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的後宮現在充實得很,說宮人三千都毫不誇張。雖說他自認爲對謝蘭修最好,但是畢竟那麼多女人每天翹首期盼着他的臨幸,做出“三千佳麗只寵一人”的架勢也不符合“外無佞幸,內無寵嬖”的明君之道,也須得使後宮裡雨露均沾。因此,每回拓跋燾來飛靈宮,對謝蘭修母女倆都意味着節日。
拓跋昀被父親的胡茬戳着,癢得“咯咯”直笑,拓跋燾越發興起,託着她的腋下,把她高高地拋到空中,小東西才又害怕又激動地大聲尖叫起來,叫完一聲,恰巧落在父親寬厚的懷裡,被穩穩地托住,又是“咯咯”地笑,接着又被拋起來,又是尖叫……
“好不好玩?”拓跋燾湊在女兒耳邊問。
沒等阿昀答話,氣呼呼的謝蘭修搶先道:“一點都不好玩!她都六歲了,死沉死沉的,陛下就不怕摔了她?”
阿昀笑着拍拍手:“阿孃!你先不是嫌我沒有二兩肉麼?”
拓跋燾也笑道:“都六歲了啊!阿昀怎麼輕得跟沒分量似的?阿爺十六歲能舉兩百斤的石鎖繞小校場一週不喘氣,阿昀可有兩百斤啊?”他逗了一會兒女兒,在她嫩臉蛋上親了又親,才又悄聲問:“剛剛你和阿孃在說阿爺什麼壞話?”
“嗯……”阿昀猶豫不決,好半晌才閃閃眼睛說,“說:阿爺疼愛阿析,不喜歡阿昀!”
“誰說的!”拓跋燾驚異道,“昨兒去皇后那裡,阿析才說的:‘阿爺就知道喜歡妹妹,不喜歡我!送給妹妹的玉釵戴着多麼漂亮,送給我的寶劍——唉,以後又要日日練劍了!生生的多了一門功課!’皇后聽了笑得肚子疼。不偏心的爺孃真難做!你們倆,換換算了!”
“我不要!”阿昀伸手去夠謝蘭修,示意要她抱抱,“我只要我阿孃,不要阿析的阿孃!”
小傢伙童言無忌,像只小喜鵲兒似的喋喋不休,偏又能逗人開心,這讓拓跋燾十分放鬆,在含笑看着女兒的間隙裡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的謝蘭修,故意問拓跋昀:“爲什麼呢?”
阿昀斜着眼睛望望天空:“反正就是我阿孃最好!不能什麼好的都給太子阿兄!”
“壞東西,少說兩句沒有人當你是啞巴!”謝蘭修剜了女兒一眼,伸手接過女兒,抱了一抱把她放下來,扭頭問拓跋燾,“陛下晚膳可在妾這裡用?恰好備了炙肉的材料,有肥鵝、牛心和羊羔肉。”
拓跋燾很享受這樣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的感覺,點點頭應了下來,又體貼地說:“煙熏火燎的,讓下面人弄就是了,你別又去忙活!”
謝蘭修道:“那妾叫乳保把阿昀帶走。”拓跋燾奇怪地說:“爲何要把阿昀帶走?我很久沒和阿昀一起用膳了!”謝蘭修癟癟嘴,看看一旁還沒覺察到異樣的阿昀,無奈道:“好吧……”
阿昀沒心沒肺,也不曾想想謝蘭修的用意。晚膳用了一半,她就扒拉着碗裡的米飯,苦着臉對拓跋燾說:“父皇,我吃不下了!”拓跋燾一看,她的小玉碗裡只盛了小半碗飯,可也才動了一兩筷子,炙肉和菜蔬也幾乎沒吃。拓跋燾道:“什麼話?你吃了什麼?比你阿孃吃得還少?怪不得瘦成那樣!不行!再吃!”
阿昀扁扁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謝蘭修一副“我沒辦法,你別看我”的神情。阿昀只好勉爲其難繼續扒拉了兩筷子米飯,每一筷子就兩三粒米,她又開始叫喚:“我實在吃不下了……”
謝蘭修輕聲道:“乖乖,別鬧。那幫你換熱湯餅可好?”阿昀搖搖頭,乾脆把手背到背後,一副憊懶態。“餺飥?髓餅?乳餅?……”小傢伙平素不好好吃飯慣了的,腦袋越晃越厲害,她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的動感,很是有意思,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父親的神色。
拓跋燾的臉早就黑了下來,環顧周圍,問服侍阿昀的人:“平日裡大公主都是這樣吃飯的?”
爲首的保母知道要糟糕,“撲通”跪下道:“公主平時胃口也不大好,御醫調養的方子公主也一直在吃,但是起色不大……”
拓跋燾“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她自小兒身子骨就不大強健,御醫說無外乎好好吃睡來養着。你們連飯都不能伺候得她好好吃,要你們這幫老廢物又有何用?”他氣哼哼對外頭喊:“宗愛!”見宗愛來了,拓跋燾指了指外頭道:“叫幾個行杖的黃門過來,一人賞五十杖,叫公主也看着!不好好伺候主子,就是這個下場!”
