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掀開了簾子鑽了出去,站定四顧了下。見自己剛纔出來的地方正在這片族居地的外圍地帶,離昨天她待過的首領房子有些遠。或許讓年輕體壯的人住在外圍,首領和些年老體弱的住在裡面,這樣萬一夜間有敵人或者野獸來襲,對裡面的人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吧。
木青看見前面有個女人正彎腰在一堆火上燒煮着什麼東西,陶罐裡往外冒着白色的煙霧,邊上有幾個小孩子跑來跑去,正猶豫着要不要厚着臉皮過去向她討點吃的東西,那女人擡頭看見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木青急忙走了過去。那女人已經遞給她一碗看起來像是野菜粥樣的東西。木青待稍微涼了些,喝了一口,和她前幾天吃過的那些烤肉一樣,滋味寡淡,沒有放鹽。但她已經知足了,在接連吃了幾天的野果和粗肉之後,這碗菜粥對她的味蕾來說已經相當美味了。她幾乎貪婪地喝光了湯,舔了粗陶碗底的最後一顆黃黃的看起來像是粟米的東西。
她還是很餓,只也不好意思再表現出來,朝那個女人微笑着點了下頭,正要放下碗,那女人已是呵呵笑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碗,用一個有些發黃的竹筒從陶罐裡又撈了一碗上來遞給她,指了下放在地上一片大葉子上的黑乎乎的幾塊東西。
木青接了過來,注意到邊上並沒有筷子模樣的東西,只有幾根粗細不一的枝條。便拿了一根戳了下其中一塊,刺破了外面烤焦的黑皮,有些驚喜地發現看起來像是土豆或者紅薯的樣子。等她剝了皮放進嘴裡咬了一口,便否定了自己剛纔的想法。這幾塊東西應該也是類似於那些的薯根,但入口就粗糙了許多,嚼到最後滿口經絡,還有絲淡淡的苦味。
木青吃了兩塊薯根,把經絡也都嚥了下去,又喝光了碗裡的菜粥,這才覺着有些飽。胃裡暖洋洋的很是舒適。儘管那女人聽不懂她的話,她還是連聲道謝。
那女人又笑了下,用手指了指她起先出來的那個屋棚,嘴裡說了串話。木青回頭瞧了一眼,並無什麼異樣,等回過頭來,突然有些明白了,莫非是那個驪芒在離開前叮囑過這個女人,所以自己此時才得以飽腹?或者,她想得再不厚道點的話,他有可能還叮囑過那女人要看住自己。
她朝那和善的女人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驪芒今早雖然公開地將她帶了回來,但是木青仍是有些擔心自己會遇到那個首領。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她剛纔出來也不過是因爲餓得難受,現在解決了生理需要,她並不想在這個尚不清楚對自己到底是懷了敵意還是善意的地方逛來逛去。
她摸了下那個正蹲在自己面前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的臉,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後回了起先的那個屋棚。
小女孩很瘦,全身赤-裸,但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和她在外面的世界裡看到過的孩子眼睛一樣地清澈純潔。
木青窩在棚屋裡,一直熬到了日頭有些偏西。
這一天的時間裡,她先是躺在地上那塊獸皮上想了半天,最後不得不承認目前爲止,一切仍是一團糟,她想不出接下來該怎樣做最好。然後她又想到了自己那個剛劈腿不久的男友知道了她被雷劈沒了的消息,到底會不會爲她感到過一絲的難過?再然後她突然想到了個重要的問題,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不出意外的話,她現在應該已是屬於驪芒所有的獵物了。那麼接下來,甚至就在今天的太陽下山後,她是不是必須要和他發生男女關係?
前次夜裡,他猥-褻了下她,然後放棄了。她至今都有些想不明白他爲何會中途停止。是因爲他心裡認定最好的獵物應該首先獻給首領,所以纔沒有強行與她發生關係?又或者……她甚至惡意地猜測,會不會是因爲自己悶在叢林裡幾天沒洗澡,那裡味道並不好聞,這才叫他放棄的?
