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帕拉丁娜悲憤的質問,羅蘭輕聲嘆息,悠悠地回答:“個人有個人的命運,國家與民族也各有天命,當個人的命運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糾纏在一起,就好比被洪流裹挾的兩葉孤舟,縱然不想發生碰撞,也是身不由己。”
羅蘭不由想起穿越前常聽人說起的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從前總覺得這句話未免有點兒“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如今身在江湖才識得箇中三昧,深有感觸。一念至此,忽覺身心俱疲,對什麼恩怨情仇、國家興亡都感到興味索然,於嘆息聲中擡了擡手,戰場上的時間流速隨即恢復正常。
江灘上,遠東與帝國雙方官兵如夢方醒,不約而同地停止廝殺,所有視線都聚焦在羅蘭身上。魔導要塞“魯道夫”號此刻就靜靜懸浮在那個男人身後,林立的要塞炮指向帕拉丁娜及其身後的帝國騎士們,彰顯出無形的威壓。
帕拉丁娜幾乎咬破嘴脣。顯而易見,魔導要塞一輪炮擊就能將她身邊殘餘的這些帝國騎士全數化作灰燼,敵我雙方力量差距懸殊,在這樣的局勢下,她已經沒有資格向羅蘭提出決鬥。
“羅蘭,算我求求你……”強忍着心酸與羞恥,帕拉丁娜顫抖的聲線在夜空中迴盪,“可不可以看在我們過往情誼的份上,放過我的部下,別讓這些青年騎士,帝國的棟樑,白白死在炮口下……作爲交換條件,我本人可以聽憑你的處置。”
說完這些話,帕拉丁娜雙手托起自己的佩劍,舉至齊眉,做出呈遞姿態。如果羅蘭接下她的劍,意味着接受她的投降,那麼作爲交換,羅蘭也得承諾不再阻撓她手下的騎士渡江逃生。倘若羅蘭拒絕接受這個受降條件,帕拉丁娜別無選擇,只能率領所剩無幾的部下死戰到底。
羅蘭望着舉劍垂首的帕拉丁娜,望着她咬破的嘴脣滲出絲絲鮮血,望着那雙藍寶石般美麗無暇的眼眸充盈淚光,心頭泛起難以言表的憐惜。
從理性的角度出發,羅蘭不得不承認接受帕拉丁娜投降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選項:戰場上殘存的帝國騎士充其量不過三四百人,放掉這羣殘兵敗將並不會對整個戰局造成什麼影響,相比俘獲其它帝國高級將領,俘虜被譽爲帝國軍界“騎士公主”的帕拉丁娜無疑更具典型意義和新聞價值,針對這起受降事件,藉助魔導廣播網絡進行廣泛的宣傳,既能提振西線官兵的士氣,同時還能對帝國官兵的士氣造成沉重打擊。
然而羅蘭也知道,這樣做就意味着要迫使帕拉丁娜扮演一個可悲的角色,好比獵人將獵獲的珍禽異獸關在籠子裡公開展覽,向觀衆炫耀自己的狩獵技巧是何等高明,無疑會深深刺傷帕拉丁娜的自尊。羅蘭根據自己對她的瞭解,這位自尊心極強的公主殿下在主動提出投降的剎那,很可能已經暗自做出被俘後儘快自殺的打算。
意識到這一點,羅蘭故作冷淡地對帕拉丁娜說:“當初我在亞珊聖城訪問期間,承蒙你們一家多方關照,至今感激不盡。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我不想爲難你,今夜過後你我恩怨兩清。馬上帶着你的人過江,希望我們下次見面不是在戰場上。”
“你確定要放過我們?”帕拉丁娜驚訝地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羅蘭一揮手,意興闌珊地說:“夜深天涼,快上路吧,別等我後悔。”
帕拉丁娜心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酸楚還是感激,含着淚水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飛向江灘,督促滯留在江灘上的帝國騎士儘快渡江。待到所有部下都以各種方式開始渡江,帕拉丁娜本人也重新變成大天使形態,振動雙翼飛躍江面。然而剛到達對岸就停下來,似乎又想起什麼事,忽然轉身朝羅蘭這邊徑直飛回來。
羅蘭不由屏住呼吸,猜測帕拉丁娜去而復還的用意。然而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帕拉丁娜已經飛到他跟前,雙手捧起一支白金色號角,送到他的面前。儘管她一言不發,卻以肢體語言表明要將“天使號角”贈給羅蘭,報答他的手下留情。
杜蘭達爾再次在劍鞘中震顫起來,帕拉丁娜手中的號角也嗡嗡震顫,與杜蘭達爾發生共鳴,彷彿迫不及待地要與那口神劍結合。
羅蘭遲疑了一下,在帕拉丁娜灼熱的目光催促下,終於還是擡手接下這件關係到杜蘭達爾最終解封的傳奇號角。
帕拉丁娜脣角泛起一抹笑意,釋然中夾雜着淡淡地悽然。
“現在我們真的兩清了,後會有期。”
羅蘭目送她轉身飛走,熟悉的倩影飛過浪濤翻涌的大江,最終消失在夜色盡頭,心頭隱隱作痛。這種感覺他已經不是頭一回體會了,然而每一次都是那麼痛,那麼無奈,令他深感悵惘無力。彷彿竭力握緊手中的流砂,反而促使細砂加速流出指縫,最終只落得個兩手空空,滿心寂寥。
勉強壓下滿腹惆悵,羅蘭降落下去與獵騎兵指揮官加裡寧將軍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會晤,向他解釋自己爲何要放走帕拉丁娜一行。除了剛纔他當衆說出的理由,在聖城期間曾受到帕拉丁娜及其父女的照顧,還有一個因素關係到他的父親。
“二十多年前,魯道夫陛下曾是帕拉丁娜之父、帝國元帥西格蒙特·漢森伯格的得意門生,後來因爲受到我母親牽連被宗教法庭定爲異端,西格蒙特元帥多方奔走,花了很大力氣才得以保全我們父子倆免遭火刑,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如果我今天拒絕放帕拉丁娜一條生路,將來無法向陛下交待。”
加裡寧將軍聽了羅蘭的解釋,剛毅的面龐流露出感動的神色,輕聲問羅蘭:“攝政殿下,您剛纔所說的那些話,方便對外宣傳嗎?”
羅蘭想了想,搖頭回答:“最好不要公開宣傳。我聽說西格蒙特元帥近來處境不佳,這些往事傳揚出去恐怕會被他的敵人當做把柄,導致元帥一家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這就違揹我的初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