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花拂柳, 遠離嘈雜的人羣來到一處僻靜之所,白天武和清秋先後停下腳步,默然相對。
“你黑了, 也瘦了, 不過……看起來精神倒是不錯!”清秋目不轉瞬地打量着他, 迷濛的星眸中隱隱閃爍着期盼的光芒, “你中的毒……都好了?”
“嗯!”白天武微一頷首, 同時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似是不敢正視她。
“太好了!沒想到,這個世上竟然真的會有奇蹟!”
剎那的狂喜過後, 清秋緊繃了三年的心絃終於在這一刻徹底鬆垮。一時間,所有的辛酸苦痛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頭, 化作含淚的怨責傾瀉而出。
“你這沒心沒肺的混蛋, 居然就這樣一走了之, 你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來?”崩潰地哭喊着,她抓住白天武的肩膀就是一陣死命搖晃, “你以爲這樣是爲我好,是在成全我嗎?你是在剜我的心,割我的肺,你知不知道,看到你留下的那幾句話, 我真恨不得去死了的好……”
自那晚在疾風暴雨中瘋狂地尋找他之後, 三年來, 這是她第一次哭得如此昏天黑地, 儀態全失。無措地望着眼前泣如梨花帶雨的女子, 白天武稍稍遲疑,隨即無奈地一嘆, 輕舒雙臂憐惜地攬住了她顫抖的嬌軀:“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讓你這麼痛苦……”
“夠了,別再說對不起!”把淚水斑駁的面龐埋進他溫暖的肩窩,清秋啜泣着輕輕搖頭,“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也能想像得到,你一個人帶着傷離開,一定吃了很多苦!我不是怪你,只是受不了你總是這樣什麼都爲我着想,爲我犧牲,我真的承受不起……”
“清秋……”無言以對的哽咽中,白天武深深合眸,兩行清淚也不自禁地悄然滑出眼角。前塵若夢,如今想來,早已是恍如隔世,只是,在經歷瞭如此多的滄海桑田、風雲變幻之後,他該如何去做,才能讓她明白他此刻的心?
猶豫間,忽聽身旁的樹叢“唰”的一響,兩人同時一驚擡頭,只見一抹纖細的背影在他們眼前如飛掠去,瞬間隱入綠蔭深處。白天武當即臉色大變,顧不上跟清秋打聲招呼便一頭撲入林中,惶急地失聲而呼:“紅綃,別走!你聽我解釋……”
“紅綃?”彷彿平地一聲驚雷,清秋霎時間呆若木雞。她該不會聽錯吧?紅綃?是莫紅綃嗎?天哪,這世間是有奇蹟,但她怎麼可能幸運到一天之間接連遇上這麼多奇蹟?
恍恍惚惚地跟進林中,她終於看清了那已被白天武拉轉身來的人——對方雖作荊釵布裙的少婦打扮,左頰上還不爲何添了塊蝶狀的疤痕,但看面貌,千真萬確便是曾與她朝夕相處了三年之久的莫紅綃。
“紅綃姐,你……你還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清秋興奮得語無倫次,但眼前的一切卻讓她更加迷茫了。
想起白天武去追莫紅綃時的反應是焦急而不是驚愕,她疑惑地望向他道:“白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紅綃姐還在人世?難道……”心中一動,她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睛,“這幾年……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白天武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看了與自己同樣面紅耳赤的莫紅綃一眼,他定了定神,回首綻開了一抹平靜的微笑:“此事說來話長。這樣吧,我們家就在前面不遠,宮主若不嫌棄,就請去小憩片刻,事情的經過,我們邊走邊說如何?”