她爲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了一陣惡趣味似的快感,忍不住一個人咧了下嘴角。
門簾上的獸皮被只小手掀開了。進來了剛纔的那個小女孩。
她似乎對她有些怕,但看向她的一雙眼睛裡卻又充滿了好奇。
木青這才發現她的一隻腳有些跛,走起路來高低不平。
她心裡一下充滿了憐惜之意,從地上一躍而起,朝小女孩走了過去,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
她臂力很差,標準的俯臥撐也堅持不到三個。但是這個女孩太輕了,她幾乎不怎麼費力地就舉過了頭頂。
小女孩似乎從未與大人玩過這種遊戲,起先有些害怕的樣子,一下便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心。
木青將她放到了獸皮上。見她望着自己的一雙眼裡充滿了期待之意,想了下,便去外面的籬牆之上抽了條細細的繩子進來。那上面掛着很多,看起來都是這裡的女人們空閒的時候用揉搓軟了的樹皮或者草藤編織起來的。
木青將繩子打了個結,然後教小女孩玩起了翻花繩的遊戲。木青耐心地教她,一遍遍地重複,小女孩在被她演示了許多遍後,終於從頭到尾地學會了木青自己會玩的十來種花樣。她顯得十分開心,一邊和木青翻着,一邊不停地咯咯笑。
木青從前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很沒耐心的人。但現在她發現自己其實還是很有耐心的。至少現在,她就和這個小女孩面對面坐在地上,玩了至少一個小時的花繩。
那女人中途過來了一下,叫了聲由由的發音,然後掀開獸皮門簾看了一會,臉上表情似乎也是津津有味的樣子。
由由應該是那小女孩的名字。
太陽的影子有些西射進這屋棚裡的時候,木青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
她和由由同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女孩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衝着木青嘰裡咕嚕地說了些話,然後一臉興奮地拉着她往外面拖去。
木青出去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這聚居地中間的一大塊空地上,不知何時竟已是聚攏了大片的男人和女人,看起來有些傾巢而出的樣子,陸續不斷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進來。空地中間的一個大樹樁上,高高站立着那個首領。
木青僵了一下。
她看見自己那個望遠鏡現在掛到了首領的脖子上。
她被由由拉着,往人羣裡又靠近了些,這纔看見首領的左右手兩邊各自站了兩個人。一個是驪芒,另一個也是個看起來頗爲健壯的男人,很是年輕。
驪芒的臉大部分被鬚髮遮住,木青只能從他身材和緊繃的肌膚來判斷他應該不是很老。但這個男人不一樣,他的臉上幾乎沒什麼鬍鬚可以看到,叫人一眼就能望到他的年齡和他臉上的雄心勃勃。
目前爲止,木青在這裡能看到的最先進的工具就是石器或者骨器。她猜測他臉上的鬍子難道都是用石刀慢慢刮掉的?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看向了另一側的驪芒。
如果他哪天也想露臉的話,她或者可以提醒他用那把被他收繳了的瑞士軍刀上的剪刀來代替石刀。
她的目光和驪芒的一下在人羣中相遇了。
木青淡淡撇過了自己目光,看向了他身邊的人羣。
人羣看起來應該已經集合得差不多了。木青大概估計了下,總共兩百不到的樣子,男人比女人稍微要多些,像首領那樣年紀的人看到的並不多。
首領高高站在木樁上,朝着人羣舞了下手,偌大的場地裡立刻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裡。他開始講話,等他講完了,人羣裡發出了一陣響亮的歡呼聲。然後,木青看見一些人往場地中間擡了些獵物進去,有新鮮的還淌着血滴的,也有剝了只剩張皮的,各自堆疊在驪芒和那個年輕人的身邊,很快堆成了兩堆。木青看到驪芒身邊的那堆,大部分就是前幾天裡與她一道同船運回來的,包括那個巨型怪鳥的頭和那個蛇的頭。她估計怪鳥的身子和另些被剝去了皮的獵物應該早已經被割開了曬成肉條。
由由一直在旁不停地充當解說,木青嗯嗯了幾聲,卻一直有些看不懂。直到他看到人羣慢慢移動,每個人手上都拿了一塊小石子,然後依次往驪芒或者那個年輕人的腳前放一塊。
很快,兩個人的面前便都堆疊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子山,看起來驪芒的那堆要高些。
驪芒的臉色一直看不出什麼喜怒,邊上那個年輕人的神色卻是漸漸有些變了。
當最後一個女人,就是今天給木青吃東西的那個女人,由由的母親,將她手上的那塊石子放到了驪芒跟前的時候,木青身邊的由由突然發出了一陣咯咯的歡笑聲,所有的人幾乎都同時轉頭望向了她這個方向。
