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夜啼山千里之外的一片密林裡有一處空地,幾株千年古樹東倒西歪從中折斷,彷彿曾經有天外隕星隕落於此。在這堆積的枯枝敗葉中有山獸奔過,有飛鳥掠過,也有無數蟲蟻在此停留。幾天之內,這裡都是一片死寂。
突然,殘敗的落葉裡一陣窸窣,一口倒扣着的石鍋翻了過來,鍋底下竟然藏着一個一身黑衣面色慘白的年輕人。
這正是元尾。
幾天前燭陰獵人度幾自爆身亡,巨大的衝擊毀滅了夜啼山的一切。谷橫刀、度幾當即身死魂滅沒有留下一絲存在過的痕跡,元尾躲在神霄盾下被巨大的衝擊波擊出千里之外,直到現在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那康隗和穀穗兒沒有神霄盾的保護也早就化身於無形了吧。
起身拂去粘在身上的落葉,茫然站在那裡的元尾一陣心痛。兩萬年前他是渲墨,生來就居於修仙者之巔的龍族翹楚,從未有過被人碾壓的境遇。一百年前他剛剛踏上修仙之路,境界低到無人正眼看待,那也曾是一種安全。
而如今他是渲墨重生、又已經突破凝魂境,這才感受到修仙之路的兇險。化神境度幾如此兇猛,元尾在他面前毫無掙扎的可能。要不是谷橫刀的存在,元尾或許真的已經身死魂滅!
一種深深的焦慮涌上心頭,元尾無聲吶喊,我什麼時候才能突破仙境,重新成爲居於三界之巔的金仙!
懷裡一陣輕輕的蠕動,元尾將神霄盾重新背在身後,小心的從懷裡雙手捧出一隻潔白的魅兔。那魅兔依然乖巧,她用粉色三瓣小嘴輕輕吻着元尾的掌心十分依戀。元尾將她放在地上,魅兔歡快的繞着元尾奔跑,還會調皮的藏身在大樹後面探頭探腦的窺視着元尾。
看着魅兔眼中的笑意,元尾心裡安定了許多,他輕聲傾訴:“毛喃,化神境燭陰獵人早已降臨第三界,我是元尾,又身負神霄盾,此行艱難不用想也知道。渲墨孤傲、我元尾更不喜違背自心,所以怕是難以安然度過燭陰之災。你要是不想跟着我落得個身死魂滅的下場不如就留在這裡,或許百年之後你還能重新突破凝魂境!”
那魅兔卻像突然受了驚嚇連蹦帶跳的奔回元尾懷裡。感受到胸口毛絨絨的暖意,元尾心中豪興大發,他忍不住大笑幾聲道:“走,我們去找殺寧律、救羽鳶!不過,在次之前我得先去六穀高原看看!”
就在度幾死前向同伴求援時,元尾在他縮短的虛空裡依稀看到了六穀高原。在那裡,他曾經痛失收留過自己的凡人父母以及叮咚。
六穀高原並不遠,元尾心中焦慮因此沒有多久已經出現在六穀高原的邊緣。幾十年前谷橫刀驅趕了寧氏皇族,夜啼宗更是讓他們幾乎滅絕在六穀高原。那曾經戰火燃燒的天梯早已衰敗殘缺,六穀高原斬斷了與山下世俗的所有牽掛。元尾嘆息一聲雙翼急拍,身體衝過幾層雲霄之後終於處身在六穀高原之上。
故地重遊,元尾此時早就知道這六穀高原得名的來歷卻正是因爲自己的一段舊事。兩萬年前,有人拘役數條巨龍製造了“龍攆”,那數條巨龍之中就有龍母之兄。渲墨得知消息後追殺萬萬裡,終於將那人一招擊殺在六穀高原。渲墨一掌之中施加了六種傷害,那正是六穀高原的來歷。也正是因爲渲墨命屬水寒,寒谷中的寒氣傷及魂魄,兩萬年來無人能夠收取。
旋風席捲着雪花四下飛舞,原本荒蕪的高原早已覆蓋了幾十年的積雪。元尾粗粗分辨了方位,振翅向着寒谷深處飛去。
寒谷之中曾經的建築已有大半埋入冰雪,無論是上店還是下店。寧家王朝那些凡人們早已自生自滅了吧?元尾並不停留,他飛過寒泉直撲寒谷深處。寒谷的冰原一如往常,如翡翠般的寒冰綿延在谷底一望無邊。元尾輕輕降落在一堆巨大的冰牆前,這裡曾經是他與叮咚的翡翠宮。是誰摧毀了這翡翠宮?元尾疑惑不解,等他四處張望,發現一面冰牆前躺了一頭巨大的土狼。
蛇杖輕點,一股柔和的靈力灌注在土狼體內。幾息之後土狼身體一陣抽搐,竟然翻身清醒過來。土狼察覺身邊有人存在,戰慄着向後退了幾丈這纔敢擡頭打量元尾的模樣。
“元尾?”那土狼幻化爲一個年輕、桀驁的姑娘,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聲喊道。
“你認識我?”元尾有些疑惑。
“我是你的遙念啊!”姑娘悲愴哭喊道搶入元尾懷裡放聲大哭,“我去落英城打聽了多次,都說你早就被翎凰射死在青山城,想不到今天竟然還能在寒谷裡見到主人!”
