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陽光微弱。
葉明秀起牀後,剛走到院子裡,就吃驚地叫了起來:“阿巖,你怎麼跟個小孩自一樣在爬樹啊?小心別摔下來了!”
司徒允聽了,馬上氣喘吁吁地說道:“放、放心吧,阿婆,有我墊着,他肯定摔不下來的!倒是我,快、快被這個看似骨感、實際上重得要命的傢伙給壓趴下了!”
正如他自己所言,此刻司徒允正站在位於院子中央的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樟樹粗壯的樹幹下,給雙手攀着樹枝拼命往上爬的高巖當人肉梯子,並因爲兩側肩膀上實在是負荷過重、但又不能撒手不幹而露出了近乎猙獰的痛苦表情。
“可、可是你們這到底是想幹什麼啊?”葉明秀拄着柺杖,緩緩地走到大樟樹底下,不解地問道。
這個時候,高巖終於成功地縱身一躍,爬到了大樟樹一根橫生的粗壯枝椏上,朝底下的葉明秀喊道:“沒事,外婆,我剛剛看到一隻剛會飛的小鳥掉在樹葉叢裡了,想弄下來玩玩!”
葉明秀聽了一個勁地朝樹上的外孫直招手:“哎呀,都老大一個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逮鳥仔玩,快下來,快下來,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高巖伸手在濃密的樹葉叢中來回扒拉了幾下,順手將拿到的某樣東西不露痕跡地塞進了葉明秀看不到的身體另外一個方向的衣兜裡,嘴裡還不忘嘟囔道:“咦,小鳥呢?我剛剛明明看到它掉在這裡的,怎麼沒有了?”
“下來吧,阿巖!”葉明秀喊道,“你當那鳥是傻的,光蹲在樹叢裡等你去抓嗎?估計早就飛走了,快下來!”
“好嘞!”已經拿到了想要拿的東西,高巖也不想在樹上多做逗留,於是小心翼翼地攀着樹幹,滑了下來。
“小心,小心!”看着外孫平安着陸,葉明秀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回了肚子裡,長出了一口氣。
“對了,外婆,”高巖一邊拍打着剛纔爬樹時衣服上沾上的樹葉、灰塵,一邊問她道,“昨天我們不在的時候,家裡來過什麼人嗎?”
葉明秀半眯起眼睛,回想了片刻,才說道:“就來過兩個人,一個收破爛的,還有一個就是珊珊。”
“秦珊?她不上班來這裡幹什麼?”高巖敏感地皺起眉頭——自從他知道她的父母就是當年嚴家慘案的主要當事者之二,而美雪的鬼魂又“告訴”他們趙晗曾對嚴妍不懷好意之後,他對秦珊的看法就沒那麼簡單了。
“她來給我送一些醃菜。她媽這幾天身體不好,沒人照顧,她就請假沒去上班。這孩子可憐啊!”
高巖原本還想問昨天秦珊到來後有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尤其是接近這棵大樹,但又怕起疑,只好拐外抹角道:“她來這兒待了多久?怎麼沒留下來吃飯?”
“她媽等着她去照顧,哪能在這吃飯啊。把醃菜給我後,沒說幾句話就回去了。”葉明秀回答道。
這時,司徒允插嘴道“阿婆,另外一個收破爛的人是誰啊,你認識嗎?”
“認識,認識,”葉明秀點了點頭,“就是鎮上常年撿垃圾的孫老頭,偶爾也會挨家挨戶地收垃圾。不過,這鎮上的人都不大喜歡他,沒多少人願意給他開門,也是挺可憐的一個人……”
葉明秀說到這裡才發現自己的外孫和司徒允眉頭一個比一個皺得緊,而且正在偷偷地相互交換眼神,不禁心生疑竇:“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有,”高巖連忙做出一副笑臉,掩飾道,“只是覺得有些湊巧而已,因爲剛來到這裡的第一天,我們就在路上遇到過這麼個人。”
“你是說孫老頭嗎?那也沒什麼奇怪的,他整天拿着他那個大袋子在鎮上到處晃悠,哪有垃圾就往哪裡鑽。”葉明秀邊說邊拄着柺杖開始往屋子裡走,高巖和司徒允立刻就緊隨其後。
“阿婆,聽你的口氣好像對這個孫老爺子挺了解的啊?”司徒允搶先一步上前幫葉明秀拉開虛掩的前堂門,扶着她走了進去。
爲了不讓葉明秀生疑,他緊跟着先是閒聊一般,又補上了這麼一句:“這老人看上去挺可憐的,所以之前我還跟高巖說過,他的經歷一定挺坎坷的,也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葉明秀在前堂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唉,你猜得還真沒錯,這孫老頭確實很可憐。你們不知道,其實我小時候,還跟他是一個村的。他是家裡的老麼,本來應是最受疼的那個,可是父母去得早,那些比他大許多的兄弟姐妹又嫌他是累贅,沒人願意管他,就把他丟到村裡一個店鋪裡當學徒。那家掌櫃是出了名的刻薄鬼,經常因爲一點點小事情就把孫老頭打得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的。村裡的那些小孩見他無父無母,也經常合夥欺負他。可能就是這些原因,這孫老頭的脾氣就越來越古怪了。”
“之前我曾聽小潔、秦珊她們在議論,說他精神不正常、還用垃圾袋套走過小孩,是不是真的?”高巖試探性地問道。
葉明秀苦笑着搖了搖頭:“那都是當地人隨口瞎編嚇唬小孩的。不過……”
“不過什麼?”見葉明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司徒允連忙追問道。
葉明秀猶豫了一下,才輕聲說道:“那也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你們就當聽着玩了,可別當真。”
“你怕什麼呀,外婆?我們也只是好奇,就當聽故事而已。”
高巖的話讓葉明秀終於打消了顧慮,繼續說道:“垃圾孫十七八歲的時候開始跟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借住在村子附近一座沒人住的破屋子的老叫花子走得很近。一開始大家也都沒太在意,但後來有好幾次,村民們有意無意地看到老叫花子似乎在教他些什麼東西,而且兩人總是一副神神秘秘、見不得人的樣子,就紛紛起了疑心。但懷疑歸懷疑,畢竟兩人沒做出什麼影響到別人的事情,所以大夥也沒去管他們,直到……”
葉明秀滿臉的皺紋因爲回憶而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直到……村子裡不斷有小孩開始失蹤,大夥纔在意起這兩人來。”
“小孩失蹤?”司徒允略一思索,很快就做出了一個自以爲很聰明的結論,“我明白了!那個老叫花子其實是個販賣兒童的犯罪團伙成員,他想方設法收買了孫老頭,兩人裡應外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些小孩給誘騙走了。”
然而,這個看似合情合理的推論很快就被葉明秀給否認掉了:“不對,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是給拐賣走了,因爲……因爲他們都死了!”
大概是因爲觸動了深藏於記憶深處、歷經久遠的痛苦,老人的神色倏然變得黯淡無比,喃喃道:“這其中還有我最小的弟弟,實際上也是我爹媽唯一的兒子。他失蹤時纔剛滿六歲,那天我帶着他到村口的荒地上玩,結果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爲了這個,我爹媽幾乎打斷了我這兩條腿,這兩條腿……”
葉明秀說着,下意識地用佈滿青筋和皺紋的右手來回地撫摸着自己兩條經常隱隱作痛的雙腿,昏暗的雙眼裡滾出了一串混濁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