那幾個伺候公主的乳保嚇得磕頭如搗蒜般。謝蘭修忙對阿昀道:“快!再吃些!”又勸拓跋燾:“陛下,阿昀胃口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過她能玩好動,活潑得很,想來也沒什麼打緊。”可她還沒說完,拓跋昀一聲長嚎:“我真的吃不下!再吃就要吐了!我不想和阿爺一起吃飯了!”
大家臉色煞白,拓跋燾面色沉沉,似乎是忍了一會兒,可阿昀卻嚎得沒有止息的跡象。拓跋燾突然站起身,把小丫頭從坐席上拽起來,照屁股上揍了一巴掌。阿昀還沒哭叫,謝蘭修先尖叫起來,一把抱過女兒藏在懷裡,眼淚已經下來了:“陛下打孩子做什麼?!”
阿昀先是嚇傻了,這會子有了母親撐腰,“哇”地大哭起來。謝蘭修也陪着哭,邊幫她揉邊說:“不理你父皇!打人不對!”瞥眼見拓跋燾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趕緊使個眼色讓乳保把阿昀帶走了。
謝蘭修把人都趕了出去,大家原也怕觸皇帝的黴頭,正好走個乾淨。拓跋燾看看四周無人,這纔對謝蘭修責怪道:“你看看你!越發無法無天了,而且把孩子也慣得無法無天!”
此時別無外人,謝蘭修對他也可以像尋常人家夫妻似的,橫着眉、叉着腰:“她身子骨不好,是我害的?好歹是個女孩家,你伸手就打,一點都不疼愛!”
“我怎麼不疼愛?”拓跋燾解釋,“還不是心疼她?每頓就吃這麼兩口,將來風一吹就倒了,身子骨不好,還不是她自己、還有你受罪?”
“反正就是阿昀說的!你愛阿析勝過於她!”她不等他解釋完,就恨恨地說,拋下一句,“就是不公平!”
拓跋燾拿這頑妻沒有辦法,解釋也出口得隨意了些:“誰說的!阿析要是做錯了事,我打得更狠,都是拿荊條抽的。”真個是越描越黑。
“什麼!”謝蘭修像小母獅子一樣撲過來,狠狠地捶打他,“你還打我的阿析!還……還拿荊條!”她一臉是淚,急得話都說不囫圇,說不出來話,乾脆動手發泄,反正下手越來越重。拓跋燾先還忍着,漸漸有些怕了她了,趕緊伸手把她一雙手捏住,勸了兩句,毫無用處。拓跋燾怕她掙扎時會弄傷她自己,乾脆把她整個人都裹在懷裡:“阿修!阿修!男孩子,就是要皮實些才頂用。捱打算什麼?我小時候,挨先帝的打還少麼?不是規矩出我這個好人來了?”
“你纔不是個好人!”
“好好好,我不是個好人。”他柔聲勸懷裡的人,“不過,愛之深責之切,這道理陳郡謝氏的娘子也會不懂?”
道理是懂,當孃的心裡接受不了。“反正……反正……”她抽抽噎噎的,恨不得咬面前男人一口。
“反正什麼!”拓跋燾覺得她漸漸平靜了些,笑道,“反正今天阿昀只捱了輕飄飄一巴掌而已。阿析捱打,我也手上留着勁呢!比我阿爺當年可好多了——呀!”他一哆嗦,不用看都知道又被那“小母獅”的尖利牙齒咬了。他無奈地騰出一隻手揉他的胳膊,咬着牙道:“哪裡有這樣潑悍的世家女郎?朕許你咬人也不是這樣許的!”
謝蘭修淚汪汪道:“我不管!今兒陛下自便,妾要照顧大公主的傷勢去。”甩手想走。
拓跋燾從後面抱住她,他個頭大,下巴擱在她頭頂上還有富餘,他在笑,從聲音裡聽得出來,帶着幾分歉意和幾分縱容:“好了,別生氣了。我以後不輕易打阿昀了——屁股上一巴掌,沒事的,哪裡就至於成‘傷勢’了?”
她停下腳步,掛着一臉淚:“那阿析呢?”
拓跋燾似乎想了想:“你想不想看他將來成爲一代明君?”被攬住的人兒不說話,於是他自顧自又說:“每當看到他,就覺得眉眼裡像你,好俊秀的一個男孩子!我就想,這個孩子是阿修的寶貝,也是我的繼承人,我一定要好好栽培他,古來那些父子不和的事,在我們爺倆的身上決不會發生。我要一步步把他送上拓跋氏的最高位置,讓他當大魏最好福氣的皇帝!”
他又說:“你放心,就是打他,也很有限,偶爾一兩次而已。貪玩背不出書,不好好練習騎射,這些懶散毛病都得逼過來吧?其實,他大多時候都很乖巧,也很聰明。我看着他,想着你,你說,我也是親阿爺,我捨得下重手麼?”
謝蘭修平靜下來,轉過身投入他的懷裡:“佛狸,我信你。你對孩子,可收斂收斂脾氣!我好捨不得他,好捨不得他們!”
那裡沉沉地迴應:“放心!放心!……”一個熱吻湊了上來,蘭修臉上的淚跡很快被一陣陣熱浪吹散,而對他的關愛滿懷欣慰。
作者有話要說: 很像吉祥三寶有木有?
這兩天作者智商不正常,感覺雷人的請自備避雷針。