元尾恍然,當初他在上店村與土狼爲伍,曾經無意中爲一隻幼狼注入自己的靈力,幫助那幼狼走上修仙之路。元尾還爲那幼狼命名爲“遙念”,以寄託自己思念木茴之情。想不到多年不見,遙念竟然也突破了煉骨境!
“遙念,這寒谷中只有你自己嗎?”元尾急問。
誰知道遙念哭的更急,半響之後才嗚咽着講述清楚。其實紫魅帶領夜啼宗偷襲六穀高原時,叮咚不僅沒有死而且還偷偷將自己父母以及李來福等人救下六穀高原。等她在凡間安排好衆人返回寒谷之時,元尾早已傷心離去。叮咚自然不知元尾曾經來過,她與怪鳥墩墩、土狼遙念相依爲命在寒谷中修煉也等待着元尾的歸來,直到幾天前燭陰獵人降臨。
那是一個滿臉長着紅色粗皮的年輕女子,她雖然長相醜陋卻身體妖嬈,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她的境界。當她突然降臨在翡翠宮,已是凝魂境的叮咚、煉骨境的墩墩和遙念沒有一人能夠預先察覺到她的存在。翡翠宮在那人龐大的威壓氣場下竟然兀自坍塌,叮咚三人狼狽逃出宮外看到了她。
她自稱是來自燭陰界的化神境蕭茹,還輕聲追問叮咚爲什麼能夠吸納這寒谷的寒氣而不受魂魄的傷害,以及叮咚與渲墨的關係。叮咚雖然恐懼,但是堅持着一言不發。
蕭茹將叮咚和墩墩打入冰牆摧殘其魂魄,而遙念卻被遺棄在一邊。遙念隱約聽到有人呼喚蕭茹的名字,蕭茹這才抓了叮咚和墩墩離開六穀高原,而遙念一直昏迷到元尾的到來。
“蕭茹!”元尾在心中打了一個粗重的叉號,等到自己突破化神,第一要斬的就是這蕭茹!
“主人,這寒谷中的寒氣真的與你有關嗎?”遙念問。
“兩萬年前,我的一絲寒氣遺留在這裡,這正是寒谷中寒氣的由來!”元尾解釋道。
遙念恍然大悟,“既然這樣,主人不如重新煉化這一谷的寒氣,說不定也能突破化神境救回叮咚和墩墩!”
“化神境哪有是這樣簡單就能突破的!”元尾苦笑道。話雖如此,元尾也有了煉化寒氣的想法。
幾天之後,六穀高原上肆虐了兩萬多年的狂風突然停了下來,漫天的雪花輕柔溫順,用心細聽,整個高原全都是雪花飄落的窸窣聲。幾尺厚的積雪之下點點水滴溼潤了土地,六條深谷中涓涓溪水淙淙流着。寒谷也是如此,存在了兩萬多年的寒冰早已不見,那能傷人魂魄的寒氣也無影無蹤。
遙念看着盤腿而坐的元尾有些遺憾,要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夠突破煉骨境,靠的正是這受用不盡的寒氣。不過值此亂世,即使是凝魂境也朝不保夕,能讓元尾順利突破一個周天的境界總歸是件幸事。
靈力在元尾靈脈中浩瀚而行,感受到自身神識、靈力的改變,他起身抓了遙念破空而去,他要去落英城尋找寧律的下落、蕭茹的下落。
元尾並不知道,在他離開落英城的十幾天之後落英城已經淪落。十幾個凝魂境燭陰獵人同時出手,落英城的護城大陣如紙般碎裂。缺少了大長老翎凰以及赤羽宗修仙者的存在,落英城幾乎毫無抵抗的能力。
凝魂境的、煉骨境的、聚靈境的甚至是鍛脈境的燭陰獵人蜂擁而至,落英城衆生的生死存亡全憑他們一時的喜好來決定……
芰家仙資居內,芰三在四層廳堂內急的轉來轉去。
突然窗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兩個人影踏劍而來。芰三頓時喜笑顏開的迎了上去,“爹、爺爺,你們終於來救我了!”
芰三的父親是個文雅的中年人,如一個酸腐的秀才,他叫芰二;芰三的爺爺是個乾瘦的老頭,如凡間當鋪中的精明掌櫃,他叫芰大。
芰大拉了芰三的手急忙問,“乖孫女,我聽說你見到了元尾,他真的是渲墨重生嗎?”
“是啊、是啊,那元尾就是渲墨重生。他的樣子與爺爺交給我畫冊上的渲墨幾乎一樣。”
“什麼叫幾乎一樣?難道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畫冊上的渲墨長着鬍子。現在的元尾十分年輕,也就是二十歲左右呢!”芰三說着,臉上莫名一紅。
“這麼年輕?!管他呢,既然找到了渲墨,那就動用我們芰家一切力量保護他度過燭陰之災,等到下一個百年後,我們就可以把他帶回昊陽。等到那時我們芰家的任務就完成了!我們再也不必困在這倒黴的第三界!”芰大興奮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