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芒走到了她的身邊,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在此起彼伏的“趕走她”的呼聲中,他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出來的時候,他把那根羽雉交還到了老女人的手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包括一直站在後面的以加和圖魯。
呶呶突然發了瘋般地撥開人羣衝了過來,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血絲沿着她的脣慢慢滲了出來。
他沒有甩開她的嘴,只是皺着眉頭,幾乎是容忍又憐憫地看着她。
娜朵已經淚流滿面了,她朝木青這裡走了一步,卻被身後她的男人緊緊拉住了。
他爲了我,竟然自願被他的族人和部落放逐。在這個人類力量相對於自然還是極其渺小的時代,該是怎樣的執念,纔會讓他做出這樣無異於是自殺舉動的犧牲?
木青微微地笑了下,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現出了另一個場景。
在她跟着他要離開聚居地時,由由突然掙脫了娜朵的手,飛快地朝她奔了過來。
她抱住了木青的腿,擡頭。
木青緩緩蹲了下去,與她平視。
“太薩喀穆!太薩喀穆!太薩喀穆!……”
由由緊緊抱住了她的脖子,哽咽着一遍遍重複這句話。
“我會回來看你的……一定會回來的……”
她也淚流滿面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驪芒帶走了他的皮囊和手上的銳矛,木青抱着她的枕頭,裡面是刀、月經帶、蛇皮圍裙、驪芒送給她的項鍊和前幾天分配過來吃剩下的一包黍籽。
當聚居地在身後漸漸消失不見的時候,木青回頭看了一眼,暮靄中嫋嫋升起的幾縷炊煙讓她覺得有幾分傷感。她擡頭看了眼身邊驪芒的側臉,他的下頜被鬚髮遮住,她看不清他是否緊抿着嘴,但他的目光正直直地望着前方,神情看起來就像兩人是一道要回歸家園,而不是剛剛從家園中被趕了出來。
她突然覺得有些安心,把自己的手****了他的臂彎裡緊緊挽住,跟上了他的步子。
這一夜他們住在了離聚居地不遠的那個山洞裡。就是她剛來時從達烏那裡逃脫後被驪芒抓住藏了一夜的那個山洞。那裡似乎是他經常來的地方。他在角落裡的一堆石頭後扒拉了一陣,扯出了一個藍色的包,然後笑着扔到了她的面前。
木青驚喜地發現這就是自己第一次碰見時就被他據爲己有的那個揹包,居然一直被他藏在了這裡。唯一遺憾的就是望遠鏡沒有了。急忙打開了來,見裡面東西都還在,只是電筒打開的時候,光有些微弱,大概是長久沒充電的緣故,明天放在陽光下曬,應該就能恢復原來的光度了。
木青擺弄手電筒,照射洞壁查看的時候,一邊的驪芒正忙着生火,並沒有什麼詫異的表情。他之前肯定已經把這包裡的東西都研究過一遍了,這才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俏皮的念頭,叫了聲他名字,等他擡頭看了過來,就把光束照向他眼睛。
驪芒顯然嚇了一跳,很快用手遮擋住眼睛,到了她跟前沒收了電筒。見她低聲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伸手擰了下她的臉。
他們出來時並沒帶什麼吃的東西。等火生了起來,晚上睡覺用的草葉鋪子也鋪好了,驪芒吩咐她坐在裡面等他回來,自己便拿了弓箭和銳矛出去。臨走前還細心地用折過來的濃密樹枝把洞口掩蓋了起來。
木青一個人坐在火堆旁,不時往裡面添加一兩根枝條助燃,噼噼啪啪的火星爆裂聲中,她的皮膚感受到了一絲被炙烤的熱意。
到這的將近兩個月時間,或許是意外一樁接連一樁地朝她迎面襲來,她幾乎不大回憶從前的種種和那裡的親人,也或許是不敢。但是此刻不知道爲什麼,她卻突然又想起了從前。
不過短短的兩個月,身前身後卻已有如同隔世的恍然之感。
外面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木青以爲是驪芒回來了,有些歡喜地起身迎了上去。她走了幾步,卻聽見一陣有些遲疑的輕聲呼喚驪芒和她自己名字的聲音。
是娜朵。
木青急忙撩開了洞口堆積着的枝葉。見娜朵和她男人正站在那裡。
他們送來了一包薯根和幾塊已經烤好的乾肉,還有一張皮毛。
娜朵的眼睛仍有些紅紅的,拉住木青的手不住地念叨着“你們一定要好”。她的男人站在那裡沒說什麼,但神情也很凝重。
木青突然有了一種愧疚感。她覺得有些對不起面前這個善良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他的親人驪芒現在應該還在部落裡,是個最叫人敬仰的下任達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放逐到叢林裡從此要憑一己之力與天地爲伍。
沒有什麼言語可以表達她現在的心情。她只是用雙手握住娜朵長滿了老繭的粗糙的手,拉到自己嘴邊親吻了一下。
娜朵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收回了手擦了下,朝她點了下頭,和她男人轉身離去了。
驪芒回來的時候,手上拎了兩隻山雞模樣的獵物。他在外面的水源地已經去毛清洗過了。看見地上的東西,愣了一下。等聽了木青慢慢說出的話,他點了下頭,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後就熟練地把雞叉在枝條上燒烤。
木青本來有些擔心這會勾起他的感傷。偷眼看他時,卻見他只是盯着火上的兩隻漸漸冒出油光的雞,神情很是專注。似乎感覺到她在偷窺自己,突然擡頭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就像火光那樣溫暖。
睡覺的時候,他像往常那樣讓她枕在他一隻胳膊上,另一手攬住她腰,輕輕拍着她後背,就像小時候木青被她母親拍着哄入睡那樣。
