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物地裡的黍籽開始收成了。木青原先以爲這應該是男人的事情。但她發現自己想錯了。男人們照舊出去狩獵,女人們一部分像往常那樣出去採集野果,一部分拿了石刀或者骨刀去收割。木青跟着娜朵也去收割。她很快就知道了爲什麼是女人去收割的原因了。比起力氣,這裡的這種活更需要耐心。刀的鋒口並不快,必須要一手揪住,另一手來回切割青綠的柔韌黍莖七八下,才能割下一握的黍莖,並且每隔一會就要把刀拿到一邊的磨石上磨下,才能重新使用。所以有些女人乾脆就不割下黍莖,而是直接用手去捋上面的黍子下來。進度很慢,一天下來,大片作物裡的黍籽連五分之一都沒有完成,照這個速度,至少還要五六天才能收割完。
木青跟着娜朵在地裡割了一會,就覺得腰痠背疼,尤其是手心,被粗硬的黍莖磨得有些火辣辣地痛,只是不好意思躲懶去,咬牙一直堅持。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的時候,女人們停下了手上的活,坐在邊上的樹蔭下歇涼喝水或者吃幾個果子。木青顧不得歇氣,頭上扣了個藤草編的帽子回了聚居地。
早上她就想到了鐮刀。就算沒有鐵質的鐮刀,鐮刀狀的骨刀比起現在這裡用的直板狀的刀應該效率也要更高些,所以她現在就想找可以打磨成鐮刀狀的動物骨頭。這裡每次宰殺獵物,剩下的骨頭不會被隨意丟棄,都堆在了聚居地的一個角落裡。木青過去翻撿了一會,挑了塊自己中意的骨頭,打算晚上等驪芒回來叫他拿去加工下,明天再試試看效果如何。
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木青跟着女人們到溪流邊洗去了一身的汗塵,趿了涼拖回了聚居地。她在等驪芒把她的瑞士軍刀帶回來還給她。今早他出去的時候,她特意又在他面前比劃刀劃過的掌心的動作,重複着刀的發音。之前她也要求過一次,但他置之不理。木青相信這回他應該會聽她的。
驪芒回來的時候,果然帶回了她的軍刀。他看起來是想留在她身邊看她到底要做什麼。但抵不過木青的軟硬兼施,最後只得依了她,看了眼她在地上畫出的形狀,拿她揀來的那片骨頭出去打磨改造了,只是神情看起來有些鬱悶。
木青等他一走,便脫下了身上的襯衫。她實在是捨不得把自己如今唯一的這件衣服給剪去一圈,但想起這裡女人們月經來時的驚悚模樣,她又覺得值得。驪芒就算看到了,十有也是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東西,但在他面前弄月經帶,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大自在,這才先是撒嬌後瞪眼地趕走了他。
木青用軍刀上的剪刀從襯衫下襬處剪了一圈巴掌寬的布料下來。再把衣服穿回去,自己低頭看了下,還好,長度仍在腰身以下。用骨針和線密密地縫了個衛生巾長度的布包,口子處做成可以收攏繫帶的活結,方便以後填倒草灰,再在四角縫上細長的繫帶,就算大功告成了。看着雖然簡陋,但使用應該沒問題了。考慮到換洗問題,見布料還有剩餘,就又做了一個。做完了怕驪芒看見好奇,疊了起來藏在她自己新做的藤枕下面。
驪芒回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磨出的骨鐮確實不錯,鋒口摸着也很利。木青很是高興,踮起腳尖摟住他脖子親了下他鼻尖。驪芒顯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了起來,抱她臀往上舉回親她。但卻不是親她臉,而是隔着衣服磨蹭着親她胸口。木青被他弄得有些發癢,笑着躲避,兩人鬧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件事,急忙拍了拍他肩膀示意放自己下來,從獸皮上撿起那把軍刀,拉了驪芒的手,掀開門簾,按他坐到了棚屋門口的一個大木樁子上。驪芒有些不解,卻也是乖乖坐在那裡不動。
