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兩名魁梧的女漢子離開,室內僅剩下司華悅和袁禾後,司華悅這才正視向對面的袁禾。
除了憔悴些,模樣沒變,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變了,司華悅忍不住問了句:“你是……袁禾?”
並非司華悅因袁禾的處境而故意拿話嘲諷她,而是眼前這個人,真的讓她感覺到無比陌生。
早先的袁禾是一個溫良嫺靜的女子,那種秀雅的氣質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而非能僞裝得出。
唐老爺子也是一個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的人。
如果袁禾人品有問題,縱然唐正陽再怎麼喜歡,唐老爺子也斷然不會同意讓她做小婉的繼母。
可眼前這個人,除了樣貌依舊,神情舉止無不暗顯心機,一雙黑眼睛陰沉、森然,帶着一股濃烈的戾氣。
司華悅有一瞬間的恍惚,感覺眼前這個人並非是袁禾,而是袁木。
想到袁木,她忍不住聯想起餘小玲在公園對她講述被打過程時說的話。
在監獄裡餘小玲被黃波推下樓梯時,餘小玲感覺是袁木附身在黃波身上,找她報仇來了。
對比餘小玲的觀點,司華悅更願意相信科學。
或許袁禾是因爲精神出問題了,人才會變成這樣吧?她想。
雖然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但司華悅真心希望袁禾病癒後能夠變回原來的那個她,而不要像袁木一樣,變成一個極端而又自私的人。
“怎麼?這才幾天沒見就不認識了?幸虧我沒有像你一樣剃個光頭。”
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這麼尖酸刻薄,司華悅心一沉,收回與她的目光對視,摩挲桌面的那個紅色按鈕。
“如果你現在按下這個鈕,她們就會進來帶走我。”袁禾不緊不慢地說。
“上次唐正陽來的時候,被我刺傷了,他按下了這個鈕才得救。但你……呵呵,我不是你的對手,這個鈕對你沒用。”
聞言,司華悅一驚,她以爲唐正陽請長假是爲了陪護袁禾,沒想到竟然是因爲受傷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他?你該知道他對你的心意!”司華悅怒極而斥。
“哼!他也配?!”袁禾譏誚地扁了下嘴。
“他不配?你以爲你是誰?你也有資格說‘配’?”司華悅覺得袁禾簡直不可理喻。
同時她替唐正陽感到不值,“如果唐正陽喜歡的人是我,我會覺得我配不上他!”
雖然唐正陽離異還帶着個孩子,但他是一個重情重義有責任心的男人,小婉又是一個乖巧伶俐的好孩子。
關鍵是,人家有正經工作,家世和歷史清白。
袁禾呢?她有什麼?一個半路得來的司家大小姐的身份?
雖然她不明白爲什麼她又姓回了袁姓,但她隱約覺得因爲袁禾的關係致使她落水險些喪命這事,必然會激起她父母的不滿。
司文俊和褚美琴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對她放任不管,雖然她平時沒少惹事讓那夫妻二人生氣上火。
但他們依舊默默地在背地裡關注和關心她,只因她是他們唯一的一個孩子。
袁禾與司文俊有血緣關係,跟褚美琴可沒有。
司華悅沒事倒罷了,一旦有事,必然會激發褚美琴護犢子情懷。
同樣是劉笑語生的孩子,司華誠因爲是司家唯一的男孩,且又是自小隨褚美琴長大,同樣的錯誤,如果是司華誠犯下的,褚美琴能忍。
但袁禾不行。
如果她沒猜錯,袁禾應該已經被司家棄了。
她突然有些可憐眼前這個人,因爲如果失去司家這個靠山,她僅剩大昀的一套住房,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你在暗戀唐正陽?呵呵,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他不喜歡你這種脾氣火爆、舉止粗魯的女人,男人都喜歡溫柔溫順的,就像我。”
袁禾似乎是在故意激怒司華悅,竟然將她剛纔那番話曲解成她暗戀唐正陽。
司華悅在心裡努力地安慰自己:袁禾是個病人,精神病人!不能和一個病人一般見識。
“你又是打電話,又是發信息地讓我來,就是爲了讓我來聽你的奚落?”
來前,司華悅抱着一份幻想,希望袁禾經過這番變故,能夠認清她自己的錯誤,跟她握手言和。
可眼下看來,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和奢望。
“我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餘小玲不是自殺,更不是我殺的,是你把她給推進海里的!”
袁禾的語調中有着一種冰冷的沉靜和惡毒,仿似餘小玲落海當日,她目睹了現場般。
如果現在有外人在場,難保不會信了她的話,因爲那天在海邊,的確只有司華悅距離餘小玲最近。
監控的方向是在釣魚場的崗樓,從那個方向拍的話,看到的是司華悅的背影,以及被司華悅擋住了大半個身子的餘小玲。
只是,袁禾怎麼會知道這些?
司華悅有些後悔跟司華誠通話時,沒有問一下袁禾被送來精神病院的具體時間。
司華誠只是說袁禾是在餘小玲出事當日被司文俊給送到了精神病院。
“小玲出事那天,你在哪兒?”司華悅問出這句話,並不抱希望會得到答案。
“我就在釣魚場斷崖的上方,看到了整個事發過程。”袁禾說。
司華悅哼了聲,她不認爲袁禾說的是實話,可接下來袁禾的話讓她不由得不信。
“你那天本該隨餘小玲一起死的,褚美琴那個老婊.子竟然給你配了暗助理!”