木青只看着那個首領,心裡有些緊張。
很快她想她應該真正是逃過一劫了。那首領不過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她想驪芒應該是用她的望遠鏡說服了首領將她這個獵物重新歸他所有。
本是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將她從一個男人手上換到了另一個男人的手上。
她突然覺得很是荒謬。
人羣很快不再看向她這裡了。每個人的注意力都被中間的這兩堆石子所吸引。
有人上前,將兩堆石子按照十的數量分成了一攤一攤,最後,驪芒面前的堆數比那個年輕人面前的要多出兩堆再剩四個零隻。
不管他們在這兩個男人之間選擇一個做什麼,很明顯,驪芒勝出了。
很快,木青終於明白他們這是在做什麼了。
首領讓驪芒也站上了那根大木樁上,從自己頭上的羽冠中拔出了一根雉毛,伸出舌頭舔過,再往他額頭點了一下。
然後,下面的人羣裡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就像是在歡迎凱旋的勇士那樣熱烈。
木青猜測,這個聚居地的人,此刻應該是在按照一種傳統的方式,在前首領年老體衰的時候預先選出一個繼任者。但是這個繼任者並非現在就擔起首領的職責,而是在前首領死後。這一點,從首領只拔下一根羽雉而非將整個羽冠戴到驪芒頭上可以看出來。
驪芒前幾天出去狩獵碰到了她的時候,那個年輕人應該也在進行和他一樣的舉動。就像木青熟知的運動員競賽那樣,看誰能在規定時間裡獲得更多的獵物,加上平時的威望,最後才由全體族人選擇出了他們心目中最適合的下一任首領。
木青身邊的由由顯得非常快樂,掙脫了木青的手往中間一瘸一拐地跑去,口中不斷髮出驪芒的音調。
驪芒聽到了,分開了人羣朝由由大步走了過來,然後將她單手抱了起來,舉過頭頂,就像木青今天做過的那樣。
由由大笑了起來。
木青和驪芒的目光再次相遇。
這一次,她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愉快的光。
他對於自己今天的勝出,應該也是十分地快活吧。
木青抿了下嘴,轉身朝他那棚屋裡去了。
夜色降臨的時候,木青躲在獸皮簾子的後面,看着外面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上面架燒着各種肉,邊上圍了一堆堆高聲笑語的人。看起來像是在慶賀下任首領的誕生。那個小胖妞的身邊,圍聚了不少的年輕男子,小胖妞看起來很快活的模樣。
木青快活不起來。她又覺得肚子餓了。早上吃的那兩碗菜粥和幾個根塊,早就已經被她旺盛的胃液消化掉了。
她不再看了,轉身回了躺到那塊獸皮上。躺着纔是最節省體力的方法。
她正嚥着唾沫的時候,門簾被掀開了,進來了個小小的身影。
是由由。
她遞給她一個樹葉包,裡面是一塊帶了餘溫的烤好的肉,還有幾隻野果子。
木青接了過來,正要抱住由由親一口,她又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借了外面的火光,木青隱隱瞧見那是一小塊棕黑色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
她有些遲疑地看了下由由,她卻發出了陣銀鈴般的笑聲,將那塊東西送到了她嘴邊。
木青有些不大願意嘗試,但在小姑娘閃閃的目光下,還是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下。
她嚐到了一股奇異的香甜的滋味。這是這幾天除了野果子帶來的酸甜味道之外,她舌頭的味蕾嚐到的唯一一種叫人歡愉的味道。
應該是個帶了蜂蜜的野蜂蜂窩的一部分。
木青不知道這裡爲什麼會封閉得尋不到一絲現代文明的蹤跡。她從前看過的遊記說,即使是非洲原始叢林中殘留的最土著的居民部落裡,也早有了現代文明的侵蝕,比如手錶什麼的。但這裡,她吃過的東西卻連鹹味也沒有。在這個連最基本的鹹味都不大能嚐到的地方,這樣的甜蜜何等珍貴,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略微舔了一下,笑着點了點頭,做出很美味的樣子,然後將由由的手合上了推回到她自己嘴邊。
由由猶豫了下,這才自己伸出舌頭舔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嗯嗯聲,那是滿足的聲音。
由由將那塊蜂窩舔得再沒有一絲甜意了,這才高高興興地離去了。
木青吃掉了那塊烤肉,發覺比起從前吃過的要嫩了些。幾天下來,她已經有些習慣將這寡淡的肉在嘴裡機械地嚼爛,然後嚥下食道了。又吃掉了野果子,木青這才坐在獸皮上,耳邊聽着外面的動靜。然後她覺得這樣席地坐久了腿有些麻,於是躺了下去。
她一直沒敢睡着。她在等着驪芒回來,然後猜測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