“好吧!”清秋惟有點頭。從他突然變得疏遠的態度和某些耐人尋味的用詞上,她只覺一個模糊的念頭呼之欲出,不過事到如今,她已不想再費心去猜測,反正,謎底的揭開也就是舉手間事,她現在需要做的,只是傾聽和接受而已。
* * * * *
一切都要從白天武“逃婚”的那晚說起。當時,他已從小翠口中得知自己時日無多,爲免清秋徒然犧牲一生的幸福,他決定避開所有人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料,就在他欲橫劍自刎之時,失蹤多日的姚楓竟突然現身阻止了他,聲稱要親手殺死他爲藺長春報仇。
姚楓對藺長春極爲忠心,藺長春死後,他也早已不抱苟且偷生之心,先前任由徒弟趁亂將自己救走只是爲了留下性命,等待機會替恩人復仇。清秋畢竟是他本門師侄女,他做不到像藺長春那樣六親不認,於是只把報復的目標鎖定在白天武身上。
辦喜事這晚,從被軟禁處逃出的姚楓混在賀客中進入仙宮,找到了白天武的居所。可他也沒想到即將做新郎的白天武居然會獨自一人偷偷溜走,爲等待合適的下手機會,他只得一路跟蹤對方又到了宮外。
白天武原本已萌死志,對他來說,死於何人之手根本沒有分別,所以,眼看着姚楓拔劍相向,他也只是滿不在乎地一笑,毫無還手之意。然而,死生一線之際,出人意料的事情卻再度發生,只見一道紅巾蒙面的身影橫空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殺死姚楓救了他的性命,他訝然發現,這個從天而降的救星竟是所有人都以爲其已死的莫紅綃。
其實,莫紅綃投河那日,剛一落水便被一陣大浪衝到了對岸,所以清秋等人下水後都沒有找到她。她求死不成,卻也自覺無顏再面對仙宮衆人,於是就此黯然離去。
她原本下定決心此生永不回宮,可當她聽到白天武重傷於藺長春之手的消息後,終於按捺不住對他的關心,又悄悄潛了回來,因此碰巧在半途上救了他。
得知莫紅綃尚在人世,白天武自是欣喜萬分,可是,由於一路體力消耗過度,再加上接二連三的強烈刺激,他身上的毒傷提前發作了,千刀萬剮般的劇痛瞬間蔓延到全身,折磨得他死去活來。
痛不欲生的他懇求莫紅綃幫自己結束痛苦,莫紅綃雖是心如刀絞卻束手無策,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得決定先殺了他,然後便隨他而去。
就在她狠下心腸,顫抖着舉起佩劍的時候,一陣狂風吹開了姚楓的衣衫,一本溼漉漉的書從他懷裡滾落出來,書皮上的四個大字立時映入了她的眼簾——冥王毒經!
誰也沒有料到,清秋等人苦尋不獲的冥王毒經竟會在姚楓的身上。其實,姚楓當初也是無意中發現了藺長春藏書的地點,他對藺長春如此忠心,當然不會有任何異念,更不會把風聲走漏出去。直到從徒弟囚禁他的地方逃出來的時候,他才找到毒經帶在了身邊,打算等報仇之後,把仇人的首級和經書一起帶去祭奠他的師兄。
如獲至寶地撿起毒經,莫紅綃不由得欣喜若狂,心中重燃起了希望。這時,一些自願幫忙尋找白天武的武林同道相繼來到附近,莫紅綃聽到動靜,卻不知他們是敵是友,於是背起白天武迅速離開了。
帶着白天武避入一處隱秘的洞穴之後,莫紅綃立刻翻閱毒經,果然如願以償地找出了用內功化解毒性的方法。可惜她沒有任何基礎和經驗,只能現學現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幫白天武解了毒,而她自己也不慎感染毒質,雖沒有性命之憂,卻因此留下了損毀容貌的疤痕。
白天武感激她不計前嫌,捨身相救,提出要娶她爲妻,起先,莫紅綃不願接受他只是爲報恩而施捨的感情,死活不肯答應,他鍥而不捨,無論她走到哪裡都追隨其側,在經歷了數度離合之後,他越來越透徹地看清了自己的心——
兩次徘徊於生死邊緣的時候,他最終想到的人都是她,看到清秋穿嫁衣的樣子,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見到她“死而復生”,他感受到的喜悅遠遠超過了清秋許諾嫁給自己的時候,而如今,他甚至一時一刻都不能忍受她離開自己的視野。此時他才明白,其實,他對莫紅綃的感情早已不是單純的感激或歉疚,而是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她。
