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站在門口,看了一下未寒時的牌子,伸手拍門。
沒人開門,門自己吱呀一聲開了。
女子拎着箱子走進來,打量一下週圍,將手裡的皮箱放在桌子上。
召南從樓上跑下來,看到女子一愣:“輕寒,前幾天才收到你的信,你不是在新加坡嗎?怎麼來香港了,這裡現在太危險了。聽說輪船都停了,你是怎麼來的?”
“山人自有妙計。”輕寒微笑一下,“我想去滬城。”
“滬城現在已經是孤島,你去那……”
召南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是因爲小武?”“對,我要去救他。”
召南心裡有點悵然:“你真的很喜歡小武?爲了他可以去冒這種險?”
說完他就有點後悔,畢竟當初和輕寒之間曾經有過若有若無的情愫,自己開門見山這麼問,他怕輕寒多心。
“因爲我想救他。”
輕寒不覺得唐突,微笑道:“之前小武向我求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召南點點頭:“這樣看就真的是因爲……愛情?這東西還真是偉大。”他的語氣帶着深深悵然,輕寒看了他一眼,覺得召南的語氣很是奇怪。
“那也未必,他既然向我求婚打算娶我就要對我負責,也對他自己負責,可是他腦子一熱跑去刺殺安局長,他認爲自己是大義滅親,這是將我們的未來都拋在腦後,這樣衝動的人我是不敢嫁的。”
“啊?不嫁你還要去救小武?”
召南覺得輕寒的想法可真奇怪。
“這兩者並不矛盾啊。我和小武相識一場,還曾經差點結婚,現在他出事了,雖然他幼稚了點,但畢竟他去刺殺大漢奸,也算是振奮了全國人民的精神,我當然要去救他。”
召南明白了,輕寒這是來找葉限幫忙的。
“簽訂契約?你帶的錢夠了?”
葉限正好逛街回來,手裡拎着一對紙袋子,召南道:“炮彈每天來來去去,這樣你還去逛街,真是……”
“這你就不懂了,越是這種緊張時刻越是需要放鬆,女人放鬆的方式除了戀愛就是逛街,這兵荒馬亂的,你叫我去哪找個年輕英俊小哥兒去戀愛呢,只有逛街咯。現在百貨公司生意都不好,四處打折買得開心死了。”
“我要簽約,你要多少錢?”輕寒開門見山。
“從日本人的監獄救一個傻小子,至少嘛,五十根金條。”
葉限伸出一隻手擺了擺。
召南倒吸一口涼氣:“五十根,這也太……貴了點吧。”
“物有所值,現在上海是孤島,誰願意去那救人啊。不過我覺得其實你也不必簽約,你們寶慶幫的人在那邊碼頭還是有點面子的,找找自己兄弟,省很多錢的。”
“五十根就五十根,我現在沒這麼多錢,先給你30根吧。這是我的全部財產,以後我會慢慢的還,儘快在三年內還上,你看怎樣。”
“爲什麼不找你幫內的兄弟幫忙呢?”葉限和召南都理解不能,找寶慶幫的人去做能省好多錢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輕寒嘆口氣,環視着屋子一圈,幽幽地說,“其實我挺恨小武這樣的。永遠將什麼家國情懷放在第一次,從沒有真正的爲我着想。一時興起跑來求婚,然後一聽那邊要刺殺他叔叔,又馬上跑過去行刺,他愛國,他大義滅親,卻從不考慮我,如果真的和我結婚了,自己跑去行刺出事死了,我該怎麼辦?他從沒真正的爲我着想過。”
葉限點點頭:“這樣做是很過分,就像那個寫《與妻書》的林覺民,他的妻子經歷了那麼多痛苦,最後抑鬱而終。”她語氣淡淡的,像是很自然地講述別人的事情。
召南聽到這話看了葉限一眼,低下頭去,心潮澎湃,一時又無法開口,不知該說什麼。
“所以我不想找幫內兄弟幫忙,這件事太危險了,一旦出了差錯會害了別人,我要去救他是我的事,不能因爲我的私心害了別人。”
召南擔心葉限多想,故意沒話找話:“那你就不怕我們出事了?”
輕寒笑道:“你們可和一般人不一樣,救一個人不是小菜一碟?”
葉限苦笑一下,心裡泛起層層漣漪。
救一個人對他們未寒時而言本來該是很簡單的事,可當時她站在岸邊,忽然看到霍中樑像是一道水痕遇到太陽一樣,在自己眼前慢慢消失,她甚至來不及反應,更喊不出聲來,而霍中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張嘴剛要喊什麼,沒等喊出聲就忽的一下不見了。
以後,葉限多次使用招魂蠟燭,想將霍中樑的魂魄招來,問問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是怎麼想的。可是每次都沒有任何結果,她招不到霍中樑的魂魄,就像世界上從沒有這個人一樣,他之前曾經將靈魂籤給自己,如果還有一絲魂魄他都會回來,葉限知道,霍中樑是徹底魂飛魄散了。
“混蛋,你不守承諾,你明明將靈魂籤給我了,爲什麼不回來!”
多少夜深人靜時候,她看着燃燒到盡頭還沒有任何奇蹟發生的招魂燭嘆息着,埋怨着。她想起那個寫《與妻書》的林覺民,他爲了心中的信念和事業奉獻了生命,只給妻子留下一份紙短情長的信件,他死去的那一刻是否想過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一個身處封建大家庭沒有子嗣的年輕女子該如何自處?該怎麼面對世人的眼光?
“這個小武啊……”
葉限嘆口氣。
哐噹一聲大鐵門被打開,一個警察站在門口喊道:“安小武,出來。”
小武已經被打的遍體鱗傷,但他不想讓這些人看到自己的虛弱,他努力扶着牆壁站起來,拖着沉重的腳鐐走了幾步,氣喘吁吁,身子晃了晃就倒下去。
那警察急忙打開門,伸手扶了他一把,低聲道:“小心點。”
這裡的警察基本都是過去人員留用,小武看了他一眼:“謝謝。”
那警察不敢公開幫助小武,用力拉他一下,看着小武拖着腳鐐緩緩移動。
小武以爲這是將自己拖出去槍斃,自從被抓後他就做好了死的準備,被毒打,被威逼利誘,他咬牙堅持着。在被打的昏迷時,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穿着軍裝的男子拍着他肩膀說:“小武,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啊。”那軍官看着很是眼熟,可他卻想不起那是誰。只知道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那麼遠又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