袁禾說完這句話後,只覺得眼前一花,接着啪的一聲響,她的臉偏向了一邊,嘴裡一股腥甜的味道涌起。
她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跡,怨毒地看着司華悅:“婊.子就生不出好東西!”
已經走回原位的司華悅聞言,再次出手,這一次,袁禾閉嘴了,因爲她嘴裡有落齒。
噗——
一大口鮮血和着兩顆後槽牙吐到地上,袁禾兩面臉腮對稱地腫起。
哈哈——
袁禾眼神開始變得狂亂,尖銳的笑聲在室內迴盪。
門開,那兩個女漢子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對司華悅說了句:“對不起,接見到此結束,病人該吃藥了。”
說完,兩個人架起袁禾便往門外走。
袁禾瘋狂地掙扎着,不肯隨那兩人離開。
被拉扯到門口,她扭頭看向司華悅,一雙殺意十足的眼睛瞪得老大,對司華悅說了一句:“猜猜我是誰?哈哈……”
司華悅只覺得後脊一涼,整個人彷彿被丟進冰窖。
門已經自動合閉,她旋身風一般地奔到門口。
推開門,她的視線與依然扭頭看向這邊的袁禾對上,“袁木?!”
“哈哈……瘋得不是我,是你們這羣傻子,哈哈……”
一陣眩暈感襲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經被拖進病房區的人,眼中漫上淚水,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司華悅醒來,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病房裡。
“醒了?”
司華悅驚地扭頭看過去,“爸,”竟然是司文俊。
她掙扎着想起身,卻被司文俊給按下,“躺着別動。”
司文俊按動牀下的按鈕,調整牀的角度,讓司華悅能夠半倚着。
將枕頭墊到司華悅的後背,他這才重新坐回椅子裡。
“那個人不是袁木,是袁禾。”未及司華悅開口,司文俊對她說。
“不,爸,我比你瞭解袁禾和袁木,那個人根本就不是袁禾。”
一想到監獄裡死的人有可能是袁禾,司華悅就感覺心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袁禾是被她給間接害死的。
“你瞭解的只是她的一面,每個人都有兩面或者三面,甚至更多面。只不過,人都喜歡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在人前罷了。”司文俊說。
雖然想相信自己老爹的話,但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悅,你的判斷出錯了,眼睛看到的並一定都是真實的。”司文俊接着說:“在監獄裡待了十年了,難道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可是,爸,袁禾她不是這樣的……”司華悅的語氣開始變得不確定。
她努力整理記憶,將袁禾和袁木進行對比,性情、長相、舉止……
最終,她相信了司文俊的話。
因爲袁禾和袁木儘管是一對雙胞胎,但卻不是一個爸。
小的時候,她們倆或許長得像,就如同袁禾在監獄裡對她形容的那樣,很多人都會將她們姐妹倆混淆。
但司華悅見到的袁禾和袁木,長相僅能算得上是相似,而非神似。
“袁木被仇恨和慾望矇蔽了心智,所以,她選擇將醜陋的一面呈現在人前,裝瘋賣傻。”
司文俊察覺到司華悅的判斷出現動搖,續道:“而袁禾因爲自小遭遇到的打擊沒有袁木那麼多,所以,她習慣將溫婉的一面呈現到人前。”
“但是,”司文俊語氣一轉,“在經歷過失去母親和姐姐的雙重打擊,緊接着又得知她最信賴的好姐妹是謀害袁木的幕後兇手,她就變了。”
司華悅有些明白司文俊要表達的意思了,問:“爸,你是不是想說,她們姐妹倆有一個共同點——狠毒?”
司文俊沉默了會兒,嘆了口氣說:“是的,這是我的過錯,也是韓卓君的教育方式出現了問題。”
“不!”司華悅直接否定掉司文俊的觀點,“這是遺傳了她們的媽媽!”
知道自己患上胰腺癌將不久於人世,這纔看清自己對前夫的虧欠,難道說,劉笑語就是善良和軟弱的女人?
當初袁石開莫名其妙開始自暴自棄,如果那時候劉笑語能夠耐下心去開導並承認當年的過錯,或許一切的悲劇都不會上演。
畢竟在得知真相後,袁石開依然肯出錢給袁禾治病,這就說明他在意這個家庭,在意這兩個孩子。
或許是那時候,劉笑語冷淡了袁石開,讓本就受到真相打擊的袁石開開始變得極端。
而劉笑語最終又向法院訴求離婚。
劉笑語看似軟弱,實則狠下心來,連親情都不顧。
她只看到她的利益得失,卻不去分析好好的一個丈夫,爲什麼會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爸,你把袁禾的戶口給移出去了?”司華悅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嗯,我們司家容不下這樣的人。”司文俊說:“她的病治好以後,我會命人將她送回大昀。當然,我也不會丟下她不管,我會讓她的餘生衣食無憂。”
司華悅點點頭,或許這就是袁禾最好的結果。
想到餘小玲,她情緒再次變得低落。
“爸,餘小玲的屍體是不是找不到了?”她問。
良久,司文俊將聲音壓低,道:“她沒事,我已經把她給安置在一個秘密的地方,更換了身份。你只需知道她沒死,活得很好就行了。”
司華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