走過一路風雨,莫紅綃也日漸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於是終於答應了他的求婚,兩人在山野僻靜之處結草爲廬,交拜天地,就此結成了夫妻。一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白天武給女兒取名爲惜緣,以示珍惜這段失而復得,來之不易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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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段曲折離奇,驚心動魄的故事,清秋心亂如麻地沉默着,許久無語。
細思往事,她既心疼白天武當初不惜犧牲生命來成全她的一番苦心,又慶幸着多虧莫紅綃的癡心不改,才能讓他及時得救,並且找到了感情上的歸宿,可想到自己這三年來日日難安,夜夜輾轉的煎熬,她終是忍不住幽怨地嘆了口氣:
“你們能有這段奇緣,也真是上天垂憐。可是……你們傷愈後,就算不想回宮,至少也該捎個信給我,好讓我安心啊,你們可知道,這三年來,我是怎麼過的……”說到這裡,她語聲一哽,情不自禁地紅了眼圈。
白天武和莫紅綃頓時相顧赧然。
“宮主恕罪,是我的錯!”白天武歉疚地望着她,“我原以爲,有藺公子陪在你身邊,慢慢地你就會忘了……”
“不,都是我不好!”莫紅綃搖頭打斷他的話,落寞地垂下了眼眸,“我知道你們原本是要成親的,天武傷愈之後,我就該送他回去,不該這麼自私地留下他,更不該貪圖安逸,非要他跟以往江湖上的朋友斷了聯繫,陪我歸隱山林……”
“紅綃,別胡說!”白天武微惱地皺起了眉頭,“一切都是我自願的,又沒有人逼我……”
看着他們互相維護的急切之態,清秋忽然什麼都明白了。莫紅綃一定是擔心白天武見到自己後又會舊情復燃,所以不願出頭露面,而白天武體諒她的心情,也就只有對他們的情況秘而不宣了。
想到這裡,她若有所思地瞥向白天武,微喟道:“白大哥,真沒想到,你終有一日在乎紅綃姐的感受超過了在乎我,爲了讓她安心,寧願讓我白白難過了這麼久……”
摸不清她說出這些話的意圖,眼前的兩人不由得都着了慌,想要賠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看着他們尷尬惶恐的樣子,清秋櫻脣一展,已是嫣然笑了開來:“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其實,我早就盼着你們能在一起,只恨自己無策撮合良緣,你們能有今天,我真的爲你們高興,只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了呢!”
說着,她驀地想起一事,於是撫向腕上的蘊夢鐲感慨道:“這幾年,多虧它給我支撐,給我勇氣,才讓我始終沒有放棄,最終盼來了我們的重逢之日。只不過,事到如今,我再戴着它似乎是不太合適了。”
眼波一轉,她望住白天武巧笑凝眸:“白大哥,你不介意我把它轉贈給紅綃姐吧?伯父伯母的遺物,理應留給他們的兒媳纔是!”
白天武面上一紅,旋即深深點頭。清秋褪下鐲子,轉身執起莫紅綃的手幫她戴上,清脆悅耳的鈴聲中,二女相視會心而笑,以往所有的心結都隨着綻放的花朵煙消雲散。
“爹!娘!”
這時,一聲稚氣的呼喚自他們背後傳來。三人齊齊回頭,只見一中年村婦牽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笑吟吟地走來,大老遠就扯着嗓子喊道:“白公子,白夫人,你們可回來啦!小緣兒一個勁兒吵着要找你們,我都快拿她沒轍嘍!”
話音未落,小女孩便掙脫了她的手自行奔來,一頭撲進莫紅綃的懷裡撒起嬌來。
“謝謝童大嬸,麻煩您了!”莫紅綃向村婦道了聲謝,隨即俯身溫柔地撫摩女兒的頭,眼裡滿是慈愛,全然沒有了當年的“刁蠻兇悍”之氣。
白天武笑着走去道:“緣兒乖,別隻顧纏着娘,快叫人!” 莫紅綃也拉了拉女兒,指指清秋道:“快叫姑姑!”
