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就是正義者聯盟辦公的駐地。
白文迪回去時,看到門口是幾輛獨輪車,上面裝着亂七八糟的東西,院子裡站着滿滿的人,仔細一看都是些五六歲十來歲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站在那渾身蜷縮成一團,黑亮的眼睛怯生生的。
白文迪皺着眉頭問:“這都是黃泛區帶回來的?帶他們回來做什麼?不是說就地安置嗎?”
“哈哈,文迪老弟回來了。”
一個穿着香雲紗衫子的男子笑眯眯地搖着扇子從正房走出來:“這天真熱。”那男子站在臺階上,褐色的香雲紗衫子吹了風,向後鼓着,晃晃悠悠。幾個小孩子擡頭看着他,神色木然。
男子大手揮着:“燒水的,燒水的人呢?趕緊的把這些孩子領去洗刷一下,一個個絕對脣紅齒白好孩子,窩頭蒸好沒有?”
白文迪這才聞到滿院子臭鹹魚臭汗混淆的氣味中隱隱飄出一股麪食的香氣,臉色和緩起來:“大哥這趟辛苦了,那邊情況怎樣?”
原來這香雲紗男子是這聯盟裡坐第一把交椅的,姓齊,最早是青幫的人,在碼頭廝混,因爲很有點義氣,膽子大功夫好嘴上也能說會道,帶着一些工人鬥過幾個工頭,漸漸在江湖上有了些威望,後來正義者聯盟建立之初看中他能幹,幾個牽頭的人一起結拜,他便做了老大,而白文迪年紀最小,資歷最淺,是聯盟中的小兄弟排老五。
“慘啊,那真是沒法看,這些小崽子,一塊錢都沒人要,除非……”齊老大嘆口氣,“除非是想買回去洗剝乾淨了下鍋的。就地安置就是這下場,早進了災民肚子了!”
白文迪是富家公子出身,只在書上看到過荒年時賣兒賣女易子相食的,想不到現實中真有,睜大眼睛看着齊老大,見他大哥一臉沉重,也跟着嘆息起來。
“真是民生多艱,這一趟大哥受累了。”
“可不是,咱們那點糧食不夠分的,我還怕人搶,這一路上真是提心吊膽,搭棚子施粥時候那是多少眼睛多少手都看不住,一眼看不到就有人搶了勺子就喝,那可是滾燙的粥,燙的腸穿肚爛,胸脯子都抓爛了。”
“那些人怎麼這樣?不知道會燙死人嗎?”
“能不知道嗎?餓的顧不得只想吃上一口活命。這還算好的,稍微不小心就要被災民搶,那些人瘋狗一樣,要不是我齊老大天生帶煞鎮得住那些混蛋,能把糧食連人帶車都給吃了。”
白文迪聽的臉色發白,他知道黃泛區那邊情況不好,但沒想到已經成了這樣,有些人竟然恩將仇報,還要搶他們賑災的糧食,真是太過分了。
齊老大見小兄弟臉色不對,拍着他肩膀道:“總是這樣,那地就沒太平過,你也別多往心裡去,這都是他們的命,老天要收人擋也擋不住。”
這時僕役過來說水燒好了,帶着這些孩子過去洗刷,齊老大吩咐着:“頭髮都剃光了,別帶進來蝨子,還有那破衣爛衫的,能穿的煮了再穿,不能穿的把咱們庫房的衣服找找,能套上就行。”白文迪見孩子們都被帶到後院洗澡,說道:“這男孩女孩一起洗……”
“兄弟,都什麼時候了,還分什麼男女,這幫崽子能活命就不錯了,你是不知道,不是我把他們帶出來,那早都被人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那是真吃人啊,樹皮都吃光了,看到人肉搶紅眼睛。”
齊老大里外張羅着:“洗乾淨一人一個窩頭,不許多給,他們那細腸子,吃多了能撐斷了。”
張羅完問白文迪:“我聽說那女人那邊沒查到什麼?”
“房子是合法的,秦太太轉給王太太,不知道這王太太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做到的,一個瞎眼老嫗,真是出乎我意料。”
“那女人的事慢慢來,她這些年手伸的長連我們的生意都搶,是要給她點顏色看看,不要以爲傍上警備司令部的人就能作威作福。民心啊,民心可是在我們這,我是纔是滬城的正義者。”
齊老大用力扇着扇子。白文迪微微皺下眉頭,他覺得齊老大說的生意二字極爲刺耳,他參加這個聯盟是一心要做點事情出來,改變這個社會的,怎麼到了齊老大嘴裡都成了生意。
齊老大見他低頭不語,哈哈笑道:“老五,咱們兄弟這麼多年,你是曉得我,江湖習氣重,有時候說話不經腦子,你別往心裡去。”
“哪裡,哪裡,大哥義薄雲天,咱們聯盟這些年多虧大哥做實事,我會的都是些皮毛,沒有做實事的擔當。”
白文迪到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他是個書生,有書生意氣,有時候在幕後出點主意運籌帷幄還成,可和真正的底層,三教九流打交道還得靠齊老大他們這夥人。
“不知道大哥打算怎麼安置這些孩子?”
“嗯,德勝班不是要一批孩子嗎?算好身價看看他們能不能一鍋端了。”
德勝班是滬城最大的一個戲班子,經常從鄉下采買平頭整臉的孩子調教,嗓子好身段好能調教出來的就上臺唱戲,唱滿十年才能得到自由身;調教不好的就一股腦作個價都送到那種地方去,反正男童女童各有愛這口的,一口價的買賣以後生死不論。
白文迪做律師的,對德勝班的傳聞了解一些,當即大驚:“那不是……那萬一被送到那種地方……大哥,這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可是咱們拼了老命把他們從那鬼地方帶出來,給他們要餓死的孃老子一口吃的,把命救了。現在到了城裡,總不能一個個捧成少爺小姐,養着送學堂去,這都是他們的命,咱們給他們兩條命了,剩下的前程自己去掙吧。”
“可是萬一都學不好戲都被送去那……”
“那地方怎麼了?遇到好的心疼他們的,還能贖出來過正經日子,總比他們上街做小乞丐成路倒強吧?”
白文迪知道這事不妥,可他又沒法爲這些孩子籌劃未來。實在太多了,三十來個小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一腳腳走回來的。一個兩個三個他能拿出自己的錢安置一下,這麼多……他也是真沒法子。
齊大哥拍拍他肩膀:“能把他們命留下就是天大的好事,別的事,聽天由命吧,咱們能做的就這麼多,要是養着他們,咱們什麼事都做不成還能被他們吃窮了。做大事不拘小節啊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