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對於秦孝的搶救工作只進行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因其傷勢過重、無力迴天而宣告結束。
不知爲何,面對父親蒙上了白布的屍體,少年清瘦的臉龐上,憤怒之情遠多於悲傷。
站在他身邊的高巖正想好言安慰他幾句,卻見他突然拔腿就走。
“你去哪?”司徒允怕他因爲情緒不穩定而出事,連忙追了上去。
他和高巖本來一個打算去找方瑩藍的師父喬娜,一個去尋凌潔,卻因秦孝的突然墜樓而留滯在了這裡,唯有阿德照原計劃直奔黃明亮所在地而去了。
“別跟着我!”已經跑出搶救室大門的秦湖頭也不回地吼道,正處於變聲期的嗆然音調在醫院門診樓晦暗的長廊裡碰擊着,反射出與其年齡所不相符的冷硬的迴響。
照司徒允平時的性子,早就懶得理這麼個又沒禮貌又古怪的小子了,可考慮到對方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剛剛又親眼目睹了父親慘烈的死亡畫面,換誰誰都會心情不好,因此才耐着性子,一路尾隨着他跑出了急診樓。
可沒想到,別開秦湖個子瘦小,可跑動起來卻是一陣風的速度,才一眨眼的功夫,整個人就沒入了外面燈光照不到的黑夜陰影中,不知所蹤。
司徒允四處尋覓,都不解他人影,正有些擔心,卻感到身後一陣輕動,似有什麼人或物悄無聲息地挪到了自己視野所無法觸及的範圍,頓感到脊背微微發涼,趕緊回頭一看,果然看到自己身後站了個通體發黑的鬼魅!
他嚇得立刻倒退了好幾步,驚魂未定之時,卻聽那“鬼魅”開口,怯生生地喚他道:“你是珊珊的朋友吧?”
“你是……”司徒允仔細一看,頓時哭笑不得,心裡連罵自己這幾日見鬼見得多了,膽量也直接縮水了,到最後大致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就一律認定是鬼。
眼前的這位哪是什麼鬼魅,分明是秦珊那個不是鬼魅勝似鬼魅的母親趙晗!
“沒錯,趙、趙阿姨,我就是珊珊的朋友,我叫司徒允,您怎麼會在這兒?”司徒允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這個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衣裡的女人自我介紹道。
令他感到一絲不尋常的是,這個之前一直躲在自家屋門後、一副打死都不願見人的古怪女人,這會兒怎麼突然主動跟他這個一點都不熟悉的人打起招呼來。
“警察打電話到家裡,說我丈夫食物中毒,在這裡治療,我過來看看。”趙晗輕輕地解釋道。此刻的她不僅穿了一身黑衣黑褲,就連腦袋上都裹了一條黑色的紗織頭巾,只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龐,不想讓人當成鬼魂都難。
司徒允不禁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識到這女人應該還不知道她丈夫剛剛不幸墜樓而亡。醫院雖然肯定報了警,警察也正在趕來的途中,但應該還沒有人正式通知過死者的家人。
他頓感爲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跟她告知其丈夫的死訊,儘管很有可能像秦孝這種人渣男人的死未必會令她感到多大的悲傷。
正進退兩難間,他死活都沒有想到的是,老天爺竟以一種極其獨特的方式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其實,秦孝他已經死了,對吧?”趙晗淡淡的聲音迴響於夜風間,顯得是如此的波瀾不驚。
司徒允鬆一口氣的同時,更多的是奇怪:“你、你怎麼知道的?”難道她剛纔碰到秦湖了、他告訴她這件事?
黑衣婦人蒼白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司徒允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大活人竟能笑得如此的觸目驚心,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然而,更令他感到膽戰心驚的還是她接下來的話:“我剛剛在醫院門口看到他的魂了,被兩個鬼差用鐵鏈拖着走了。”
如果換做以前,司徒允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認定這個女的絕對需要到精神病院好好治療一下,可是事到如今,他卻很難判斷究竟她和他們一樣真的能看到鬼魂,還是胡亂妄想了。
正不知所措時,司徒允聽到高巖在身後叫他,頓時有種得救了的感覺,連忙回頭,看到後者正從門診樓的方向飛快地朝他跑來。
“看看我發現了什麼!”高巖朝他揚了揚右手,忽而一眼瞥到了幾乎都快與黑暗融爲一體的女人,第一反應也以爲自己又見了鬼。
“這是秦珊的媽媽,你見過的!”一眼就看出朋友和自己一樣將對方誤認作了鬼,怕他說出什麼不妥的話來惹對方不高興,司徒允趕緊搶在高巖開口前大聲說道。
一聽這話,高巖豁了命才勉強嚥下了那聲差點就要破喉而出的“有鬼啊”的驚呼,朝黑衣女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就在這個時候,司徒允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之前他曾聽高巖說過,有一次他們兩人還有秦珊、凌潔在秦家那座破落的屋子前說話時,嚴妍的鬼魂曾經在海水裡出現過,而當時趙晗就躲在院門後看着他們。
如果說趙晗真的能通靈的話,那個時候她應該也會看到嚴妍纔對。可從趙晗當時的反應來看,事情並非如此。既然如此,她這會兒怎麼又能看到鬼魂了呢?
司徒允正兀自奇怪着,卻聽趙晗對着高巖說出了冷森森的話來:“我看到她站在你身後……”
“誰?”高巖下意識地回頭,可是身後除了冷冷的空氣和夜色,別無他物。
“我說的是嚴妍。可是,最近幾天,我卻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所以一定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高巖和司徒允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怎麼,這個女人竟然能看到嚴妍鬼魂的存在?!
見這兩人一個比一個驚訝,趙晗長嘆了一口氣:“這是場致命的賭博,只怕我們這一次都要賭輸了。”
“趙阿姨,你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高巖好不容易纔從震驚中掙扎出來,大聲問道。
趙晗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挪動腳步,朝一處僻靜之地而去。高巖和司徒允自然是緊隨其後。
來到了那個安靜角落後,趙晗才重新開口道:“我知道你們在追查嚴妍的事情,其實,我們又何嘗不是!”
“‘我們’?”高巖不解地問道,“你指的是……”
“自然是我和秦孝!”趙晗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司徒允覺得自己一向自認爲還聰明的腦袋瓜這會兒有點不夠用了,不明白這對明明是冤家的夫妻什麼時候又成了同一條戰線上親密戰友了。
趙晗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有些事情只是假象,只是做給某些人看的。”
可她的這個解釋是如此的晦澀模糊,聽得高巖和司徒允籠罩一頭霧水依然沒有散去絲毫。
“高巖,司徒允,你們能救救我的孩子嗎?”趙晗忽然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口吻問他們道,“既然嚴妍會找上你們,就說明你們兩個就是我們等了許久的有緣人!我和秦孝無妨,賭輸了無非就是賠上一條性命,可我們的孩子還小,實在是讓人不忍!”
“你是說秦珊和秦湖遇到了什麼麻煩嗎?”高巖疑惑地問道。
可是趙晗卻用力地搖了搖頭,低聲但堅定地說道:“不,我指的是秦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