小姑娘沒有應聲,只是眨巴着小小黑珍珠般的眼睛,盯着母親腕上的鐲子發怔,弄得白天武夫婦二人甚是尷尬。
清秋笑了笑,正想說沒關係,卻見小姑娘擡手指着蘊夢鐲,像發現了什麼曠世奇觀似的嚷嚷起來:“爹,娘,你們看,彩虹!”
“嗯?”三個大人均感愕然。現在又不是雨後初晴,哪來的什麼彩虹?就算有彩虹,也跟鐲子扯不上關係啊。
白天武看着女兒用小手擋住耀眼的陽光,眯起眼睛看鐲子的樣子,心中忽有所悟,於是拉起妻子戴着鐲子的那隻手迎向陽光,霎時間,奇觀真的出現了,只見那兩朵銀花周圍,赫然現出一圈七彩閃爍的光環,果然是絢如彩虹,美不勝收。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一旁的清秋不禁讚歎不已。這個鐲子她戴了三年,竟然從來都沒發現過還有這宗妙處。
事實上,豈止是她,就連白天武都不知道這個秘密。當年他的爹孃爲何沒有告訴他?是因爲這完全是個意外的效果,連它的鑄造者自己都沒想到?還是因爲他們沒來得及告訴他便匆匆辭世?又或者……是他們有心想讓他自己去發掘這個秘密?
這一切均已無從考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滿目和煦的春光下,只聞鈴聲叮咚,隨風輕送,又見銀花搖舞,流光溢彩,看着緊緊相擁,眉宇間寫滿幸福之意的白家三口,清秋髮自內心地笑了。
原來,只有不僅相信夢想,而且願意迎向陽光的人,才能讓夢想的種子開出世上最美麗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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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幾分驚愕,幾分悵然目送清秋與白天武並肩而去,藺宇涵魂不附體地凝立許久方纔悠悠回神。徒勞地向那伊人遠去,芳蹤消逝之處再次看了一眼,他疲憊地轉身,拖着沉重的步子黯然離開。
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垂柳環岸,飛鳥穿梭的湖泊邊,他心中一動,腦海間下意識地掠過了幾句頗爲應景的小詞:“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恍惚中,他無言地苦笑。花開花落,轉眼又是三載光陰,詞中的情景與他的處境何其相似,可他卻沒有詞人的那份瀟灑,始終無法做到“此心到處悠然”。
一個個孤枕難眠之夜,他握着那玉釵幻想她戴上它的樣子,總有一瞬會甜蜜而笑,清醒後,望着那依舊盤踞劍上的“斬情”二字,卻又因明白那終究是奢望而痛到心冷。但,就算是幻想,至少還能想,儘管是奢望,至少還有望,而如今……
緩緩探手摸向懷中,攤開掌心時,那潔白晶瑩的玉釵赫然呈現眼前。六年了,在孤獨與沉寂中蹉跎了六年的它始終未能到達應該擁有它的人手裡,今生今世,它還有這個機會嗎?
“該死心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黯然合上眼眸,他攥着玉釵的手微微發抖。
他曾對清秋許諾過,他們夫妻團聚之日,便是他離去之時。他這話確是出自真心,可又免不了下意識地盼着陪在她身邊的時間能久一些,再久一些,哪怕只是以師兄的身份,孰料,離別的時刻竟會來得這麼快……
呵,作如是想,會不會太陰暗,太卑劣了一點?難道他該希望她永遠找不到白天武,還是希望白天武真的死了,永遠不可能回到她身邊?不,不行,不可以,不應該的,有那麼一個愛她到不惜爲她付出生命的丈夫陪伴着她,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真的很想把這支無緣陪伴佳人的玉釵永遠留在身邊——就像把她永遠留在自己的心裡一樣,可是……他害怕日日面對這承載着太多往昔記憶的情物,自己遲早會失去理智,失去控制,違背對她許下的諾言。
既然要放手,那就放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吧,何必再無謂地留下些什麼。
咬了咬牙,他狠起心腸揚手一擲,玉釵化作一道白色的弧線激射而出,須臾間墜落湖心沉沒無蹤。玉釵消失於水面的剎那,他彷彿也跟着沉入了地獄,從這一刻起,作爲一個有靈魂,有感情的人,他已是死了吧,此後留於人世的,不過是一具爲責任而存在的軀殼而已。
“不要!”