空地裡還慢慢悶燃着幾堆用來驅蚊的乾草,大多數人已經回屋子裡休息去了,剩下的也都露天地躺在外面涼快,加上他們這裡又在邊上,所以倒也沒引起別人過多注意。月亮此時已經爬過了樹梢,灑下一片清清淺淺的光。木青到這沒幾天,就發現這時的月色比起她從前見過的,真的是亮了不少,只要不是彎鉤月的晴朗夜裡,月光足以讓人看清東西。
木青擡起驪芒的一隻手,借了月色看了下。他的指甲厚實銳利,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自己嚇了一跳,小腹處留下的那道至今還沒褪盡的刮擦痕跡,就是他一開始的傑作。後來他發現自己弄傷過她,顯得有些自責,再撫摸她身體的時候,就沒再刮擦過她了。但每次看着就和他那一頭亂髮一樣的不順眼,所以趁着剪刀拿回來了,想幫他修剪下指甲。
驪芒發覺了她的意圖,有些不願的樣子,手一個勁地用力往回縮要藏在身後,但被她捉着不放,到底還是擰不過,只得由她去了。
木青慢慢地剪去他過長的指甲。考慮到剪太平了他可能會不習慣,所以沒有齊根剪,留了一小段,但都修剪得整整齊齊。末了還順帶幫他剪了腳趾甲。
這裡的人沒有專門修剪指甲的工具,所以一般都是任由指甲留長皴裂了折斷。木青幫驪芒修剪好了,心想等這幾天忙過去了有空幫由由和她幾個弟妹也修下。
驪芒握了下拳頭又鬆開,重複幾次,看起來很不習慣,表情也並不怎麼買賬。一擡頭看見木青站在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陣夜風吹過,撩起她身後的幾絲長髮迎面撲向他臉,癢地像在撓他的心,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鑽回屋子裡去。
木青第二天把新做的骨頭鐮刀帶去地裡試了下,果然比昨天要順手多了。而且她發現驪芒很聰明,握手的地方緊緊纏繞上了一圈不知道什麼樹上剝下來的柔軟樹皮,這樣就算手上有汗也不會因爲滑溜脫出手去。
這把新式鐮刀很快引起了娜朵和別的女人的注意,挨個拿去用了下,臉上都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一個個搶着要了。娜朵笑眯眯地推着木青上了作物地,指指在邊上跟了過來滿地撒野的部落裡的小孩子,跟她說了幾句話。木青聽懂了幾個詞,大概是叫她不用下地勞作,看好小孩就行了。她懷疑應該是驪芒暗地裡讓娜朵照顧下她的。昨晚看見她手心被磨得紅腫時,他當時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心痛。
木青估摸着自己在地裡確實幫不上多大的忙,也不推脫了,乾脆帶着小孩去附近尋找採摘野果野菜,她到這裡二十多天了,漸漸也能分辨出那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中午休息的時候,這裡的人雖然沒有中餐的習慣,但大家吃到了她帶着小孩子採摘過來的果子和燒好的野菜湯,看起來還是很高興。
次日,木青就發現幾乎每個女人手上都拿了與她那把相似的骨鐮。看來昨晚回去都叫自家的男人們仿照着去做了。速度比起前兩天快了不少,到了第三天就全部收割完成,開始捶打脫黍的步驟。
木青感覺得出來,部落裡的大部分女人們因爲她的這個發明,對她的態度比從前要親近了不少。從前她們可能覺得她是異類,雖然礙於驪芒的緣故,對她也很客氣,但那是一種疏遠的客氣。現在見面了卻會朝她露出燦爛的笑,也不再阻攔自家的小孩找她玩了。除了翻花繩,她還會教她們跳天空格、玩老鷹捉小雞,甚至在大樹下弄出了個鞦韆。這個新遊戲一下成了孩子的最愛,不但女孩,連男孩都搶着玩,木青儼然成了部落裡的孩子王了。
現在,除了呶呶看起來對她敵意更重外,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是木青卻高興不起來,相反,她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因爲她等不到她的月經。