她突然覺得眼裡有陣潮意涌了上來,急忙閉上眼睛用心睡覺。
木青是被半夜裡的一陣涼意凍醒的。她閉着眼睛習慣性地往自己身側的溫暖來源靠去,那裡卻沒有溫暖。伸手胡亂摸了下,這才發覺那張獸皮正裹住自己的身子,但身邊驪芒不見了。
她的心臟噗通跳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睛四顧望去,這一剎那竟有些驚慌之感。
山洞裡很黑,外面的月光照不進來,只是洞口影影綽綽地似乎有團黑影。她微微撐起身子看去,認出來了確實是驪芒的背影。
他正獨自坐在那裡,面朝聚居地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麼。背影良久紋絲不動,就像一尊化石。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想起身過去。但她終於還是沒有過去,只是慢慢地又躺了回去,把自己縮回了在獸皮裡。
過了很久,她終於聽到一陣響動,應該是他起身回來了。
他躺回了她身邊。
木青覺到了他帶來的微微一絲涼意,那是被秋夜涼月浸潤出來的涼意。
他似乎怕自己身上的涼意驚擾了她,並沒掀開獸皮蓋住身體。
木青裝作剛被他驚醒的樣子,打了個呵欠,嬌滴滴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然後伸手抱住了他光-裸的腰,把自己溫暖柔軟的身子貼了過去。
驪芒沒有猶豫,立刻伸手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脣壓上了她的額頭。就像她就是他身體裡被取出的某一部分,他們本來就該這樣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第二天早上的晨曦曉光中,他帶着她沿着從前漂游過幾天的那條大河,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去。
木青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但她相信等他停下腳步,那就一定會是他們將來的家園所在。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在河流邊山崖的一個淺穴裡停駐了下來。他們的乾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所以需要去找東西補充食物。
這裡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驪芒應該是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所以帶了她去。
木青看着他敏捷地爬上了樹,掏了一個鳥窩,帶了幾枚鳥蛋下來。
每個都有她手掌大小。
他又在一棵大樹腐朽掏空的洞穴裡抓出了幾隻肥碩的大號地鼠。木青看着在他手上吱吱亂叫不停扭動身子的那東西,雖然有些驚懼,只是想到自己連帶血的生肉都吃過,便也釋然了。
最後他射殺了一隻被驚起從他們面前倉惶逃過的倒黴的狍子。木青拎着自己順手採摘過來的用大樹葉包裹起來的野果,兩人滿載而歸,這時天已經擦黑了。半路的時候,木青突然聽見自己邊上的草叢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吃了一驚,一下跳到了驪芒身側。
驪芒安撫地拍了下她的手,自己握了銳矛,小心地撥開了草叢。等看到引發了異響的來源,兩人都是鬆了口氣。
那裡有隻奇怪的小東西,正在一次次地努力地想站起來,卻又一次次地倒了下去,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聲。
說它奇怪,是因爲它長得有些像獅子,但全身的毛卻是黑色,體型看起來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看起來像是出生沒多久的。
木青蹲了下去,藉着僅剩的黯淡天光仔細地看了下,發現它的後臀和腿部有被咬過的痕跡,鮮血淋漓,上面還紮了些毛刺,這才無法站立。
驪芒伸出手,一下已經粗暴地拎起了小傢伙的脖子,看樣子是要扭斷它脖子送它小命了。木青趕忙哎了一聲,從他手上奪了過來。
小東西受了驚嚇,縮在木青懷裡不住嗚嗚地叫,頭使勁往她胸口蹭。
驪芒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白了自己一眼,抱了小東西就往前走去,只好跟了過來。
兩人回了起先找過來的地方,木青顧不得別的,先就叫驪芒給她照着手電,自己抱着小東西,用軍刀上的鑷子小心地拔出了它身上的一根根刺,又叫驪芒到附近拔了些草藥過來,嚼爛了敷在它傷口上。
驪芒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是看上了這小東西,要帶着一道走了。其實論他想法,十隻只怕也早就架火上烤了,只見她這麼喜歡,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木青把烤熟的肉細細地嚼爛了,和着果子的汁水餵給了小東西吃。吃完了,那小東西竟一口叼住了她一根手指,用軟軟的舌頭包裹住不住咋吮着。木青覺得又癢又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放在了腳邊用獸皮蓋着,夜裡還醒了幾次,看看還在不在,弄得驪芒鬱悶不已。等她第三次要爬起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一把扯了她回來狠狠壓在了自己身下。
小東西趴在邊上,瞪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邊上糾纏在一起的起伏不斷的兩個身影,和着他們發出的響聲,喉嚨裡輕輕地嗚嗚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