忽然,背後毫無徵兆地響起了一聲惶急的驚呼,與此同時,一抹纖細的身影飛撲入水,轉瞬間隱沒在玉釵消失的地方,湖面上連水花都沒有濺起幾滴。在他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之前,那人已鳧出水面,溼淋淋地跳上岸來——當然,手裡還抓着那支命運多舛的白玉釵。
“……秋妹?”瞠目瞪着眼前的人,他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爲什麼要丟掉它?”心疼地捧着那玉釵,清秋氣急敗壞地衝他吼,“都藏了它六年了,你……你竟然捨得?”
心亂如麻的藺宇涵一時間沒想到她看見玉釵爲什麼一點都不驚訝,又怎麼會知道他已經藏了它六年,努力收攝了一下心神,他掩飾地強笑道:“就因爲放得太久,都……忘了,今天偶爾發現了它,覺得反正也沒什麼用處,所以就……”
“涵哥哥,別騙我了!”柳眉微顰,清秋凝眸瞧他,泛紅的眼中霧氣慢慢變濃,“三年前,你冒雨把我抱回仙宮,自己卻隨後昏倒的那晚,我……什麼都知道了!”
藺宇涵身子一僵,隨即狼狽轉身避開了她異彩閃爍的目光,澀然道:“現在提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忘了它吧……”
說話間,只覺香風忽起,似有一片柔雲自後飄來暖暖地攏住了他,他呼吸一窒,頭腦無端地暈眩了一瞬。“別這樣……”他用最後一點理智剋制住自己,虛弱地抗議着,“放開我,我們……不可以這樣……”
他試圖扳開她箍在自己腰間的手,觸到她那柔滑玉腕的時候,卻驀然發現她戴了整整三年的鐲子不見了。
不及理清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異念,只聽清秋在他耳邊幽幽地道:“涵哥哥,我知道,這些年,因爲我欠的情,連累你跟着受了太多的苦。事到如今,就算我已恢復了自由之身,也沒有權力要求你再回頭……”
“你說什麼?”藺宇涵心頭一跳,回身一把攏住清秋的雙肩,語無倫次地喘息道,“自由之身?這……這是什麼意思?”
五味雜陳的感嘆中,清秋娓娓道出了事情的緣由,直把藺宇涵聽得目瞪口呆。
“現在,白大哥已經找到了真正值得他愛的人,卻不知道……”垂下羽睫,清秋帶着三分惶恐,七分期盼小聲囁嚅道,“還有沒有人願意要我這個……被掃下堂的棄婦……”
話音未落,她只覺手上一輕,掌心中的白玉釵倏然滑脫,旋即優雅而華麗地斜置進了她那頭兀自水珠淋漓的秀髮間。
“只要你願意,它永遠都是屬於你的,我的心……也是一樣!”
“涵哥哥……”心絃震顫着,她欣喜若狂地擡起頭來——眼前,他含笑的目光燦若朝陽,和如春風,綿綿密密地將她包裹其中,再不放開。
他的眼裡,已不再有悲哀和落寞,因爲他知道,他終於掙脫了命運的枷鎖,那個不祥的魔咒雖還銘刻在劍身上,但已在他的生命裡徹底煙消雲散,而她的眼裡,也已不再有困窘和無奈,因爲她確定,世上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她迴應那份生死不渝的深情,從此,她的夢想之花將永遠只爲他而綻放。
繾綣的心,隨着熾熱的目光交融,將相看永不厭的渴望與執着凝鑄成了有情人彼此眼角的一滴淚珠,脣邊的一縷笑意。盈盈煙柳間,兩抹逐漸交疊的倒影悄然氤氳在夢幻般的流銀波光深處,於無聲之中,把這一刻的纏綿定格成了蔓延天地的永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