後,張夫人劈手就給了張小姐一個巴掌,大罵她傷風敗俗,丟張家的人,要把她給活活打死。那陳公子見狀,連忙就出來,說什麼他和張小姐情投意合,許久不見她,實在是想得緊了纔會偷偷來和她私會。他還說什麼,兩個人什麼都沒幹,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可是張夫人幾個闖進去的時候,分明就看到他們正抱在一起的!這話誰能信?大家便都紛紛指責張小姐不安於室,這位陳公子倒成了有情有義的好男兒。”丫頭說着,也不由氣憤起來。
“這些人好生無恥,竟然合起夥來欺負一個弱女子!甚至陳公子的母親陳夫人當場就跳出來,大聲叫囂他們陳家可不能娶一個還沒出嫁就這麼不安分的媳婦,大喊要退婚。陳公子又是一通苦苦哀求,但陳夫人依然不同意。最後還是張夫人又求了半天,她才鬆口,但言明這樣的女子,做陳家正妻是不行的,頂多只是一個妾!”
“呵,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吧?把好好的正妻變成小妾,又能坐享美人,又能空出位置來和更有用的人家聯姻。簡直一舉兩得!”太后在後宮沉浮多年,看多了這等伎倆,當即便道。
“可不是嗎?”丫頭連連點頭,“張小姐有口無處辯,有話不能說,當時就哭暈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陳家就已經退了庚帖。張老爺、張老太爺也都以她太過丟人現眼爲由,叫人把她扔進祠堂裡跪了一天一夜。然後,就又叫人把她給送回山上來了。”
頓了頓,她又說道:“而且這兩天,奴婢聽人說,張夫人正在和陳夫人商議,要把她親生的二小姐許配給陳公子做正妻。”
聽到這話,太后嘴角冷冷一撇。“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這計劃還真夠周全的,哀家都差點被繞進去了!”
丫頭低嘆口氣。“只是可憐了張小姐。果然沒孃的孩子像根草啊!明明是張家嫡長女,卻被繼母害成這樣,連個正頭娘子都當不成,卻被送去做妾,還要屈居在繼母所生的妹妹之下。要是換了奴婢,奴婢早一根繩子吊死了算了!”
對她的這些話,太后心中深有感觸。
“是啊,沒孃的孩子像根草。哀家的和順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她從小嬌生慣養的,脾氣大得很。現在哀家不在洛陽,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又惹出什麼事來。現在沒了哀家在,那些人肯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讓着她,這孩子心裡肯定很不好受。都怪哀家沒用,沒給她生個兄弟撐腰,連獻王也保不住……”
“娘娘……”丫頭正要勸,那邊少女已經在姜嬤嬤兩個人的帶領下進來了。
進得門來,她連忙對太后行了個大禮:“張瑩見過夫人,我來晚了,給夫人拜一個晚年,還請夫人不要嫌棄。”
太后連忙笑道:“不嫌棄不嫌棄,你能來陪我一個老婆子過節我就很開心了。”便對她招招手,“快過來,和我一起坐。”
“是。”少女施施然走上前,卻沒有直接坐下,而是雙手奉上她剛抄好的經卷,“這是我這些天抄的一份《金剛經》。大過年的,來給您拜年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便只能抄一份這個,權當做禮物了,還請夫人笑納。”
太后接過來看了看,只見裡頭字跡工整,一筆一劃都極見功力,可見她是一心一意抄寫的,沒有敷衍了事,頓時心裡便多了幾分喜歡。
“你這份年禮送得很好,我很喜歡。”她道,把東西交給丫頭吩咐她收好了,又順手從胳膊上擼下來一個羊脂玉的鐲子給少女戴在胳膊上,“這是我給你的回禮。”
“那怎麼行?這也太貴重了,我受不起!”少女趕緊拒絕。只是太后堅持給她,再加上姜嬤嬤幾個人的勸說,她還是羞羞答答的接受了。
而後,太后便拉了她在身邊坐下。兩人低聲說着話,丫頭們送上來兩碗剛做好的元宵,太后便推給她一碗。“來,嚐嚐我這裡丫頭的手藝。”
“好呀!”少女笑眯眯的點頭,端起碗拿起筷子,忍不住一口一個,雖然吃相不算太粗俗,速度確實極快。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吃下了半碗。還剩下半碗,她捧着碗眼巴巴的看向太后:“夫人,我可以把剩下的半碗給我的丫頭吃嗎?”
太后不解。“你吃不完了嗎?”
少女臉上忽的浮現一抹羞紅。她慚愧的低下頭:“不是。”
“那是……”
“因爲這湯圓太好吃了!我捨不得一個人吃完它。”少女小聲說道,“我這個丫頭也已經好幾年沒有吃過湯圓了,所以我就想着……”
太后臉又一沉。“你們已經好幾年沒有吃過湯圓了?”
那不就是說,她們已經好幾年沒有在張府過元宵節?換言之,她們這幾年的元宵節都是在山上度過的!
少女低頭。“這幾年,家裡雖然不曾斷過我的吃食,只是逢年過節的,他們總會忘了山上還有一個我,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太后深吸口氣,忍不住摸摸她的頭,“元宵好吃,你就多吃幾個吧!後廚裡這些東西還多得是,你的丫頭想吃我再叫人給她端過來。”
“那可真是太好了!謝謝夫人!”少女感激得不行,一時眼淚都出來了。
太后見了,心中更感慨萬千。“好了,別說這些了,趕緊把元宵吃完吧!”
“嗯,我這就吃!”少女連忙點頭,低頭就往嘴裡一陣猛扒。只是扒着扒着,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滾落了下來。落到碗裡,她也彷彿沒有看到,繼續埋頭猛吃。吃完了,她擡頭衝太后一笑,“夫人您看,我全都吃完了!您這裡的元宵真好吃,我還可以再吃一碗!”
“來人,再給張小姐端一碗過來!”太后立馬便道。
少女感激不盡,連忙又起身道謝。太后把她拉起來,親手給她擦去眼淚。“你這個孩子啊……哎!”
“夫人。”少女依然笑吟吟的看着她,“我覺得我真好命,在山上都能遇到夫人你這樣的好人,我上輩子真是燒了高香了!”
這個孩子,怎麼能這樣隨遇而安呢?太后心疼得自己都快流淚了。
“張瑩。”雙手牢牢握住她的手,太后輕聲叫道,“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麼?”
“喜歡啊!夫人您宅心仁厚,我從沒見過像您這麼好的人!”少女趕緊點頭。
“那,我問你一句話——你可願意以後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