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穆宗景新九年,左相白映雪卒,以令狐韜、歐陽懋德爲相。帝頗事聲色,經營土木,令採漳州水晶以作鏡殿。尚書上官誠、樊東樓等進諫不聽。帝席太平之業,日久宴安,且生猜忌。時馮道南之子馮順爲右丞,王武秀爲郎中,楊俊爲太子舍人,三人皆機巧便佞,善伺人主意,帝甚寵之。又有左贊善韓欽明,乃韓昭猶子,議郎吳岌,乃吳廣之子,二人亦阿附上意,帝甚重之。五人互相朋比,朝中目爲五鬼。王武秀昔日爲神策營小吏,犯令,爲庹靖虞候所鞭;吳岌亦坐法當斬,陳同恕而杖之。二人遂倡言“國家承平,宜廢四大營,並歸六鎮。”帝亦以歲費浩繁,租稅不敷,遂允其奏。宰相令狐韜、樞密使嶽坤,極力諫阻不聽,二人奏曰:“陛下若節妄費,以務正用,國家之歲供,猶恢乎有餘。”帝滋不悅,詔下。有建昌節度使史進、翔龍府留守司都統制狄勇、杉關副元帥劉遇隆,三人聞之,不肯奉詔,一齊入朝,上表抗言曰:昭皇帝設四大營,以佐六鎮,星羅棋佈,以備不虞,乃至善之策也。陛下宜守成法,不可變易。若雲經費不敷,則土木之費,珍玩之供,乃陛下近年始有此舉。先帝在日,未之聞也。
且陛下承宗廟社稷之重,正宜親賢遠佞,節用惜財,以固國本,詔求直言,以培國脈。不然,惟有負先帝艱難恢復之意,並恐失中外人民之望。
疏入,帝大怒曰:“欲廢四營,乃爲國家惜費,汝等乃面侮朕躬,詣朕聽佞言耶?”立命斬之。史進、狄勇神色不撓,亦抗聲言曰:“陛下不惜冗費,而裁正供。四營若廢,武備不振,倘變生不測,老臣等立見其敗矣!可惜先帝十五年海道播越,創業艱難耳!”帝怒不可止,敕劍封下,羣臣不敢進諫,時三人已綁出朝門。史進目光如炬,大言曰:“自壞汝萬里長城,異日定悔無及。”陳太皇后在宮中聞之,立即命駕直出殿門,責帝曰:“汝父如龍,汝兄如虎。國有大政,無不與羣臣商妥始行。在位數十年,並未妄殺一朝士,以人才難得,當爲國家愛惜也!況史進、狄勇、劉遇隆三人,皆顯皇帝恢復創業功臣。汝乙夜觀書,幾曾見誅殺功臣之主,能國祚綿永乎?必爲若所欲,恐一敗塗地,將累及老身,不知死所矣。”且責且泣而入。帝大怒,即令人追回令旨,則三人綁至法場,業已斬決矣。帝亦惱悔,詔厚葬之,贈史進爲忠列侯,狄勇爲武襄侯,劉遇隆爲義勇侯,以原官蔭其子孫。月餘,太皇后陳氏崩,帝哀毀不勝,鬱郁寢疾,九月癸丑遂殂,在位十年。穆宗子尚幼,以昭帝子承枯立爲太子,至是即位,遂爲成宗,以明年爲嗣慶元年,從此四營既廢,六鎮空虛。內而老成凋謝,外而宿將物故,宋祚不復永矣。成宗御極,稔知“五鬼”妨賢病國,盡放流之。是年惠州府羅浮山崩,有尚書樊東樓嘆曰:“羅浮乃宋業起義之所,今無故崩頹,時事可知。”遂致仕而去。
是時,元順帝改元至正,復行科舉,從右丞相脫脫之請也。
按此又一脫脫,乃馬札兒臺之子。因左相伯顏既誅唐其勢,獨秉國鈞,專權自恣,脫脫乃伯顏從子,慮禍及己,深以爲憂,乃問其父馬札兒臺,當於伯父未敗時圖之,父以爲然。脫脫未決,又質之於其師吳直方,吳直方曰:“此大義滅親之舉也!”正值伯顏構陷郯王,又擅貶宜讓、威順二王,帝不勝其忿,決意逐之。脫脫始以帝出獵,用宿衛兵拘伯顏於京城,草詔榜其罪狀,黜爲河南左丞相,徙之蒙化,伯顏中途遂死。帝任脫脫爲左丞相,錄軍國重事。帝始憶及文宗謀爲不軌,致明宗暴殂於旺忽察都,乃撤去文宗廟主,徙太皇太后於遠州,放故太子燕帖古思於高麗。太皇太后乃大悔恨曰:“惜不用燕鐵木兒之言,以至於此!”燕鐵木兒子孫,盡行誅戮。凡御史臺臣有諫者,帝輒誅之,以報宿恨。帝又遣使至沙州,暗護生母柳氏及趙完普等親屬至京,欲尊養之。使臣未至,而完普、柳氏先卒。帝慟悼不已,詔移至燕京,厚葬之,俱有封贈,親臨祭奠,廷臣未喻其意也。
至正十一年,黃河決,脫脫乃大集羣臣,廷議河防一事,紛紛衆論,無所折衷,惟漕運使賈魯,以爲必塞北河,疏南河,使復故道,工不大興,害不能已。脫脫奏知,帝遂遣工部尚書成遵,大司農禿魯等巡行視河,議其疏塞之方以聞。成遵等乃自濟濮、汴梁、大名諸處,行數千裡,掘井以量高下,測岸以究淺深。博採輿論,以爲黃河故道,斷不可復。山東連年歲歉,民不聊生,若聚二十萬衆於此地,恐他日之憂,更有大於河患。
時賈魯先與脫脫言:“此役自關丞相一語已決,況成遵等,採河南北童謠有云:‘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殆欲以此語驚撼丞相耳!”及聞成遵等議,脫脫怒曰:“汝謂民將反,民即反耶?”自辰至酉,議不能決。明日執政皆謂成遵曰:“修河之役,丞相意已定,且自有人任責,公勿多言。”成遵曰:“腕可斷,議不可易。”脫脫遂奏出成遵爲河間鹽運使,詔開黃河故道。以賈魯爲工部尚書,充河防使,發河南北兵民十七萬,自黃陵岡南達白茅,放於黃固哈只等口,又自黃陵西,至楊青村,凡二百八十里有奇,興工五閱月而堤成,河復故道。
超授賈魯爲集賢大學士,脫脫爲太傅,賜世襲“答刺罕”之號,其餘賞賚有差。誰知賈魯治河,於黃陵岡鑿山開道,拆毀民居,驅逐搬徙,果然掘出石人一隻眼。所拆毀處,恰是妖人劉福通所居。福通久以白蓮會燒香惑衆,奉欒城人韓山童爲主,詭言天下大亂,山童乃彌勒佛下生,當爲中國之主。河南及江淮愚民,翕然信之。事覺,官捕之甚急,山童被擒。福通煽動開河丁夫,以紅巾爲號,遂據朱皋,攻破羅山、真陽、確山等處。
又陷汝寧府,及息州、光州,衆至十萬。福通乃迎山童之子韓林兒至,立爲帝,號小明王,建都毫州,國號曰宋,改元龍鳳,以其母楊氏爲皇太后,劉福通爲平章,亂自此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