木青自少女初潮後,一直就覺得月經這個東西對女人來說實在是件麻煩事。但是現在,她盼望這東西如期而至,就像從前在月底盼望發工資一樣,甚至比那個更來得焦心。至少工資不大會有變數,但是這東西……就難說了。
本來按照日子,昨天她就應該來月經的,但是直到今天晚上,卻仍是遲遲沒有動靜。
她的月經一向很準的,偶爾會提前一天,但幾乎沒有推遲過。
木青開始寢食難安胡思亂想了。到了最後,她甚至想,自己如果真的就這樣懷孕生下孩子,讓他和這裡的人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着這種裹獸皮睡棚屋時刻要和野獸搏鬥爲果腹而奔忙的日子,她一定會萬分心痛。她並不是看不起這種生活方式,相反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開始學着去適應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這樣,她就覺得那簡直是一種罪,她無法接受。
驪芒顯然不清楚她這兩天爲什麼突然情緒大變,但他發現了她的這種變化,並且小心翼翼地去哄她高興,用他自己的方式。昨天晚上他給她偷偷帶好吃的,現在又掏出了一串用動物牙齒磨出的項鍊,滿面笑容地遞到了她的面前,期待她露出笑顏。這在這裡算是女人們用來裝飾自己的奢侈品了,她只在呶呶脖子上看到過。但木青實在沒有心情,隨意瞟了一眼,便懨懨地躺到了自己平常睡覺的地方。她心中甚至有些責怪起他,怪他讓自己懷孕。
木青躺了一會,沒聽到身後有動靜,忍不住回頭看了下。借了外面透進的月光,見那串項鍊已經掉在了地上,他卻仍站在那裡呆呆地望着自己,臉上現出茫然又受傷的表情。
木青心中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扯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翻身坐了起來,朝他招了招手。
驪芒幾乎是撲到了她面前,猛地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聲說着話,最後只是在不斷重複一個音節“太薩喀穆”。
木青聽不懂,但是心中莫名地卻起了一陣感動之意,低低地嘆了口氣,任由他抱着。等他終於鬆開了自己,這才微笑着親了下他額頭。這是這兩天她第一次對他笑。
驪芒臉上立刻露出了歡喜的神情,剛纔的落寞一掃而光,看樣子是想抱着她一道睡了。木青攔了下他,探身出去揀了剛纔掉落在地上的那串項鍊,遞到了他手上。
驪芒不解,木青笑道:“男人送項鍊給女人,不是還要給她戴起來的嗎?”說着做了個戴項鍊的動作。
驪芒恍然,把項鍊套到了她脖子上,又把她長髮攏了出來。項鍊長度剛好到她胸口乳溝處。光滑陰涼,感覺很舒服。打磨應該費了他不少功夫。
木青低頭看了下,笑道:“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你,驪芒。”
她現在不但自己在用心學他們的語言,也經常有意在驪芒面前說她的語言。或許潛意識裡,她還是希望有一天不但自己可以用他們的語言交流,驪芒也可以用她的語言來與她交流吧。
驪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嘿嘿地笑了起來,眼裡閃着快活的光。
這一夜,木青躺在驪芒臂彎裡睡覺的時候,默默對自己說,如果孩子真的就這樣迫不及待地來了,她就只能當是上天在這裡賜給她的一個寶貝了。她會盡自己的力量爲他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她也會教他自己所能教的所有知識。如果是男孩,他將會是叢林裡最健壯勇猛的戰士,如果是女孩,那她一定會是最聰明漂亮的公主……
第二天一早,木青被身下涌出的一陣熱意驚醒。
她遲到的月經不期而至,而且糟糕的是居然弄髒了身下的那塊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